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哥那漲得跟豬肝似的臉,好似受到莫大的羞辱,宋文慧心裡百味陳雜:換作是其他人,給兒子當面“有理有節”的駁斥,說不定心裡還會有“這小子翅膀長硬了”的喜悅,誰會像他這般,竟然有羞辱的感覺!心想,他興許壓根兒就沒有把沈淮當成自己的兒子看待吧?
田家庚作爲外人,對沈淮當面駁斥宋炳生,只當是青年人應有的年輕氣盛跟傲氣,而沈淮舉手投足之間所表現出來的從容自信,也叫他欣賞。倒是宋炳生這麼大的反應是叫他很意外的,他奇怪地看了宋炳生一眼,難道心胸狹窄到連給兒子當面反駁一下都受不了?
田家庚心裡對宋炳生暗生警惕,他比較不喜歡手下那些能力平庸、思想保守的官員,但更厭惡能力平庸、思想保守又心胸狹窄的官員,認爲這種人不僅成事不足,而且還敗事有餘。
“哈哈,田部長,我還在想要不要給你打電話過來喝杯酒呢!”
正僵持間,一個爽朗的聲音從廊檐方向傳來。
沈淮擡頭看過來,看見二伯宋喬生大步走向,他一下子就認出這人就是二伯宋喬生來。
二伯宋喬生雖然跟他父親臉形很像,但且走路時手足闊擺,姿態十足,精氣神完足,目光炯炯有神,給人一種時刻受關注的存在感。也是唯有二伯宋喬生的出現,才叫田家庚低調中透着張揚的姿態稍稍收斂了一下。
作爲宋系第二代核心人物,作爲八年之後中央班子成員的有力競爭者,沈淮確切是能從二伯宋喬生身上感受到超過常人的氣勢;宋鴻奇應該是有刻意的學他的父親,只是火候太淺,只學得一兩分的形似而已。
沈淮暗道:田家庚有他父親跟小姑陪同進宴會廳,二伯也沒有必要趕出來迎一下,心想或許是爲了表示他跟田家庚並沒有因爭位而鬧不快。
宋喬生走過來跟田家庚握手,看了沈淮一眼,問道:“在聊什麼呢,這麼興高采烈?”他從宴會廳出來時,剛好看到田家庚跟沈淮在握手,而老四一臉窘態,眼前的情景叫他好奇。
沈淮回頭瞥了宋鴻義一眼,說道:“我跟鴻義哥正討論梅鋼的融資問題,鴻義哥不相信梅鋼有能力消化三億規模的產業資本,正好叫田部長聽到了。我倒沒有想到在梅溪鎮做的那些工作,田部長也知道,正打算跟田部長彙報梅鋼的工作。”
“鴻義啊,這渾小子整天不學無術,他懂什麼經濟?”宋喬生又往前走了一步,按着沈淮的肩膀,獻寶似的跟田家庚笑道,“田部長,怎麼樣,我們老宋家小輩裡,也有一兩個出色人物吧?”
“嗯,宋家人才濟濟,鴻奇、鴻軍有能力,我是早就知道的,我也知道梅溪鎮跟梅鋼,但是宋部長你沒有告訴我沈淮是你宋家的子弟啊。”田家庚搖頭說道。
“哈哈。”宋喬生說道,“我是巴不得告訴所有人,我這個侄子有多出色。只是炳生對沈淮要求更嚴格,怕這時候把他捧上天,對他成長反而不利。”
沈淮今天給宋鴻義擠兌了半天,本來想把他拖進來,叫他出出醜,沒想到二伯連撥帶打就把這事給擋了過來,還順帶給他父親宋炳生搭好能下的臺階。
這種短時間裡就洞悉局面、掌握局面的能力,也叫沈淮暗暗心驚。
氣勢給宋喬生壓住,而此時的場面也不允許沈淮有出格的表現,他身子一矮,從宋喬生的手下掙扎出來,笑道:“一聽到嚴格要求,我就頭痛三分。得,我還是跟鴻義哥、鴻奇他們走一塊,免得二伯你跟我爸逮到機會,對我再提嚴格要求。”
沈淮跨步就退到宋鴻義的身邊,也不管他的臉跟煮熟的蝦似的,熱情地攬過他的肩膀,好似一對親密無間的堂兄弟在說家常。
宋喬生眸子斂起來看了沈淮一眼,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改,跟田家庚搖頭笑道:“現在的小子就是滑頭。”似乎是在爲一個頑皮而狡猾的後輩感到無奈,伸手邀田家庚一起進宴會廳。
田家庚哈哈一笑,看了沈淮一眼,纔跟宋喬生往臺階上走。
唐建民看了妻子一眼,外人不知道宋喬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作爲宋家女婿,跟宋喬生接觸有幾十年,知道宋喬生是能讓人感到不舒服也說不出口的一個人。
唐建民還擔心沈淮會給宋喬生的氣勢壓住,沒想到他會如此狡猾的掙脫出來,硬跟鴻義湊到一起去。
看着鴻義那彆扭的臉,唐建民想想心裡都覺得好笑,也不能怪沈淮得勢不饒人、故意折騰他,只能怪他剛纔太不知進退了。
總理在壽宴開席過來代表中央祝壽,待總理告辭離開後,壽宴就正式開席。
跟壽星老爺子同桌的,要麼是昔時在戰場同生共同的老戰友,要麼是跟老爺子一樣退居幕後但在黨內依舊有着大影響力的老一代人物。
這些個老人,即使不能都算宋系,也是跟宋系同氣連枝;那些個跟宋系不大和睦的老人,大多是發一封賀電了事。
正當權的賀壽官員裡,以國務委員、國家計委主任賀相懷地位最高,田家庚以及電力部部長戴成國則與宋喬生地位相當。
