第二十九章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四)
葉明啓見她冷漠,心下有不好的預感,只得端端坐在圓凳上,但憑她處置。
“你要同我說什麼?”屋內淡黃色的燭光晃悠着她的臉,不似當初嬌豔,竟生出幾分生硬模樣,她站在屏風後面,隱約可以看見她的背影。
只聽她說道:“你與我同是世家子弟,府裡的人個個有頭有臉,我與你長兄私下又有婚約,且不說能不能成,現在錦州傳得沸沸揚揚,既不嫁給你家長兄,也萬萬輪不到你。”
“爲什麼?”葉明啓攥緊了掌心,“就因爲我是妾室所出,配不上你將軍府堂堂嫡女?”
沈璧面色如霜,見他眼睛發紅,心中不忍,卻又不得不痛下決心,沉沉地說了一字:“是。”
這聲“是”彷彿斬斷了所有過往,情誼,葉明啓只覺周遭靜得可怕,他眼裡浮着淚光,慌亂地擦乾淨,沈璧不敢回頭,她心裡想着,斷了該斷的,了卻該了的,不能害了自己,又毀了葉明啓。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瀝瀝,一會兒聲大,一會兒聲小,這冬夜裡的寒雨竟不比結了冰的白雪,冷到人心坎裡去了。
沈璧繼續說道:“你往後不能再找我了。”她轉身面對他,“我不喜歡你,一點也不。”
“我自小沒了孃親,旁的都不把我放在眼裡,平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都說我娘是狐媚子,私下勾引了我爹,纔有了我這個孽種,我自小無依無靠,長大以後玩世不恭,每天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活着,直到遇見你。”他站了起來,再次開口恍如陌路,“旁人白眼,我早習以爲常,可你不一樣!你是沈璧!我原想着你與旁人有幾分不同,竟也是個趨炎附勢的女人!”
“砰!”茶杯碎了一地。
沈璧聽罷,心生悔意,可她知道不能心軟:“所以,我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讓你傷心,葉公子……你忘了我吧,找個疼惜你的妻子,與她共諧連理,白頭到老。”
葉明啓猶疑半晌,深吸一口氣後從腰包裡取出一黃色小罐說道:“這是我家獨門秘方,專治跌打傷藥,鳴憂散,塗抹在傷處,過幾天便能好轉,這是專程給你帶的,你不必推辭,若怕人口舌,只管說是阿貓阿狗給的也罷,你放心,過了今夜,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
說罷,打開窗戶正要走人,沈璧看看藥罐,再看看他的背影,心緒不寧,又不知怎的,上前拽住他的手臂。
“葉明啓!”她喊道,不知道要說什麼,但不想就這樣讓他走掉。
“呲——”葉明啓捂住手臂。
沈璧鬆開手,“你受了傷?”
“不用你假惺惺!只管做你的侯爺夫人,往後別出現在我眼前!”他甩開她,迎着夜雨,匆匆離去。
見他遠走,沈璧的眼眸也隨着他的背影,漸漸沒了光影,興許是魂不守舍,連房裡進了人都不知道。
她定定看着門前站着的辛二孃,不知她進來了多久。
隨同而來的還有林嘯,帶了一堆夥計,想必是剛纔被羞辱狠了,這才搬來了救兵打算修理她,卻未想葉明啓剛從窗逃出,窗還開着。辛二孃率先走過來,問道:“是你打了林嘯?”
沈璧無意爭辯:“是又怎樣”,沈璧知道她必定沒看到葉明啓,不然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她必不會這樣輕易放過她,只是葉明啓剛走不久,窗沿還留着他的腳印。
她暗自掩窗,窗沿下的腳印引起了辛二孃的注意,她攔住沈璧的手腕。
“慢着!”辛二孃打斷沈璧動作,沈璧心中一頓,知道她看見了腳印。
只得警告辛二孃,“二奶奶若想生事,直管衝着我來,別攀誣了別的,說話還得謹慎些!”
辛二孃眼中露出了兇光:“我能攀誣誰,我誰也沒看見,也不知哪家的奴婢的私德敗壞,竟然引了外男入室,還在將軍府大小姐眼皮子底下做出下賤勾當,真是馭下不力。”
沈璧哼笑一聲,算她辛二孃聰明,捉不到證據便不能輕易下口說她不正當,可她也明白辛二孃斷不會輕易饒恕她。
那晚辛二孃本是來收拾瀋璧,氣她欺負林嘯,打狗不看主人,欺負了她的人,可中途發現端倪卻立即收手了。
回到住所,卻見辛二孃心情大好,張嬤嬤立馬問道:“二奶奶爲何不乘此機會收拾了那個賤人?!”她話說得歹毒,想必還記得那日被沈璧打的一巴掌,確是深深結下仇恨。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捉姦拿雙,沒譜的事老爺只當是耳旁風,這丫頭不像從前驕橫,隨意激兩句便大搖大擺地招了,我倒要看看她偷的是哪家漢子,可別讓我逮着了,不然這將軍府嫡女的位子可得另說。”
次日,沈璧毒打親戚、私會外男的傳言不脛而走,沈澤即便知道不妥,迫於輿論,不得不把沈璧關在祖宗祠堂,閉門思過。
沈璧倒也不奇怪,辛二孃若真的把這件事過去了,那真要佩服她隱忍的本事,可這人睚眥必報,踩了她一腳,必然剜你一塊肉,明着面不說你什麼,私底下竟往你身上潑髒水,沈璧囑咐阿阮,記得把鹿血放在藥裡一併給蕭夫人服用,這纔回了祠堂罰跪。
祠堂向來是沈璧從小最害怕的地方,裡面擺滿了先祖牌位,說來也是奇,沈璧自小在家裡就是個土霸王,在沈澤身邊長大,更是虎得沒人敢招惹,偏一點,怕黑,尤其是祠堂這樣動輒鬼怪出沒的地方,雖沒見過,但聽得那些虛頭巴腦的傳聞也不免膽寒。
白天倒還不怕,夜裡燈火彷徨,也倒還能勉強撐住,沈璧只得心中默唸阿彌陀佛,這才能壯着膽子跪下去。
夜裡,她拿出葉明啓贈與她的藥罐,打開蓋子,裡面裝滿了白色的藥膏,她湊近聞了聞,確有奇香,與別的跌打藥不同,她推開衣服露出肩背,把藥膏在掌心暈開了再塗到背心,很清涼舒服,一點都沒有刺痛。
想起之前那樣對葉明啓,也不知他現在怎樣了。
正思量,卻覺身後有人,渾身豎起了汗毛,“誰!”
見一黑衣蒙面人站在身後,沈璧定了定神:“葉明啓?”
那人微微一怔,退下蒙面的黑布,藉着黃色的燭光,沈璧看清那人的臉,“葉明遠?!”眸光漸漸沉下去,“怎麼是你啊。”
葉明遠不悅,怎麼就不能是他,聽她念及三弟的名字,心裡更說不出的憋悶,冷哼一聲:“我再不來,你就等着明日暴斃而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