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好像渾不在意,微微一笑:“若我告訴姑娘,那位慕容家,即將要和你許親的公子,是位自幼就癡傻、不能人道的廢人。莫說你、天下任何一個女子嫁到他家裡,都免不了一個淒涼下場。寧姑娘,也會如此堅持嗎?”
可是說完這些,祁夜真的怔住了。
這句話,他覺得,任何一個女子,都不可能不會動容。哪怕是再冷靜都一樣。
然而他確定寧承玉清楚聽到了他的話,那慕容公子是個傻兒。
寧承玉面色沉靜,甚至眼瞼都沒有動一下。
要麼真的是胸中有丘壑,要麼就是——嚇得傻了。
祁夜真的希望是後者。因爲起碼還證明他面前是個有喜怒哀樂的女孩子。
寧承玉此時擡起了眼瞼,看着祁夜說道:“臣女謝殿下說的這些。只不過,還是臣女剛纔說的那句,倘若臣女的爹孃、認下了這門婚事。那麼臣女也是無法做主的。”
祁夜眸光露出複雜:“姑娘並非別無選擇,本宮可以爲你做主,只要你說。”
她寧承玉是孑然一身、地府都不收的無主冤魂,怎麼突然之間,這一世睜開眼,有這麼多的人,圍繞着說,我願意效犬馬。我可以爲你做主。
寧承玉有些自嘲一笑:“臣女跟殿下並不算熟識,承蒙陛下兩次搭救,已經心中感激。臣女也自知配不上殿下,所以殿下的選擇,臣女只有心領了。”
祁夜再次斟酒,喝下嘆息,再笑:“本宮都要懷疑自己耳朵了,寧姑娘方纔是拒絕了成爲東宮妃,也要嫁一個商戶的傻兒子?”
寧承玉也看着他,他把話說的這麼直白,那麼她也只能說,“是。”她說。
祁夜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幽幽一笑,目光裡也像點亮的星河:“本宮倒好奇了,爲什麼呢?”
毫無疑問,寧承玉在他心裡是個聰明人。是什麼,讓一個聰明人,面臨這麼明顯的選擇,居然都無動於衷?
寧承玉望着他:“若殿下真的想知道,因爲慕容家是個商戶,商戶之門淺陋,臣女對上這樣的人家,自是勝券在握。但是殿下的身份,卻不是臣女能夠造次的。臣女有朝一日可以讓慕容家上下折腰,卻不可能讓殿下的光芒絲毫有損。”
這話太放肆了,柿子撿軟的捏,但是從來沒有人像寧承玉一樣把話說得如此明白。
寧承玉就是把慕容家當做軟柿子,但是東宮殿下對她就是啃不動的鐵板了。
祁夜有些稀奇看着她:“在本宮眼中,寧姑娘可不是這等人。”
“那隻能是殿下錯信了。”寧承玉波瀾不驚。
祁夜手指輕輕敲動:“堂堂侯府千金,清河郡主的女兒,如今甘願嫁給商戶傻兒。不知道郡主泉下有知,會如何作想。”
寧承玉臉色沉下來,不管誰提及郡主,都不應該帶有脅迫性,
“承玉敬重殿下是個磊落君子,殿下這樣的身份,要找也應該是找承玉的爹,鎮國侯。請恕承玉不敬,先行告退了。”
寧承玉不顧祁夜,起身來到門前,拉開門,擡腳就往外出。
可是兩把利刃立刻擋在她面前,凌厲的刀鋒發着寒芒,迫在她臉側。
身後,祁夜安然的飲酒,沒有說話。
沒有東宮殿下的吩咐,她寧承玉走不出這間屋子。
轉過身,寧承玉再無笑意:“殿下究竟想要怎樣。”
祁夜一笑,轉頭看她:“本宮的想法,已經告知過姑娘了,只是姑娘一直不肯答覆。或者說,不肯給一個意料之中的答覆。”
什麼答覆纔是意料之中。
寧承玉走過來:“好,殿下希望承玉坦誠相告,那殿下最好也坦誠相告,承玉身上有什麼值得殿下這般不放棄。”
祁夜笑得溫文儒雅:“本宮仰慕姑娘。”
寧承玉冷冷:“那承玉也只能告知殿下,沒什麼可跟殿下說的。”
兩個人都不願意亮出底牌,兩個人卻都對對方心中有數。
祁夜笑得更加歡:“本宮是真的覺得姑娘甚有趣,讓本宮始終覺得猜不透的女人,也只有寧姑娘了。”
寧承玉面不改色:“殿下這般擡舉我,承玉卻當不起這樣的評價。”
祁夜慢慢收斂了笑,手指依然敲擊在夜光杯上:“姑娘跟王琴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回答的毫不遲疑,就好像寧承玉早就做好回答準備。
祁夜擡眸一眼,頗有興致:“是嗎。”
寧承玉緩緩道:“此前在宮中,殿下就問過這個問題了。承玉的回答不會有變。”
祁夜真的有了興致,“難道姑娘今日出來,不是爲了見他嗎。本宮可是有些吃醋。”
後一句話就有些輕佻和玩世不恭了。
寧承玉緩緩和他對視,有些譏削的道:“承玉不值得殿下吃醋。殿下吃的,怕是王公子的醋。”
祁夜大笑:“寧姑娘,你美貌無雙,人人傾心。爲何說話卻這樣不留情面,難道本宮說愛慕你,你就這樣不相信?”