賀跟戴都是老爺子提拔起來的人,與宋喬生一起,給視爲宋系的中堅力量,但賀相懷今年已經六十五歲,戴成國今年也有六十一歲了。
如今老一輩對中央領導層年輕化的共識越來越明析,三年後的換屆,賀相懷差不多就要退下來;戴成國跟宋喬生一樣有着沒有地方履歷的短板,想再進一步的難度頗大,較爲理想的就是三年後到地方幹一屆封疆大吏退休。
宋喬生最大的優勢在於年紀輕,今年才五十六歲,就算將來明確中央級領導六十八歲必須退休的制度,他還有十二年的政治生命,也是宋系目前最有可能進入中央領導班子的人選。
夾在賀戴跟二伯中間,沈淮心想田家庚心裡的滋味多半不會好受,但見田家庚坐在桌前,跟賀相懷、戴成國談笑風生,看着他們這桌還有空位,笑指着他父親宋炳生:“炳生要與我一起去淮海任職,我得找他多喝兩杯酒,才能叫他更好的支持我工作。”硬生生地把他父親宋炳生拉到他們那桌去。
沈淮心想他父親宋炳生的副省長任命就快要下來,勉強也有資格跟賀戴及二伯同桌,但他父親坐過去,神態明確的拘束起來,氣勢給其他幾個部委大佬壓住,像個委屈的小媳婦似的,這一下子就轉移掉田家庚給賀戴及他二伯夾擊的弱勢。
看到這場面,沈淮心裡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也明白爲何二伯爭淮海省委書記失利之後,田家庚背後的人物會給他父親一個副省部作爲安慰性的交易,實在是他們看得很清楚,就算把他父親擡到省部正職,也不可能對他們產生多大的威脅啊。
哪怕當他小姑去頂這個副省長,對宋系的作用,也要遠遠強過他父親。只可惜,宋家對此是有苦說不出的:都給宋家直系子弟兩個省部級了,總不可能還有什麼不滿足吧?
沈淮自然只能跟宋鴻軍、宋鴻奇以及田家庚的秘書一桌,宋鴻義今天丟盡了臉,本想躲開去,但是沈淮進宴會廳就緊跟他身邊,做出一副要認真討教產業資本問題的模樣,哪裡容他溜走?
看着田家庚起身去給老爺子敬酒,沈淮跟宋鴻義說道:“鴻義哥,我們過去給老爺子祝壽去。”根本不容他拒絕,一手拿起酒杯,一手就拉宋鴻義起身。
宋鴻奇看弟弟坐着不動,伸手踢了他一下,叫他站起來,也同時端起酒杯,招呼宋鴻軍:“你是老大,你來帶個頭,我們小輩一起到老爺子那邊敬個酒。”
宋鴻軍知道鴻義今天是把沈淮惹惱了,但鴻奇又不會坐看弟弟給沈淮欺負,要他一起拉上,這樣在敬酒時纔不會有沈淮發揮的餘地。他雖然感到頭痛,但鴻奇都喊到他頭上了,也只能招呼同輩人都過去敬酒。
沈淮也是不管,跟着一大羣人往主桌走去。
這時候田家庚在宋喬生的陪同下,敬過酒返回座位,沈淮當即折向,徑直走向田家庚,舉杯說道:“田部長,以後我跟我爸,都要在你領導下去開創淮海省的開新局面。我爸酒量不行,我代表我爸,敬田部長一杯酒。”
沈淮突然搞這麼一出,宋鴻軍、宋鴻奇也是措手不及,他們不能對田家庚失禮,只能停在那裡等沈淮先敬好酒。
他們同時心裡還猶豫着,等沈淮敬過酒之後,他們要不要一起向田家庚敬一下。但不管怎麼說,沈淮是單獨敬,他們是一起敬,這小輩裡的風光也全部叫沈淮佔去了。
一大羣小輩擠在宴桌之間,唯有沈淮談笑風生的朝田家庚舉杯敬酒,想不引起宴會廳裡衆人的關注也不可能。
宋炳生看着兒子,他這時候又不能訓斥這個兒子,叫他退下去不要搞事,反而很被動,很措手不及地站起來,陪着一起敬田家庚一杯酒。
田家庚站起來,招手讓服務員將他手裡的酒杯倒滿,笑着跟賀相懷、戴成國說道:“宋老家真是出人才啊,沈淮年紀輕輕就帶領梅鋼集團做出一番叫人刮目相看的成績。要是淮海省能多幾個像沈淮這些的年輕官員,我到淮海的擔子就要輕多了。”
田家庚站起來,宋喬生也不得不陪站起來,還不得不替沈淮向賀相懷、戴成國及其他同桌者介紹:“沈淮是炳生的兒子,現在淮海東華下面的鄉鎮鍛鍊。”等沈淮給田家庚敬過酒,又跟沈淮說道,“你也給賀委員、戴部長敬下酒。”
有時候同樣一句話,不在同的氛圍下,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要是在其他環境下,知道沈淮作爲宋家子弟,僅僅是在鄉鎮任職,多數人會認爲他沒出息到極點。但在田家庚、宋喬生都鄭重其事地說沈淮在鄉鎮鍛鍊,別人就會想,這是不是宋家有意的安排?就想看沈淮到底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田家庚是站起來接受敬酒,賀相懷、戴成國也不能拿捏身份,也是站起來接受沈淮與宋炳生兩父子的敬酒。
這一幕叫大廳裡的人都看傻眼:這小子誰啊,敬一輪酒,叫賀相懷、戴成國、田家庚挨個站起來接受?
便是壽星那一桌的老人看到這一幕,也紛紛問老爺子宋華:“老宋,這是你哪個孫子啊,長得一表人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