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旋風般衝進來,怒瞪着阿蓁,“你到底對幫主用了什麼詭術?幫主怎會聽你的話?”
阿蓁並沒回答她的話,而是淡淡地道:“幫我去漕幫的藏書閣,取些書過來,野史也好正史也好,反正有文字的就可以了!”
楚君憐快死的消息,即便在漕幫的封鎖下,還是傳了出去,可見漕幫之中樑中天之類人委實不少。
而獨孤府中的人,並不知道阿蓁去了給漕幫二爺治病,梁氏一時半會還沒想收拾她,如今她焦頭爛額地要修補跟孃家的關係,加上阿蓁也搬出去了,她眼不見爲淨,也懶得去想辦法對付她。
而劉捕快因着樑中天的事情,也對阿蓁多了看顧,他去找過阿蓁,得知阿蓁搬到馬棚之後,他陰陽怪氣地對獨孤平說了幾句話,無非就是說他刻薄寡恩之類的。
獨孤平自然不高興,但是人家是公門中人,不好得罪,只得生生忍下了這一口氣,也不許任何人去找阿蓁的麻煩,免得劉捕快那邊有什麼話去回平南王,對獨孤家的生意有影響。
只是,他心中不免是要怨恨阿蓁的。
劉捕快去找馬屋找阿蓁的時候,小蓮告訴他說阿蓁去了漕幫爲楚君憐治病,劉捕快有些詫異,連夜去回了平南王。
平南王讓他多些看顧阿蓁,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少不得是要馬上稟報平南王的。
身爲公門中人,他自然有他消息的渠道。
前兩日便已經收到風聲,說楚君憐快死了,而想來爲他治病的那倒黴大夫,也是難逃一劫的。
當時,連大人都是這樣說,只是想不到,那大夫竟然是阿蓁。
他去回稟平南王,殊不知平南王卻早就知道,他告訴劉捕快,“阿蓁會治好楚君憐的,不需要擔心。”
劉捕快詫異地道:“可以治好?這不太可能吧?毒王下的手,相信世間無人可救。”
“凡事總有例外的。”平南王負手而笑。
劉捕快還是難以置信,但是他卻沒有再說了,拱手告退,“夜深了,不妨礙王爺休息,卑職告退!”
劉捕快走後,平南王走到王府湖中心的亭子裡,一道紅衣悄然落下,站在他面前。
“阿四,又去哪裡浪蕩了?”平南王聞得他一身的酒氣,不禁蹙眉道。
滾金邊火紅色緙絲織造的長袍上繡着一條騰飛的金龍,這在大周國,他是唯一一個除皇帝之外,可以繡五爪金龍的皇子,其餘皇室的成員,必須除去一爪以示分別。
而自然,是不能繡九龍,因爲,天下間只有一人可以繡九條五爪金龍,那便是當今皇帝。
只是從緙絲長袍上的五爪金龍便可以看出當今皇帝對他的重視,這位皇帝的第四子,顯赫家族敬貴妃所出。
他邪氣地倚在欄杆上,習慣性地手中提着一壺酒,酒氣外溢,香氣瀰漫在空中。
“你這般關心一個女子,就不怕阿蓀吃醋麼?”他肆意一笑,飲了一口酒,語氣懶懶地問道。
“阿蓀比本王更關心她。”平南王皺着眉頭,“好了,瞧你沒個正經的,今晚又去哪裡了?別老是在
外面浪蕩,早點回去休息。”
“我的醉月樓今夜開張,皇叔不去捧場麼?”他笑得十分燦爛,彷彿在炫耀一件頂有趣的玩意。
“成親後,本王從不去那種地方,你知道的。”平南王道。
冷逍陽微微嘆息,“那真是可惜了,今夜的歌舞姬可都是從懷地招來的,那身段,那容顏,那嫵媚,豈是原先的醉月樓可比?”
“阿陽,凡事要有個度,若讓你父皇知道你這般胡鬧,說不定又氣得病重了幾分。”
冷逍陽看着他,眸色烏黑,“你知道,我最不喜歡人家這樣叫我的,我會以爲你在叫皇兄。”
平南王皺着眉頭,心底微微嘆息,這個錯誤,何事才能停止?你什麼時纔可以停止折磨你自己?
“阿四!”平南王繼續道:“你父皇如今有病,若你晚上得空,就入宮陪陪他吧,你知道他最喜歡看見你的。”
冷逍陽若有所思地側頭,“喜歡我麼?皇叔說這句話,不心虛嗎?”
