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媽媽真的會離婚嗎?”。?片刻之後,方子萱輕輕問道。
沒有迷茫,沒有恐懼,明明是一句問句,卻像是早就明白答案了一般平靜。
她曾經也覺得奇怪,方家和張家鬧到這樣的份兒上,方建霖和張雲離婚簡直就是鐵板釘釘的事兒了,可是爲什麼前世的張雲仍然能夠大搖大擺地以方太太的身份來找她?甚至那時候的張雲氣勢遠比如今囂張。
她雖然整日埋首書齋,可絕不是個真正的書呆子,律師那樣的職業天天接觸的是形形色色的人,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所有的事情都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利益糾葛錯綜複雜,沒有察言觀色抽絲剝繭的能力,怎麼可能一下子擊中問題的要害?她在那個圈子裡浸染了近十年,有些事她不做,並不代表她不會,更不代表她不知道。
方家和張家這看似一團亂麻的關係,這看似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局面,在她細細想了一個晚上之後,早就明白了。
她等了半天,還沒有等到張老爺子的回答,直到她奇怪地擡起頭,纔看到張老爺子那意味深長的表情,“丫頭,你很好,是我們都錯看你了。”
當她問出那句話的時候,張老爺子心中震驚非常,儘管周老爺子一直說自己的外孫女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呆愣,可他始終不相信,方子萱不僅木訥少言,有些時候更是一根筋得可以。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和她難以正常溝通,這不正是人格障礙的表現?
這些年他一直爲她的這個毛病擔心着,可她在爲人處世上並沒有多少進步,別說是他了,全家人都覺得她是個智商高情商低的孩子,也沒有人在她身上寄予什麼特別的厚望。
可是如今倒回去細細一想,他卻越想越驚奇,她那些看似無意的呆愣表現卻是解決當時局面最好的方式,這樣的心性,絕不是一個正常的十六歲少女所能具有的。如果她那些“傻乎乎”的舉動並不是無心的。而是一層保護色,那她該有多麼可怕!
方子萱一臉疑惑地看着他,看上去依舊是不明所以,彷彿她剛纔所問的不過是個無知少女對父母婚姻的擔憂。
“雖然我不喜歡你父親。可是也許一個完整的家庭。對你們姐弟的成長是最好的。”看着她這副和過去毫無二致的板正模樣。張老爺子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準了,她究竟是真傻還是假傻?
“那方心蘭呢?”聽完姐姐的轉述,這幾日因爲擔心而急遽消瘦的方子鵬鬆了一口氣。可一想到那個假惺惺的女人,他就恨得不行,一直到現在他還在懊惱當時自己頭腦發懵,只懂得呆呆地抓着張雲的手,竟然沒有上前揪着那個女人的頭髮狠揍一通。
方子萱頓了頓,察覺到他言語中藏不住的恨意,“她也是你姐姐。”
不同於方子鵬的憎恨,對自己身份的不認同,導致了方子萱根本無法恨上方心蘭,對她來說,這個小姑娘同方子鵬一樣,不過也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兒罷了。
“放——”在方子萱的瞪視下,他硬生生將“屁”字給吞進喉嚨裡,一臉彆扭惱恨地說,“我就一個你姐姐。”
心中一暖,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對她難得的親近舉動,一向桀驁的方子鵬不像從前那樣暴跳如雷,只是僵了僵,默默地低着頭不閃不避。
“儘管媽媽是長輩,可是她的有些做法我並不認同,我不能去指責長輩的行爲,但我不希望你和她一樣,很多事情我們都應該從自身尋找解決的辦法,不要把希望寄託到別人身上,更不要因爲別人沒有完成你的期待就去憎恨。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殘忍,不要指望世界因你而改變,而要讓自己適應這個世界。”
“可是那個壞女人差點兒害得我們沒有家。”方子鵬依舊不服氣,雖然有的時候也覺得張雲潑辣,可她畢竟是事事爲他着想的親媽,他不可能像方子萱那樣無所謂。
家?
