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蓁命人取來一盤水,擺放在地上,捏決施咒,水上泛起了煙霧,煙霧經久不散,彷彿凝成了一塊微微流動的巨大的和田玉。
皇帝屏住呼吸,眼睛盯着水霧,嘴脣微微顫抖。
阿蓁再度捏決,以手指燃火,點燃了盤中的水霧,青色的火苗倏然間騰起,像煙花一樣在眼前綻放,水霧散去,盆中的誰便越發清晰了起來。
阿蓁以手指攪動盆中的水,形成一個漩渦。
漩渦慢慢地出現一些畫面,但是畫面模糊,不清晰,而且有些一些東西快速飛過。
阿蓁蹙眉,盤腿坐在地上,施法定住畫面。
這是模擬玄光鏡的法術,但是,因應要窺探的地方限制,所以會產生一些波動。
而阿蓁之前也用法術窺探過地府,沒有這種情況,看來,地府那邊也有一番動盪。
阿蓁一直都沒有跟進地府如何處置判官召集惡鬼的事情,但是想來如今地府會有這一番改革,此事應該已經處理了。
阿蓁以法術定住了畫面,畫面便漸漸清晰了起來。
三途河水平如鏡面,自從阿蓁斬殺了勾魂鐵蛇之後,三途河前所未有的平靜。
旌德皇后已經在濘口處,長髮浸入水中,面容仿若枯井一般,無悲無喜。
一條小小的餓極了的鐵蛇,纏着她的脖子,但是因被濘口的毒液所害,雖表現得兇狠,卻沒有辦法把旌德皇后的魂魄破吞噬。
只是它一直伸出火紅色的舌頭,發出嘶嘶的聲音,也叫人看了覺得瘮然。
旌德皇后也沒有拉它下來,就這樣讓它盤踞在她的脖子上,任由它的嘶嘶叫聲在耳邊不斷響起,從側面的角度看去,依稀能看見勾魂鐵蛇鋒利青色的牙齒。
皇帝全身不能自擬地顫抖,知道她在三途河受苦,想過千萬遍,她可能經歷的情況,但是,千萬遍又怎及得上親見一眼?
畫面一收,皇帝撲過去,低吼了一聲:“不!”
但是,水中旌德皇后的容顏已經消失了,只有他那張慘白悽然的臉倒影在水中。
他怔怔地看着水中的倒影,他已經許久沒有照過鏡子了,竟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經是這般的憔悴。
夢中的自己,英氣挺拔,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方纔見她,也已經滿眼的滄桑。
一眨眼,過去了多少年?這些年,沒了她,他居在高位,是何等的寂寞孤獨?
一瞬間,像是醍醐灌頂一般,明白了許多。
滄海一粟的時光,他們老去,歲月依舊年輕,但是,他已經錯過了很多,很多。
如今擁有的種種,是他曾經致力追求的,但是,又有什麼意義?
生命失去了她,他所有用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在曾經以爲她會相伴一生的日子裡,他冷落她,爲了追求更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利用過很多女人,他曾說過她不懂得他心底的夢想,其實,她懂得,所以一直隱忍,可隱忍到了最後,她的心便從最初的希望變爲失望到最
後絕望。
他從不爲那些女人心動,從不愛過她們,他心底所愛,從一開始就只有她,他以爲她會懂得,以爲她可以一笑而過。
但是,他忘記了,她曾經是那麼驕傲的一個姑娘,爲了他,家鄉故國丟下了,父母親人不要了,決意與他生死相隨,但是,他一次次地,傷了她的心,讓她的滿腔的愛意成爲她人生中最大的笑話。
而他,又有什麼資格埋怨她與穆潼?他又有什麼資格,阻止她去追求她的幸福?
拖着沉重的步伐,他一個人,打開殿門,一直往前走出去。
沈路和春意在門口追上,他停住了步伐,沉聲道:“不必跟着朕!”
長長的袍子拖曳,明黃色的衣裳掃過潔白的白玉石階,風聲呼嘯,鼓滿了他的衣袖,兩道的梧桐樹枯葉從空中飛旋下來,入眼的景物,皆是一片滄桑淒涼,天際是灰濛濛的顏色,彷彿在蘊藏着一場暴風雪。
唯有,唯有堂前玉階下,一盤海棠,開得殷紅如血。
阿蓁被皇太后宣了過去。
慈心殿中,炭爐裡點着銀炭,門推開的那一瞬間,帶進了寒風,火星飛濺。
門再度關閉,那一抹寒冷又倏然被溫暖吞噬,不留一絲痕跡。
皇太后坐在躺椅上,身上覆蓋着一張雪白的狐裘,她眼睛細眯,看着阿蓁一步步走進來。
蘇嬤嬤躬身道:“縣主來了!”
