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淮自信而從容的給賀、戴、田等大佬賓鵬敬酒,唐建民轉頭去看妻子,恰看到妻子不經意地擡手抹了一下眼角,不想叫別人看到她眼睛裡的淚花。
唐建民心裡感慨萬千,這些年來,幾乎宋家所有人都認爲沈淮無藥可救,唯有妻子對沈淮有着近似寵溺的信任,從未放棄過要把他從泥淖里拉出來。
唐建民心想,大概眼前這一幕沒有誰能比妻子更激動萬分吧。
唐建民不喜歡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在仕途上也沒有大發展,但他沒有吃過豬肉,不等於他沒有見過豬跑。
唐建民能知道沈淮此時的表現,已經不是在強勢人物面前怯不怯場的問題,而是從他突然插過去向田家庚敬酒開始,宴會廳那一角接下來的局面其實都在受他巧妙的牽動。
可以說沈淮有討巧借勢之嫌,但這恰恰也說明沈淮有着掌握局面的能力跟自信。這一刻,堵在宴會廳中間的宋家小輩,相形之下,反應遲鈍、神情呆滯、不知所措,整個的彷彿就是襯托沈淮存在的雞羣。
沈淮的表現,自然也引起宴會廳大多數人的注意,唐建民就聽見身後就有人問起沈淮是誰。他回頭看了一眼,謝佳惠跟謝海誠兄妹坐隔壁桌,那人正好問的是謝佳惠。
唐建民見謝佳惠臉色蒼白而僵硬,盯着沈淮,很失態的沒有理會那人地問話;謝海誠以及孫家這次過來祝壽的代表孫啓義,也是臉面僵硬的飲酒,彷彿將眼睛遮住,就可以當眼前發生的事實並不存在。
說到一起去給老爺子敬酒祝壽,兄弟姐妹一大羣人起身來,但走到半途,沈淮突然岔過去給田家庚敬酒,宋鴻軍、宋鴻奇等人都給搞得很被動。
宋鴻奇遲疑着,不知道是不是要湊過來給田賀戴三人敬酒,徵詢的看向父親宋喬生。宋喬生微微搖了搖頭,宋家一羣小輩擁到賀戴等人跟前,就太不像話了,要他們都去給老爺子敬酒,不要過來湊熱鬧。
雖然這會叫沈淮在賀戴二人跟前突顯出來,宋喬生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只是輕輕地按着沈淮的肩膀,說道:“你也跟鴻奇他們過去,給老爺子們敬一下酒。”
宋喬生坐下來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沈淮背景一眼,想起一年前他突然打來的那個電話,暗道:老四家這小子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心想他這麼做的用意,大概是想引起戴賀兩人的注意吧?
沈淮突然間甩開宋家其他小輩,單獨岔過來給田家庚敬酒,確實是想引起戴賀兩人的注意。
作爲宋系的核心人物,賀相懷是國務委員,戴成國是電力部部長,資歷都在二伯宋喬生之上。雖說此時老爺子宋華纔是宋系的核心人物,但老爺子畢竟是八十歲高壽了。要是過兩年老爺子撒手而去,宋系這個派系還能勉強維持下去的話,那賀、戴二人就是派系宿老,他們纔是決定派系內誰能上、誰不能上的主要決策人。
回京雖然才兩天時間,沈淮也意識到,想要討好宋家所有人的歡心,是不現實的;與其討好別人的喜歡,還不如叫他們不得不重視自己。
由於岔過去給田家庚他們敬酒,走過來給老爺子祝壽,沈淮就落在宋鴻軍、宋鴻奇等人的後面。
不過沈淮在給田賀戴三人敬酒時,已經引起注意,他雖然站在外圍,擠不到老爺子身邊去,這一桌的老人都有注意到他。
這一桌老人曾經大都是共和國的風雲人物,退下來在黨內的地位也不低,但修心養性,反而不會像戴賀田這幾個當權派那麼拿架子,對孫輩青年要和藹隨便得多,也不會煩他們都湊過來敬酒。
宋鴻軍領頭說過祝壽酒詞;宋鴻奇站在一旁,討巧地說道:“這杯酒也敬各位老爺子延年益壽,長命百歲。”
沈淮正要跟着一起把酒喝掉,卻見坐在老爺子宋華身邊的一個老人開聲“教訓”宋鴻奇:“老宋八十大壽,你這個當孫子的,不要以爲就憑一杯酒就想把老宋跟我們這些老傢伙打發掉,我出個題目給你。”
沈淮訝異的這老人一眼,暗道他大概不願意看到宋鴻奇的風光給自己蓋住,才特意出題目給宋鴻奇一個給衆人跟前展示的機會吧?
