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易,京都,皇城。
文華帝把密報扔到書案上面,擡手掐上眉心,最近他的頭疼病發作的愈加嚴重。
西涼王后手指扭緊了手裡的帕子,心裡忐忑,沒有怎麼考慮就衝口而出,“這齊氏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能就這樣放過了北冰人。”
文華帝的眼睛慢慢的移向西涼王后,他嫡親的姐姐,嘴角的冷笑壓都壓不住,“怎麼?讓西涼王后失望了?哼!”
西涼王后心下一驚,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眼前的男人,早已經不是躲在她身後的弟弟,到了今時今日,她心裡對他也是沒有多少把握的。
“不,不是,皇弟,皇姐這也是爲你打算啊,這樣子放過北冰人,於你也不是什麼痛快的事啊。”西涼王后急急的撇清。
文華帝並不把她說的話放在心裡,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他的鷹眼太過於尖銳,讓西涼王后覺得簡直無處可逃。
她自然是知道西涼王的打算的,事實上,她夾在兩個男人中間,這日子就沒有一天輕鬆,一邊是她的夫君,一邊是她的弟弟,而且這兩個男人都是心思深沉之輩,且都手段強硬,根本沒人會聽她一句勸,她能有什麼辦法。
文華帝不願意看這個姐姐虛僞的臉孔,直白的問,“西涼公主與順王已經大婚,西涼王后也該回西涼國去了吧。”
西涼王后噌就站了起來,驚呼道,“皇弟!?”
文華帝看都不看她,只是定定的說,“明早便啓程吧,想來西涼王也是極想王后的。”
文華帝站起身,在魏公公高呼的‘皇帝起駕~’聲中離開華清堂。
西涼王后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無力的坐了下去,眼裡的淚早已流乾了。她知道這次回去後面對的命運,她的弟弟幫不上西涼王的忙,而且此次她來不管說了什麼,最終結果就是大易輕易的與北冰國化干戈爲玉帛,西涼王必是會懷疑,她泄露了王上的打算。
想起西涼王那張陰霾的臉,西涼王后渾身上下止不住的抖。
擡起頭看看這座華麗的宮殿,當年是她認不清事實,仗着自己長公主的身份,張揚跋扈的推倒了懷有身孕的摯妃,那個她父皇心尖尖上的女子,她的嫡親姨母。
事後,她的母后知道此事,再到小太監來回報說是摯妃肚子裡的孩子沒了,當時她開心的對着母后說,母后,我替你報了仇,以後看她還如何囂張。
當時,她母后臉上那死寂一般的神色,她不曾明白。她開心的去找弟弟,告訴他,她替他解決了一個有威脅的皇子。
那刻,還是幼兒的乾燁是什麼反應,哦,對,那是的乾燁嘲笑的看着她,彷如看着一條瀕臨死亡的魚。
也就是從那以後,她的母后再也不會把她養在身邊,她的弟弟再也沒有與她親近過。她一直感到委屈,爲什麼她全心爲了他們,而他們卻如此的膽小怕事。
不過是個妃子,有什麼要緊。這宮裡一年到頭死去的妃子,多的數不勝數。
直到乾熠的出生,她親眼看到她從來不笑的父皇抱着那個襁褓中的嬰兒笑的歡暢,她不服氣。
明明自己纔是父皇的第一個孩子,明明自己的弟弟纔是父皇的嫡子。
她再一次衝動的去了那個女人的宮裡,狠狠的羞辱那個剛剛生育完,面色還很蒼白的女子。她纔不會認什麼姨母,她只知道這個女人搶走了屬於她們母子的一切。
她被中途趕來的父皇拋出宮殿,是拋。毫無憐惜,任她如何哭喊都沒有用。
最後還是她的姨母求了父皇,她是長公主,根本不需要這樣的賤人爲自己求情。她堅信她的母后會來,會來救她。
然而,沒有,她的母后沒有來。
她想,總有一天她會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將那對母子死死踩在腳下。
果然老天給了她機會,過了沒多久,她父皇就下了將她嫁給西涼王的旨意。
她興高采烈的跑去鳳儀宮,開心的告訴她的母后,她也要當皇后了,是真正的皇后,不會怕任何人的皇后。
長公主等着她的母后誇她,等着宮裡的人恭賀她。
結果卻跟她想的完全相反,已經很久沒有一絲情緒波動的皇后,她的母后,瘋了似的拉着她去了父皇的勤政殿。
她親眼看着她尊貴的母后,跪在父皇面前求他,求他不要把女兒嫁去西涼。
當時的延慶帝只是冷冷的看着堂下的母子,淡淡的一句,“殺了朕的孩兒,難道就這麼算了?”