這個詞離她太遙遠了,自從爺爺死後,她就再也沒有家了,一直到現在,她所有的只是住所而已,一個用來吃飯睡覺的地方。
“我心安處,即家鄉。”她拍拍他的肩膀,不理解那個總是冷冰冰,沒有父母關心的大房子,有什麼好值得他如此眷戀的,在她破碎的記憶裡,明明年幼的方子鵬也和她一樣在空蕩蕩沒有人氣的家中無助地哭泣。
“你的境界太高,我理解不了。”方子鵬對天翻了個白眼。
雖然父母鮮少給他關心,可他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兒,已經習慣了現狀,對父母離婚這件事有着極大的恐懼,特別是聽說要改姓,一想到今後必須和外公、舅舅住在一塊兒,他就嚇得魂飛魄散,對張家由衷地排斥。
“其實有什麼好怨恨的?無論是爸爸媽媽,還是我們,就算是沈琴和方心蘭,也不過是棋子而已,她們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你做好自己就行了。”她難得嘆了口氣。
方子鵬一臉懵懂,雖然不懂她爲什麼要說什麼棋子,可隱隱約約還是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呆呆地想着,看上去十分苦惱。
“今天我們讀這一章。”她指了指他面前的書,“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方子鵬回過神來,乖乖捧着書跟着磕磕絆絆地讀着。
“知道什麼意思嗎?”。
他老老實實地搖頭,這種深奧的文言文,學校還沒有教,他連念都念不清楚,又怎麼會知道意思,當初方子萱用大棒高壓政策逼着他讀,每天晚上都給他講一章,漸漸的他似乎也在其中找到了趣味,雖然還有些懵懂,但卻不再排斥了。
“弟子們在父母跟前,就孝順父母;出門在外,要順從師長,言行要謹慎,要誠實可信,寡言少語,要廣泛地去愛衆人,親近那些有仁德的人。這樣躬行實踐之後,還有餘力的話,就再去學習文獻知識。”她耐心地逐字逐句解釋,“所以說,德行修養要比書本上的文化知識還要重要……”
短短的一句話她用了整整半個小時給方子鵬細細講了一遍,她所受的教育與現在的孩子大不相同,自幼就是用四書五經發蒙的,給她講解的又是一代大家陳漱石,雖然落魄,可他的國學功底遠勝現在所謂的大家千萬倍,只是他一生只講學,不著書,他去世之後他那身可以稱得上是文化遺產的才學也隨之湮滅,而他一手撫養長大的陳正雖然沒有繼承他的衣鉢,可也算是他的關門弟子,雖然沒有成名成家,但是國學功底紮實得令人震驚。
“明白了嗎?”。她喝了一口水,輕聲問道。
“明白了,”方子鵬咧嘴一笑,“可是好像做不到啊,孔老夫子對人的要求也太高了點兒。”
他的眼神有着毫不掩飾的崇拜,孝敬父母,順從師長,言行謹慎,寡言少語,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他老姐了吧。
“知易行難,非知之艱,行之惟艱。”她的臉上難得泛起笑意,“既然你如今知道了,就要努力做到,必須知行合一才行。”
方子鵬一臉茫然,傻笑兩聲,“你懂的真多,記得那時候爺爺和外公罰你抄這些,你沒抄幾天就大徹大悟了,是不是天生就有慧根啊?”
他很少佩服人,可是她手中既沒有參考書,又沒有講義,什麼都不用看,就能講這句深奧的文言文講得這麼讓人易於接受,彷彿所有的一切都藏在她的大腦中,光憑這一點就比他的語文老師牛逼一百倍了。
方子鵬畢竟還是個少年,對一切牛逼的人和事都有着盲目的崇拜和模仿欲,就像是看到有些人飆車抽菸打架,便覺得很帥想要模仿一樣。
如今的方子萱把他嚴厲管束起來,每天都是學校和家兩點一線,那些愛耍帥的小混混們離他的世界越來越遠,他所接觸的牛逼人物只有方子萱一個,便下意識把她作爲自己的偶像頂禮膜拜,慢慢的連遊戲也不怎麼打了,也學着她讀起了書。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是天生有慧根的,我只知道我不是。人家說吃一塹,長一智……”
“我明白了!”方子鵬搶着答道,“你是上次出了車禍之後大徹大悟的。”
“你別成天想着什麼大徹大悟這種事,學習本來就是日積月累的過程,你每天堅持讀一章,到了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能夠勝過我了。”她平靜地說。
“怎麼可能?”在方子鵬心中,她就是無所不能的神,沒有她不會做的題,沒有她不能解的謎,就連學校的老師都比不上她。
“現在你不用想這麼多,把今天講的內容好好記住,消化完全才是正經,關於知行合一的問題我明天再和你說,不過這可不是一兩天就能說完的。”她收拾好書本,“好了,今天的功課也複習完了,你可以去玩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