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汗青作爲市委第三把手,登門造訪,不管平時的關係如何,熊文斌一家倒是要打開門來相迎。
沈淮陪同熊文斌一家走出餐廳,站在廊檐下,看着劉正瑞陪同他父親、沂城市委副書記劉汗青走進院子裡來,手插在褲兜裡,笑問道:“就這麼點小事,劉公子還親自上門來道歉,我可是受不起啊!”
劉正瑞離開車站後,也沒有心思再出去玩樂,就讓司機開車送他回家,正好他老子劉汗青也是在家,就說起車站的事情來。
劉正瑞也不可能把他搭訕糾纏熊家姐妹的事情都說出來,不過他也能從沈淮的語氣裡,感受到熊文斌對他家的不善跟敵意,便將這些東西,跟他老子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
熊文斌調任沂城,劉汗青與嶽秋雄二人,都是深感受到威脅的。
在中央委員會裡,正式委員跟候補委員的數量差不多都在二百人左右;而省委的情況則完全不一樣。
淮海省委委員連續三屆,都保持七十人左右,而候補委員則要少得多,通常只有十人左右——而在一屆之內,退休的省委委員,通常都在十多人到二三十人左右,這就造成候補委員在任內補任正式委員,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如果熊文斌補任正式委員,而不調出沂城,那沂城市就得給他騰出一個跟省委委員相匹配的職務出來——熊文斌一步想擔任市委書記的可能性甚微,那嶽秋雄提前退二線,熊文斌擔任市長、劉汗青繼續在沂城當“萬年老三”,則是最可能的結局。
按照道理來,熊文斌盯的也是應該是嶽秋雄的市長寶座,不應該過多的對劉汗青表露太強的敵意——不過,劉汗青聽兒子劉正瑞說起來車站的情形,也不覺得奇怪:嶽秋雄年紀也快到限了,就算提前一年半載退二線,只要省裡還答應有一些補償性的安排,比如退下來就解決副省的編制,也不是不能接受,那熊文斌這時候防備他劉汗青可能會有不甘心、可能會破壞他接任市長的好事,也就說得過去。
劉汗青不是被動觀望形勢的人,聽到兒子說熊文斌的人對他家流露出強烈的敵意,當即就決定上門來試試水底——而對劉正瑞來說,他鼓動他老子登門拜訪,就是他心裡鬱積的邪火泄不掉,就是想知道那個牛逼哄哄的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
劉正瑞心裡是想着要說一些道歉的話來打開話頭,但是沒想到,他跟着他父親剛走進院子,那個狂妄得不可一切的傢伙,就手插着褲兜站在廊檐下,開口等着他道歉,甚至對他父親都沒有半點尊敬的樣子,他鼻子當即就氣歪了:這傢伙也他娘太狂妄囂張了!
劉汗青作爲沂城市委副書記,正式的職務要比沈淮高一些,又由於分管工作的不同,兩人在省裡各種會議上碰面的機會就不多,但此前也見過一兩面。
柔和的庭院燈打在沈淮的臉上,不是特別的明亮,劉汗青看着沈淮的臉,就覺得熟悉,一時間沒有想起來,但聽他直接將話頭指向正瑞,他也略帶遲疑地轉頭看正瑞,心想這小子應該是沒有將車站發生的事情都告訴自己。
沈淮看着劉正瑞扭曲的臉,面帶微笑的又問了一句:“怎麼,道歉的話,就這麼讓劉公子難以啓齒?”
劉汗青到底是老江湖,拉了兒子一下,笑着說道:“正瑞年輕衝動,說話做事不成熟,經常惹人生氣。”指着沈淮問熊文斌,“熊市長,這位貴賓是誰?”
“沈淮。”沈淮淡淡地說道,“我還以爲劉副書記是認得我的呢。”
劉汗青後腦勺就像是給給什麼東西猛地抽了一下,但他就愣怔了那麼一會兒,多半混跡官場的素養,讓他很快就恢復正常,笑着說:“哈哈,我說剛剛怎麼就看到熊市長家有喜鵲在叫了,原來真是有貴客臨門啊——我真是眼拙,竟然沒有把沈縣長你認出來。今天正瑞在車站對沈縣長有不周到的地方,我代他跟沈縣長你道歉。”
劉汗青關注東華的官場變化,說到底是他到這個地位了,同時熊文斌到來對他有現實的威脅,迫使去研究熊文斌的背景跟履歷——而對劉正瑞來說,一個剛剛纔在官場冒頭、正在中層積累資歷的年輕官員,對周邊地市的官場鬥爭通常不會特別的敏感。
而且,他人正陷在給沈淮激起的憤怒情緒之中,腦子裡哪裡會這麼快就搞清楚狀況?
