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情和帝王權勢纏在一起的時候,不是取捨的問題,而是你壓根沒有想過要取捨,因爲兩者本來都是垂手可得的。
旌德的番外。
我此生只愛過一個男人,至死還愛着。
我曾以爲這是我一輩子的幸福,但是我沒有想到,原來從一開始,我與他的愛情註定就是一個悲劇。
我此生也只恨過一個男人,至死還恨着。
我曾以爲恨他便是永生永世都不願意和他相見,但是,當我踏上奈何橋的那一瞬間,我竟然捨不得就這樣忘記了他。
我和他,註定了要糾纏許久,許久。
爲了留住這段記憶,留着這段感情的點滴,我跳下了忘川。
我不與他相見,也不願意就這樣忘記他。
在忘川的時候,我很少有靜下來的時候,因爲我每日都要對抗鐵蛇,這樣挺好的,我沒有時間去想他對我好不好,我沒有時間去想我這樣做到底值得不值得。
直到我被衝入三途河,進入濘口處,鐵蛇不敢攻擊我,我才能靜下來,慢慢地整理我的前塵往事。
我是不願意想的,那段往事,想起便覺得鮮血淋漓,觸目驚心,可我沒有辦法不想。
三途河,離了勾魂鐵蛇,纔是我折磨的開始。
初初認識時候的情形我已經忘記了,是後來的日子太過痛苦,所以覆蓋了那些曾經我以爲很幸福的日子。
我此生愛過的男人,恨過的男人,是我心頭一道猙獰的傷口,我急欲逃脫,卻怎也逃不出這一個魔咒。
不是不能忘記,是不捨得忘記。
從他一心要登上這帝位,便是一步步堆積塵土埋葬我們的愛情。
高家小姐的出現,是遲早的事情。
之後有過多少女人,我已經忘記了,開始還會覺得痛,慢慢地我覺得麻木了。
只是深宮歲月漫長,所幸有穆潼與小嫵兒時常入宮陪着我,君陽是上天的恩賜,我把我所有的愛意都轉給了他,可我怎麼也擺脫不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是我此生最愛的男人。
我恨過我自己,我該愛上穆潼哥哥的,我曾不止千百次想過,假如當初我愛上穆潼哥哥,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人生,沒有如果。
那一日,他看見我與穆潼哥哥抱在一起,不問緣由,便來掐住我的脖子質問我是不是愛上了穆潼哥哥。
我告訴他,是的,我愛上了穆潼哥哥。
我希望我自己真的愛上了他,那麼,我和他這一輩子便停止糾纏了。
他舉起手,想打我,但是終究沒有打下來,其實打不打,我與他的夫妻情分多結束了。
我看到他眼底的痛楚,我毫無懷疑他還愛着我,但是,夠了,我只是一個很簡單的人,我負擔不起這麼複雜的愛情。
接下來很長時間,他都沒有來梅園,我知道他恨我,我也恨他。
也好,我與他的身份註定了不能相忘於江湖,那就這樣一直恨着吧。
敬貴妃生了一個兒子,但是她不願意撫養,她恨極了這個孩子,要冷子昊把孩子送往我這邊。
我怎肯願意撫
養他與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只是,當春意抱着那孩子過來我宮中,我看到那孩子餓得可憐,舌頭一直伸出舔着脖子上的口水巾,眼睛大得就跟兩顆龍眼核般,那纔是剛十餘日的嬰兒啊。
君陽才三歲多,指着那嬰兒說:“是小狗,是小狗。”
君陽的話讓我心痛,這嬰兒,就像一直可憐的被人遺棄的小狗,我咬住牙,憎恨冷子昊怎能這樣對待一個他的親生孩子。
春意告訴我,說冷子昊並不知道這孩子過得這樣不堪,他忙於政事,一般無事的時候也不會去敬貴妃那邊,就是去了,半夜便離開。
我不明白敬貴妃的思想,這個女子,其實我與她只是見過幾面,都是皇宮家宴的時候遠遠見到,她是一個溫婉安靜的女子,我不明白她爲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春意說是因爲這孩子長得醜,只是,不過才十餘日的嬰兒,怎就能看得出他是醜是美?