寧承玉再次冷漠說道:“門口兩把刀守着,出不得門。殿下這種愛慕,承玉還真受不起。”
祁夜一嘆,湖水一樣的眸子柔和下來:“寧姑娘自從郡主離世之後,在侯府中的生活,本宮雖然不是親眼見,約莫也能夠猜到。這次的慕容家,就可見一斑。姑娘可以不把慕容家放在眼裡,但是一個女子,哪怕像姑娘這樣聰明的女子,也因爲姑娘聰明,該知道所在事在人爲,也需要天時地利才行。”
見寧承玉不說話,祁夜旁若無人道:“慕容家是個商戶,但是他能掙到如今的官身,就不會是省油的燈,況且,慕容家大公子雖然有這種疾病在身,可是長了二十年,外界硬是一點風聲不知,慕容家人隱瞞的手段,寧姑娘看不出來?到時候寧姑娘入了慕容家門,他們把同樣的手段用在姑娘身上,姑娘縱有千般妙計,總有求告無門的時候。這樣的人家,姑娘真的想好了?”
寧承玉靜靜聽着,慕容家有多黑暗,
她前世已經領略過。此時再聽來,好像一幕幕又回到腦中。慕容家,爲了穩固根基,爲了自己的臉面,什麼下三濫不敢用。論起陰毒來,跟左小婉已經能成一丘之貉。
片刻後等前世帶來的思緒平復,寧承玉說道:“今日出來,是爲了歸還一件物件給王公子。殿下之前對於承玉的種種態度,如果都是因爲這位王公子所起,那承玉只好對殿下說句抱歉了。承玉今日已經與王公子說清楚,此後毫無干系。不管殿下曾與這位王公子有什麼瓜葛,從承玉這裡入手,殿下是找錯門了。”
一篇話說完,祁夜臉上沒有任何神情變化,反倒忍俊一笑:“看來寧姑娘對本宮的誤會很深。”
是不是誤會寧承玉已經不在意了,她雖然是喬裝了出來,但是也不是無限制自由,這麼片刻沒回去,左小婉是不是已經發現都難說。
“本宮願意爲姑娘解慕容家的危局,並非因爲其他人,只是因爲姑娘。”
不知是不是錯覺,祁夜發現自己在說到慕容家解危局時,寧承玉臉上好像劃過了一抹恨意。
但就因爲這種情緒的不可思議,所以祁夜才覺得自己眼花了。
寧承玉依然淡淡說:“承玉再次謝殿下。不過,並不需要。”
祁夜這次真的驚奇了:“寧姑娘,或許本宮方纔說的不明白,以現在的局面來看,姑娘想要避開這場婚事,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便這樣,姑娘也要拒絕幫助?”
這可不是那個聰明冷靜的寧姑娘會做的決定。
寧承玉緩緩看着祁夜,將他神情盡收眼底:“避開了慕容家,還有張家李家,避這個字,從來換不來好結果。”
祁夜慢慢地才笑起來,開口道:“本宮沒理解錯的話,寧姑娘是有遠比避開,更好的主意?”
祁夜幾乎都有些嘆息了,他根本看不出來,眼下這種情境,還能有什麼更好的主意。
寧承玉緩緩對祁夜行了個禮:“請殿下允許我離開。”
祁夜許久一笑,站起身:“送寧姑娘出去。”
寧承玉擡腿就走,祁夜遙遙道:“姑娘回到侯府,若遇到什麼麻煩,隨時可以來找本宮。”
寧承玉大搖大擺走出去,沒有回頭,也不想回頭。
雲琮從外面走進來:“殿下,寧姑娘說的不錯,她離開王家時,王琴也沒有出來相送。”
祁夜捏着酒杯,緩緩喝盡,脣邊笑意不減:“王琴不出來相送,不說明什麼。寧承玉顯然還不清楚,她的郡主娘,跟王家究竟有什麼牽扯。本宮賭的,便是王琴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觀。”
雲琮沉下了眼:“可是寧姑娘,顯然對於東宮妃的位子,沒什麼想法。”
世上人,多可以用錢財和地位威逼利誘,但是寧家姑娘顯然不吃這一套。
祁夜再次坐下,面對美酒佳餚,心情甚佳:“寧家姑娘一生,只在乎郡主。郡主離開,她就如脫繮的野馬,再也沒有能馴服她的人。本宮真是期待,慕容家會有什麼下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