平南王瞧着他,他的眸子忽然變得清冷,臉上的張狂也收斂了一下,只是,依舊桀驁不馴。
紅衣御風而起,轉眼便消失在他面前,空氣中,只留下一陣醉人的香氣。
地上,靜靜地躺着一個金色繡蘭花的香囊,他上前撿起,蘭花底下,繡着一個卍字符號,他知道,這香囊是給阿蓀的。
他用他的方式,守着年少時候許下的諾言,即便是現在的他,也不曾忘記。
楚君憐的病情繼續惡化,青青每日都會出去回報消息,分堂主們着急得不得了,都紛紛要求要到松竹苑去看楚君懷。
但是,沈家豪一律不准許,他冷着臉在正堂下令,不許任何人接近松竹苑。
但是,一種焦灼的情緒不斷地蠶食着他的心,他心中兩個信念在掙扎,一個是他必須相信阿蓁,另一個則是他不能相信阿蓁這是很矛盾的,折磨得他的頭一直在痛。
楚君懷的情況越來越差,到了第十九天,他好幾度昏厥,終於在傍晚的時候拉着阿蓁道:“我想見大哥!”
阿蓁輕輕搖頭,“不急着見他,等你好了再見。”
楚君懷臉上浮起一抹淺淡自嘲的笑容,“你心裡明白,我是不會好的。”
阿蓁搖頭道:“如果你相信我,你就會好。”
“沒有可以救我!”楚君懷深呼吸一口,如今他只有深呼吸才能把空氣壓縮到身體的每一個毛孔,若不深呼吸,整個人就像窒息一般,瀕臨死亡的感覺讓他痛苦不已。
他還有些話,要跟沈家豪說,他也必須說,否則,此生便再沒有機會了。
“阿蓁,我有些話,必須跟大哥說,你去叫他過來。”楚君懷拉着阿蓁的手,眼底的驕傲已經全部放下,只有無盡的灰暗。
阿蓁道:“你跟我說,我轉告給他聽,他現在不能見你,否則,我做的事情就會功虧一簣。”
如果沈家豪看到楚君憐現在這個樣子,以他對楚君憐的感情,他必定可以衝開攝魂術恢復神智。
但是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楚君憐必須按照他該走的
路,死一次,才能活過來。
置之死地而後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沈家豪悽然搖頭,“既然如此,那我便把這些話帶入棺材吧。”
阿蓁不做聲,她知道,楚君憐如今也不相信她了,其實也不難想象啊,他分明都已經感覺到死亡的氣息了,而她卻跟他說他會好,換做是任何一個人,也不會相信的。
楚君憐對阿蓁的無動於衷,雖然沒有表示什麼,但是阿蓁從他疏淡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在怨她。
阿蓁照舊以安魂曲讓他入睡,如今唯有睡着,他纔不會感受到死亡的恐懼和身體的痛苦。
這一晚,楚君懷從夢中驚醒過來,嚇得渾身冷汗,阿蓁這兩晚搬到了他的房間裡,躺在臨窗的貴妃榻上。
聽到他驚叫,阿蓁跳了起來,疾步走到牀前,見楚君懷額頭滿是汗水,眼底有驚恐之色,臉色蒼白得厲害,脣上半點血色都沒有。
他的雙眼茫然地睜大,伸手在半空摸索了一下,阿蓁連忙握住他的手,道:“我在這裡。”
楚君懷的神色略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做夢了。”
“夢到什麼?可以告訴我嗎?”阿蓁坐下來,試圖瞭解他的往事。人在這個階段,總會夢到平生最深刻的事情。
楚君懷神色怔愣,眼窩下陷得特別厲害,他久久沒有說話,脣上的皮幹得脫皮,阿蓁見他沒說話,便取來一杯水,用棉花慢慢地清理他脣上的皮子。
當阿蓁清理完畢,他卻忽然拉住阿蓁的手,“血……我看到很多血,很多屍體!”
阿蓁嗯了一聲,“你殺過很多人嗎?”這話問得有點多餘的,阿蓁知道他身上揹負了許多條性命,不過,他會在臨死前看見這些人,看到他殺這些人的場景,可見他是有悔改之心的。
楚君懷怔了怔,“殺人?”然後,他吐了一口氣,“是的,我殺過很多人。”
“嗯!”阿蓁淡淡地道:“都過去了!”
楚君懷卻忽然渾身顫抖起來,“不,沒有過去,沒有過去!”
他微微仰頭,現出下巴優美的弧度,他在笑,但是這種笑看起來卻比哭更難看。
“我殺人,殺了很多的人,我記得,有一次我去一所宅子,那宅子很豪華,主屋兩層建築,亭臺樓閣,假山流水,簡直就是人間極樂之地,住在屋子裡的人,也過得很幸福,我見不得這種幸福……”
他的話戛然而止,尾音哽咽,良久,他才瞪大了空洞的眼睛,“一家七十二口,全部都死在我的劍下,男的,全部挖去眼睛,女的,全部強暴,小孩我不放過,凌空丟起,一劍下去,開膛破肚,腸子都飛出來,可好玩了……”
阿蓁毛骨悚然,他說着這般嗜血殘毒的事情,但是眼底卻沒有半分的嗜血,只有無盡的悲傷和絕望。
阿蓁的手和他相握,能看到他腦海中的畫面,屠殺,那簡直就是屠殺,三十七個身穿黑衣的人,對這一所宅子進行了屠殺,雞犬不留。
一個小男孩,被丟在一個破爛的大缸裡,目睹了這一場屠殺,他是唯一的倖存者,楚君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