沈淮眼睛冷冷地掃了劉正瑞一眼,轉到劉汗青的臉上,又笑了起來,說道:“劉副書記你來道歉,就沒有必要了。不過,我也跟劉副書記你說一句:‘有子不賢,致禍之道’。說實話,我長這麼大,還沒有給誰指着鼻子罵過娘呢。不過,想必劉公子心裡也正委屈着吧,他大概在沂城指着別人的鼻子罵娘,都沒有像今天這麼不爽快過。”
劉汗青臉色劇變,陰晴不定的掃過熊文斌一眼,但看熊文斌的臉色也冷峻,出乎衆人意料的,他轉身就衝着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兒子踹了一腳,踹他小腿肚子上,厲聲呵斥道:“你個混賬傢伙,回到家還避重就輕地騙我,說什麼言語上小得罪。別人指着你的鼻子罵娘,就叫小得罪?給我滾過去!回家去我收拾你!”連推帶踹的將兒子趕出院子。
熊黛妮、熊黛玲姐妹倆看着眼前這一幕,也是歎爲觀止:不管劉正瑞是不是上門來興師問罪,但看劉汗青剛纔那樣子,沒有半點要道歉的意思,而是聽到沈淮這番話後,才突然衝着他兒子發作。
熊家姐妹倆不明白,人爲什麼有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反應會如此突兀,然而在他自己身上,一切又都顯得毫無痕跡?
“劉副書記,你這麼做,搞得我也很不好意思啊,好像我真是那種睚眥必報、別人得罪我一點、我就要往死裡報復的小人。”沈淮眯起眼睛,笑嘻嘻地說道。
“唉。”劉汗青唉聲嘆氣地說道,“說起來也是我教子無方啊,這幾年沒有什麼管束,叫這小兔崽子以爲在沂城就能無法無天——也是虧得沈縣長你不計較,今天叫他得個教訓也好,不然這兔崽子還不知道有個天高地厚呢。”
“我陪沈縣長正喝酒呢,劉書記也進來喝一杯?”熊文斌邀請道。
“不了,我家那小兔崽子,回家跟我說路上遇到熊市長你兩閨女,開始沒認出來,說話沒有那麼注意,還說跟沈縣長鬧了有些小矛盾,我就想帶着他上門來道個歉——沒想到這兔崽子竟然是避重就輕,也真是太無法無天了,我回去還得狠狠地收拾他!”劉汗青謝絕熊文斌的挽留,告辭離開。
看着劉汗青走出去,熊黛玲還帶着驚訝的神色,問沈淮:“這就是官?”
沈淮與熊文斌相視而笑,又跟熊黛玲說道:“對,這就是官。”
劉正瑞給他爸連踢帶踹的趕出熊家院子,心情鬱悶到極點走回家,過了片刻,又聽見前院的大門給打開,走到陽臺見是他爸隨後走回來,不解又帶有委屈地說道:“他在我們後面亂按喇叭,司機小馬聽着躁煩,控制不住罵他孃的——他胡說八道,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他算什麼東西!”
“夠了!”劉汗青瞪了站在陽臺上發牢騷的兒子,呵斥道:“你還想嚷嚷着讓天下都知道這破事!”
劉正瑞忿恨的跑下來樓,看到他爸走進來,將坐在客廳沙發上等候的司機小馬拉過來,說道:“爸,你要不信我,你自己問小馬,到底是誰罵的?也是那逼養的自己討罵,怨不得小馬。”
劉正瑞也在氣頭上,還想再說些難聽的話,就見他爸滿面怒容,揚起手就要扇過來,頓時嚇得噤聲。
“啪”響亮的一記耳光,在劉正瑞的眼睛前劃過,落在司機小馬的右臉上,就在兩三秒的時間裡,劉正瑞就看到司機小馬的半邊臉腫高起來,嘴角都要血痕滲出來。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頓時將司機小馬打蒙在那裡,踉蹌地退了兩步,捂了腫高的臉,火辣辣的痛,卻連個“爲什麼”都不敢問出來;走到門口的保姆,看到這情形,也趕忙退出去,怕給無辜殃及到池魚。
“正瑞把你當朋友,你卻把他往火坑裡拖。下回要再有這種事情,小心我收拾你,叫你不知道怎麼死的。”劉汗青厲眼盯着司機小馬,壓着聲音惡狠狠地教訓,臨了吐出一個“滾”字,讓他出去。
這記兇狠的耳光雖然打在別人的臉上,但也叫劉正瑞清醒了一些,囁嚅地解釋道:“本來就不是多大的事情,小馬也沒有什麼壞心。”
“我讓你學聰明些,這段時間看你表現也不錯,但你骨子裡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劉汗青陰着臉,問道,“我不問你車站的事情,我不信,沒有你的縱容,小馬敢胡作非爲?敢在路上隨便逮個人就罵?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有沒有聽說過‘沈淮’這個名字?難道什麼事情,都要我手把手地教你,你才能學會?”
“剛開始聽到這個名字,我是沒有想起來,我現在想起來了。只是他在東華可以橫行霸道,難道還能將威風耍到沂城來?”劉正瑞費解地問道。
“蠢貨。”劉汗青罵道,“你不給他機會,他自然不能隨便耍威風,你卻送上門給人家撕破臉的機會,你讓我怎麼說你好?”
“撕破臉就撕破臉,還能怎麼着,他後臺再硬,還是給省裡治得服服帖帖的?”劉正瑞給兜頭罵了也糊塗,猶不服氣的爭辯道。
“蠢貨。撕破臉,他能把你老子往死裡整,你老子卻不能把他往死裡整。”劉汗青罵道,“你知不知道,這就是爲什麼,這就是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