也確實,老爺子八十大壽,可以說是宋系人馬大聚集。誰要是能在這時候大放光彩,給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誰就有可能在接下來的發展中獲得更多的支持。能留一個好的印象,哪怕是下海經商,找正當權的父輩叔伯批條也會更方便一些。
“敬杯酒還要過這一關啊。”宋鴻奇倒是自信滿滿地說道,“顧爺爺,你出題目吧,就算我不會做,我們兄弟姐妹十來人呢,可不怕給你難倒。”
“我知道你毛筆字寫得好,寫了一副對子給老宋當賀禮,我們過來,老宋已經跟我們顯擺過來。”老人笑道出題,“這樣,你再寫一副對子,湊個好事成雙。”
“顧爺爺,是不是我們都要做這題目啊?”宋鴻軍笑着問,“要是這樣,那得我們先寫,不然叫鴻奇先落了筆,我們就沒有勇氣寫了。”
“隨你們便,你們就鬥個字,讓老宋跟我們高興高興。”老人哈哈大笑。
老一輩人物,只要有文化,大都練過字,退休後更是拿習字畫畫來修心養性。老爺子宋華就寫一手好字,也以書法家自居,也好題字。宴會廳這邊就備好紙筆硯墨,就是等着老爺子宋華跟其他幾個能寫字的老人拿來給宴席助興。
沈淮看着宋鴻軍過去招呼服務員把寫字的長臺搬過來,他端着酒杯就要往後退,自言自語的嘀咕:“這個我就不上去丟人了,我鋼筆字寫得都跟鬼畫符似的。”
沈淮這聲音說小不小,剛好能叫站在他前面一步遠的宋鴻義聽見。
宋鴻義轉過頭,看到沈淮站在柱子後想要將自己藏起來,便走過來將他揪住。
從田家庚出現,沈淮就把他擠兌得欲死欲活,剛纔沈淮敬酒的風光,更是叫他心裡又忌又恨。見好不容易逮到能讓沈淮的機會,宋鴻義哪裡肯會放過他?揪住沈淮的胳膊就往前面拉,朗聲跟宋鴻軍、宋鴻奇說道:“剛纔田部長都誇沈淮是我們小輩裡的出色人物,這賀壽詞得叫沈淮給我們開頭先寫。”
“鴻軍哥你們先寫,我等會兒再丟人不遲。”沈淮推卻道。
沈淮縮身要往後退,宋鴻義揪住他往前拉,其他賓朋也有圍過來看熱鬧,都想知道宋家老四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兒子,到底有什麼資格叫田家庚都刮目相看,都鼓動他先寫。
實在推卻不得,沈淮就把酒杯遞給宋鴻義,說道:“你幫我拿着酒杯!”從服務員手裡接過筆,跟老爺子宋華說道:“爺爺你身體老當益壯,也閒不下心一直都在關心國家事業,可謂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我就手錄曹操的《步出夏門行》給爺爺你祝壽,也請爺爺指點。”
“你快寫,我們可都排着隊呢!”宋鴻義不耐煩沈淮這麼多廢話,推着他到長臺前獻醜。
沈淮蘸墨起筆,凝神看紙,三五秒過去,才下筆觸紙,隸書先寫一個“步”字。一字躍然紙上,宋鴻義擠在沈淮身邊,看了胸口似給打了一錘,愣站在那裡半天沒能再吐一口氣出來,這媽的哪裡是鬼畫符?
宋鴻義這時候才明白沈淮剛纔那些姿態,不過是給他下的一個套。
他臉漲得通紅,胸口彷彿給什麼東西堵死,悶住一口氣怎麼也喘不出來,叫他心裡異樣的難受。哥哥鴻奇站在對面,臉色難看,宋鴻義也沒有辦法跟他解釋,大家都看到沈淮剛纔有意藏拙,大家都看到他幸災樂禍地揪住沈淮不放、推沈淮到長臺前,難道他能跟別人說這是沈淮這王八蛋給自己下的套?
“好字啊!真是好字。”
老爺子宋華坐着沒動,但有其他好熱鬧的老人圍過來看宋家小輩鬥字,看到沈淮起筆一字就形神兼備,寫出不凡的功力,就忍不住的衝着老爺子宋華大聲叫好,要他也過來觀字。
宋華本不欲看沈淮手書,但不能拂別人好意,也就走過來看。老爺子一起身,這邊賀戴田也就都圍過來湊熱鬧,宋鴻軍等小輩反而要退到邊上讓出位子來,唯有宋鴻義失魂落魄地站在沈淮的身邊,彷彿是專門負責給沈淮端酒杯、打下手。
沈淮這時剛好寫到“盈縮之期、不但在天”,心意神皆在字上,也不理會圍過來的衆人。
沈淮的隸書,要比尋常隸書厚重深澀,但寫《步出夏門行》,則更能寫出雄渾蒼茫的意境。
宋華雖然被稱爲書法家,也自知這是下面人哄着他,自知實際水平有限,倒爲有幾分看字的眼光而自詡,這時候也是爲沈淮已具風骨的隸書驚住。他看兩眼字,又端詳沈淮兩眼,這難道真是老四家那個在國外不學無術、整天胡作非爲、最後還禍害到小棠身上的渾小子?
沈淮寫罷最後一字,又審視過一遍,才意態踟躕的將收筆,擡頭跟老爺子說道:“小時候在農場,我跟小姑父練幾年字,後來荒廢了好些年,這兩年才重新拾起來,倒寫出一些感覺來了。這次回來,沒有準備其他禮物,就寫一副字給爺爺,祝爺爺延年益壽,長命百歲;再請爺爺給指點一下。”
“哦,建民的字是不錯,不過你是青出於藍啊。”老爺子回頭看到女婿唐建民一眼,知道唐建民也寫不出這樣的隸書來,又饒到長臺後再端詳這肆意蒼茫的隸書,半晌才說道,“我八十大壽得孫兒贈這副字足矣,其他人就不要寫了。”
宋鴻奇知道他上去寫字也會給沈淮比下去,但聽老爺子這麼說,無疑老爺子也是認定他們其他小輩的字差沈淮太低,不用上去獻醜。這本是宋華照顧小輩的面子,只是這種“否定”,叫宋鴻奇心裡更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