她母后當時那面如死灰的樣子,長公主至今都記得。
西涼王后自嘲的想,現在她臉上的表情一定與當年母親臉上的不妨多讓。
嫁到西涼她才明白,當年自己年少無知所犯下的事,錯的有多麼離譜。也更加明白,在她父皇心裡,只有那個女人生的孩子纔是他的孩兒。
而她與她的弟弟,只是她父皇的仇人。
這麼多年,她每天都忍着絕望,一步一步從尖刀上走過來,看着西涼王將那些比她下賤的女兒寵上天。
從開始的憤怒到後來的坦然,她不是沒有撕心裂肺過,可是這又怎麼樣呢,她一直明白西涼王其實誰也不愛的。因爲長公主見過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時的樣子,多年後,再想起,長公主甚至記得她小時候,在御花園中見過的景象。
那時她的姨母剛剛入宮,在御花園中的亭子裡睡過去了,延慶帝就坐在她身邊凝着她的睡顏,一動都不敢動,深怕打擾了她的好眠。
那小心的模樣,哪裡有人前雷厲風行,亂世帝王的霸氣。
也是到了如今的年紀,西涼王后才明白,爲什麼當年她的母后會那般的退讓。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長公主發誓她不會去招惹那個女人。如果那樣的話,是不是她的父皇就不會狠心的把她嫁去西涼那樣煉獄一般的地方。
“娘!”清脆的童音。
西涼王后從記憶裡緩過神來,轉眼一看,是她的兒子鄂辰。
“辰兒,過來。”
鄂辰踢踢踏踏的鑽進西涼王后的懷裡,不甘不願的說,“母后,剛纔小德子說我們要回去了,可是真的?”
西涼王后沒想到,文華帝真的說到做到,如此快的速度就要送他們母子走。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賴在這裡不走,就算再怎麼艱難,她的兒子還是姓鄂的,還是西涼的太子。
西涼王后點了點頭。
鄂辰一臉的不情願,他是真的不願意回去,在大易皇宮,下人們都顧念着他是皇帝陛下的外甥,對他好的不得了。
“母后,孩兒不想回去,孩兒的胳膊纔不疼了呢。”
西涼王后急急捂住兒子的嘴,她不能讓大易人知道她在西涼王宮的境遇,更不能讓這些人輕視她的兒子。
她的驕傲是她現在僅剩的了,她不能失去這最後一點自尊了。
鄂辰被西涼王后的動作嚇住了,晃過神來就嚎啕大哭,邊哭邊大吼,“我不要回去,回去了哥哥們會打我,我疼,我疼!”
西涼王后長久不曾出現過的眼淚就這樣突然的,沒有徵兆的涌了出來。
——
雍州。
齊汣、齊滿滿、乾熠披麻戴孝爲齊德勝入棺。
齊家並沒有什麼根基,祖墳的選址還是齊汣選的,在雍州城外二十六裡祁山。
祁山是雍州附近的最高峰,看樣俯瞰整座雍州城。
齊滿滿明白齊汣的用意,她也瞭解齊德勝的爲人,這何嘗不是齊德勝一生最好的歸宿。
他從這片土地上長大,然後成爲土匪,最後轉頭延慶帝門下。生命的最後,他也是爲了守住這座城,拼盡了最後一絲氣力。
也就是這個時候,齊滿滿也才感受到齊汣那深藏在心底的情感,誰能說他對自己的這位父親沒有感情呢。
齊德勝出殯當日,能趕來的雍州百姓傾巢出動,人山人海的送齊德勝最後一程。
齊滿滿扶着棺木,回頭看着那望不到頭的白色隊伍,眼淚止都止不住,上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是她出嫁的時候。
人生總是會有這樣的諷刺,當時她怎麼能想得到,再一次見到如此盛況,那滿城的紅色會變成滿城的白。
幾萬人的隊伍安靜的前行者,沒有任何秩序的混亂。
乾熠到了這個時候,才真的明白,在他腳下的這片土地上,也許他們兄弟誰都越不過齊家去。
這樣的威望,齊德勝居然能多年來對朝廷俯首稱臣,這不得不讓他感嘆,齊德勝乃真英雄矣。
若是今日是旁人,他們易家的江山怕早都不穩妥了。
齊汣從頭到尾都扶着棺木,表情淡淡的,還是他一貫的冷漠。
他的樣子自然沒有齊滿滿痛哭流涕來的討喜,齊家軍心裡,最該效忠的人,當然還是他們有勇有謀溫柔善良的大小姐。
齊滄的棺木跟在齊德勝的後面,因爲齊府被大火灰燼,清理出來的屍體也不知被北冰人如何處理了。
齊滿滿的那些哥哥們,屍體更是被北冰人胡亂的埋在亂葬崗上,現在根本找不到了。
所以,最後的最後,守在齊德勝身邊的人,只有齊滄一個。
齊滿滿跪在齊德勝的墓碑前,撫摸着冰冷的石碑,靜靜的說,“爹爹,等等我,可好?”
乾熠聽得眉頭一蹙,根本不顧身後跟着多少人,一把將齊滿滿拉起來,抱緊在懷裡。
他真怕她這個樣子,生無可戀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