我收下了這孩子,反正深宮時日漫長,君陽也三歲多了,我也能夠騰開手去帶逍陽。
逍陽三個月的時候,穆潼哥哥入宮,見到了這孩子,他很震驚,問了這孩子的來由,我便一五一十地和他說了。
穆潼哥哥連續幾日入宮來看這孩子,這幾日他沉默寡言,他看似很喜歡這個孩子,但是也彷彿很憎恨這個孩子,我讓他抱一下,他竟然嚇得馬上就出宮去。
我起了疑心,想等他入宮的時候問他原因。
但是,他連續一個月都沒有入宮。
一個月後,他喝得醉醺醺地從太后宮中過來,他痛苦地跟我說,讓我善待逍陽,因爲逍陽是他的兒子。
我震駭,問了緣由,才知道他被敬貴妃設計了。
因爲逍陽是穆潼哥哥的兒子,因而我便多疼愛了他幾分,吃喝用度上無微不至,他和君陽不一樣,君陽是當今太子,宮中誰都不敢欺負。而後宮人人都知道逍陽是敬貴妃所遺棄,也料想我不會疼愛敬貴妃的孩子,所以連奶孃都對他不甚好,總是不讓他吃飽。
我發了火,動用了皇后的威嚴,護住了逍陽在梅園乃至整個後宮的地位。
自我發火之後,後宮便無人敢對逍陽不敬。
他是我旌德皇后的兒子,地位與君陽一樣,我對他珍而重之,我那時候覺得,我只有這樣子才能報答穆潼哥哥對我的好。
敬貴妃曾來過一次,那一次逍陽發了高熱,連續三日都沒醒來。
是冷子昊與她一同過來的。
我當做不知道逍陽的身世,質問冷子昊與敬貴妃,爲何這樣冷落逍陽。
冷子昊不說話,只是一直用眸子盯着我,我不願意和他們說話,隨便尋了個由頭,便回了寢殿。
冷子昊追了進來,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推到牆邊,冷冷地問我是不是想跟穆潼走。
穆潼哥哥曾跟我提過,要帶我離開皇宮。
我自然不能答應,當時的我,其實對冷子昊已經沒有期待了,但是我知道他的性子,我們能走到哪裡去呢?再說,我是淮國的公主,我若逃了,淮國如何自處?
這種無人打擾的日子,其實也挺好的,反正,冷子昊已經
很少過來。而且,我若離開,是不可能帶走君陽的,他是當今的太子,他一旦失蹤,前朝那班官員不知道會怎麼揣測皇家,若是留下他,冷子昊一直懷疑君陽不是他的兒子,我離開之後他怎會善待他?
我不能走。
我看着冷子昊,一字一句地說:“是的,我很想跟他走。”
他雙眼通紅,噴出憤怒的火光,咬牙切齒地:“你休想離開,你就是死,也必須死在這宮中。”
他像負傷的野獸般奪門而去,我看着他踉蹌的腳步,心頭竟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不是不愛他了,我只是認命了。
致明的一擊,終於還是出現了。
小嫵兒跟隨她的夫君出征,我這梅園便沒有了訪客。
後宮所有嬪妃都不願意和我來往,我也下令不必晨昏定省來請安,後宮皆以敬貴妃爲尊,幾乎不知道有皇后。
春意和沈路也被調走了,我身邊唯一信得過的,便是我從淮國帶過來的丫鬟濟濟。
濟濟是個傻丫頭,我前兩年爲她指了一門親事,她竟以死要挾不願意離我而去。
我是註定要老死這宮中的,她跟着我又有什麼意思?強行嫁了她出宮去。
只是她不知道如何折騰,竟與夫君和離,跪在我梅園殿門,哭着說她已經無家可歸,若我不收留她,她便死在宮外了。
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我,放心不下兩個孩子。
我抱着她,兩人在大雨中哭成淚人。
我從前一直都沒有想過,我會落到這個境地,還連累了濟濟。
濟濟後來死了,死在冷子昊的手上。
他醉酒來到我梅園,我不願意見他,濟濟攔阻,被他下令關入了暴室。
濟濟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呼吸,是敬貴妃領人去救她的,說在暴室受了刑,本來屍體是要被丟棄在亂葬崗,但是,她說謝謝我代替她照顧逍陽,還我這個人情。
我抱着濟濟的屍體,一滴眼淚都沒有留,心是空洞的。
我最終,連身邊唯一可信的人都失去了。
那段日子裡,我不知道笑容爲何物,兩個孩子漸漸長大,很是懂事,讓我略有安慰。
那一年,逍陽七歲。
在濟濟死後,我大病了一場。
兩個孩子長日在牀前守着我,總是不說話,我也不知道可以和他們說什麼,我的人生那麼失敗,有什麼可以教給他們呢?
我身子也慢慢地好起來,可總是打不起精神來。
逍陽總是纏着我去玩,我其實不願意出去,但是捨不得讓孩子失望,只得陪他們走出這梅園,去御花園走走。
兩個孩子顯得很高興,一人一邊牽着我的手,走在陽春三月的春光明媚裡。
我問逍陽,開心嗎?
逍陽擡頭看着我,眸子明澈,“母后,兒臣不是想出來玩,只是想母后出來玩,兒臣最怕母后不笑。”
我差一點就落淚了,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竟不知道這種悲傷的氣氛已經渲染到兩個孩子身上。
我想,我必須打起精神來,不爲其他,就爲了我的兩個兒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