阿蓁微微頜首,先參見了皇太后,再對蘇嬤嬤道:“嬤嬤好。”
“坐!”皇太后眸色不擡,伸出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來。
阿蓁謝過,坐在了她的面前,雙手放在膝蓋上,並不說話。
皇太后讓蘇嬤嬤扶起她坐直,然後打發了宮人出去,只留下蘇嬤嬤在身邊伺候。
“哀家讓你過來,有兩件事情,第一件,想知道皇帝的身體怎麼樣了!”皇太后慢慢地說。
“回皇太后,皇上的身體已經有所好轉,相信不出一月,就能進行換腎的手術。”阿蓁說,但是,她沒有說的是冷逍陽便是命盤指定換腎的人,可惜,他已經中了毒,腎臟不能用。
“嗯!”皇太后臉上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聲音無波平靜,“第二件事,哀家知道你精通星相,想讓你擇良辰吉日,讓太子與淮國長嶼公主完婚,婚禮之事,你協助禮部操辦。”
她緩緩地擡起眸子,“這是命令,不是請求。”
欺人太甚也不過如此了。
阿蓁擡起頭,脣邊有一抹冷峻的笑意,“皇太后高估我了,擇日子是國師的職責,沒我什麼事,至於操辦太子殿下的婚事,自有宮中內務與禮部操持,我能幫上什麼忙?”
“哀家說了,”皇太后眸光同樣冷峻,“這是哀家的懿旨,你只能接旨行事,不得違抗。”
羞辱感涌上阿蓁的心頭,她看着皇太后,神色平靜地問道:“皇太后,我曾害過你嗎?”
“不曾!”皇太后面無表情地道。
“我長得很讓你討厭?”
阿蓁再問。
“不算!”皇太后眼皮微微一番,頓了一下回答。
“我醫治過您的眼疾。”
皇太后冷笑一聲,“是的,哀家得好好謝謝你,但是,如果你認爲你醫治過哀家的眼疾,便能讓哀家對你感恩戴德,那你的如意算盤就打錯了。”
阿蓁搖頭,眼底生出一絲微慍之色,“不,我不需要您的感恩戴德,只是希望你給我一條活路,就這樣而已。說實話,我以前很尊重您,您曾爲我着想過,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但是我記在了心頭。不過,現在我很討厭你,真的很討厭,你讓我想起了東郭先生的故事。”
蘇嬤嬤連忙道:“縣主,不得胡說。”
皇太后伸手壓了一下蘇嬤嬤,看着阿蓁,“哀家有些興趣,想聽聽東郭先生的故事。”
阿蓁伸手撥弄了一下頭髮,說:“有一天,東郭先生趕着一頭毛驢,到到一個叫‘中山國’的地方去謀求官職。突然,一隻帶傷的狼竄到他的面前,說被獵人追捕,哀求東郭先生救它。東郭先生當然知道狼是害人的,但他看到這隻受傷的狼很可憐,考慮了一下說:‘我這樣做會得罪獵人的。不過,既然你求我,我就一定想辦法救你。’說着,東郭先生讓狼蜷曲了四肢,然後用繩子把狼捆住,儘可能讓它的身體變得小些,以便裝進放書的口袋中去。不一會兒,獵人追了上來,發現狼不見了,就問東郭先生有沒有看見狼,東郭先生說沒有。獵人相信了東郭先生的話,朝別的方向追去了。狼在書袋裡聽得獵人的騎馬聲遠去之後,就央求東郭先生說:‘求求先生,把我放出去,讓我逃生吧。’仁慈的東郭先生,經不起狼的花言巧語,把狼放了出來。不料,狼卻嗥叫着對東郭先生說:‘先生既然做好事救了我的命,現在我餓極了,你就再做一次好事,讓我吃掉你吧。’說着,狼就張牙舞爪地撲向東郭先生。最後,一個途徑過來的農民,救了東郭先生。農民最後東郭先生說:‘這種傷害人的野獸是不會改變本性的,你對狼講仁慈,簡直太糊塗了。’”
皇太后冷冷一笑,“所以,在你心中,哀家就是那隻狼,而你是東郭先生。”
阿蓁心頭蓄着怒氣,也不顧後果了,冷冷地道:“皇太后以爲呢?阿蓁自小不曾受過什麼教育,可也知道受人之恩,即便不報,也不能反目以利刃向之,皇太后是江湖兒女,應當知道以義爲重,如此陰險毒辣,只怕也丟盡了武林盟主的面子。”
“夠了!”蘇嬤嬤聽了阿蓁放肆的話,倏然而驚,一拍桌子怒喝阿蓁。
阿蓁眸色微擡,看向蘇嬤嬤,嘲諷地道:“蘇嬤嬤緊張什麼?難道阿蓁說的不是事實?做都做得出來了,還不許人家說嗎?”
說完,她看着皇太后,擲地有聲地道:“皇太后所要求的事情,我獨孤蓁沒有辦法做到,腦袋便在這脖子之上,若皇太后看不順眼,儘管拿去就是,但是,如果以爲我獨孤蓁會爲了苟且偷生而委屈自己的心,那皇太后也未免太過低估我了。”
說完,她起身冷冷地拂袖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