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馨女子學院每天的第一堂課都是講授《女則》,《女戒》等『婦』德之言,錦好找到新生的教舍,那是一件可以容納百人的教舍,此時只擺放了五十張矮案,案下鋪着涼蓆,涼蓆上又設有軟墊子。
此時,教舍裡也只有錦好一人,她在第二排的矮案上找到自個兒的名字,將挎袋放下,端坐在席上,從挎袋裡拿出《詩經》來默看。
又過了片刻,就有陸陸續續的學生走了進來,錦好放下書,將《女誡》拿出來,平整的放在了矮案上。
新生面試那天,錦好受到謝博士和江博士的親自歡送,不少人都看在眼裡,再加上昨兒個督學二皇子親自找了錦好,這消息也落入不少人的耳朵裡,所以入學的新生們,瞧着錦好之時,目光多少都帶了打量。
不管面對什麼樣的目光,錦好都是揚着笑臉,徹底執行不與之交,亦不與之惡的宗旨,等到一陣悠長的鐘鳴,那日面試時,容貌清秀,卻氣質『逼』人的『婦』人,走了進來。
錦好昨兒個派雲燕打探後,知道這位『婦』人正是葉家三夫人的堂妹——何博士,因爲夫婿早逝,現在守着自個兒的一雙女兒過日子,夫家雖然身份不顯,但卻是書香之家,而她亦是聲名顯赫的才女,故而才能在德馨女子學院教授『婦』德一向,當然其中有沒有託了皇貴妃之勢,衆人的心中都很清楚。
衆人瞧見何博士進來,都站起身主動問好,何博士一邊點頭應答,一邊將目光在衆人的身上掃了一圈,瞧見錦好的時候,目光一頓,臉『色』微沉,神『色』疏離,顯然不快。
不知道是不是錦好的錯覺,今日何博士的不快,似乎較那日面試時,更加的明顯。
何博士清咳了一聲之後,對着一屋子的學子道:“都坐下吧!”
等到何博士在席案上坐下,五十名學子這才正襟危坐,將目光盯在何博士的身上。
“今日第一課,我們講授《女誡》。”何博士嘴角勾了勾,將目光定在錦好的身上,有些不屑之『色』:“莫錦好你一本《女誡》背得滾瓜爛熟,我這課若是莫錦好你覺得聽來,浪費時間,自然可以自行離去。”
錦好的指尖一頓,擡頭,用一雙明眸深深的看了何博士一眼,方纔輕輕啓動朱脣,聲音不大,卻能讓衆人聽見:“溫故而知新,何博士何必妄自菲薄,雖說《女誡》一書,錦好倒背如流,可是能重溫一遍,也是好的。”
居然一開口,就笑他死記硬背,錦好不曾打算與人交惡,可是卻沒有一忍再忍的道理。
若是今兒個,讓這何博士將死記硬背的名頭栽贓到她的頭上,日後,不管她如何聰慧,都只是一個死記硬背的書呆子,如何奪得她心心念唸的女官之職。
兩權相害取其輕,無礙大局的小事,她都可以忍下來,哪怕是被人甩了一耳光,也都會咬牙忍着,可是隻要妨礙到她的大局,她卻是半句不讓鬥得你死我活,也一樣寸土必爭,她前世就是一味忍讓,才落得慘死的下場。
“倒背如流,好大的口氣?”何博士睨了錦好一眼,冷笑道:“我來學院這麼長時間,還沒聽過有誰能夠將《女誡》倒背如流呢,莫錦好你是讀書之人,定要記得妄言二字,最要不得。”
錦好嘴邊的弧線不變,笑容依舊清清淡淡:“何博士,您沒聽說過,可不一定就沒有人做到。”
“倒是牙尖嘴利。”何博士瞧着錦好,看來自家二姐姐所言不差,這個莫進好果然不是個軟柿子,不過憑藉着自個兒的小聰明,將謙兒『迷』得頭昏腦轉,連自個兒母親的話也不肯定,實在是狐媚之極,今兒個居然說出什麼倒背如流的話來,猖狂之極,看來定然要狠狠地壓制這個莫錦好的氣焰纔是。
何博士心中一動,挑了挑眉,輕眯着眼睛看着錦好:“這麼說來,你果真能倒背《女誡》了?”
“何博士,想聽嗎?”錦好笑得矜持,顯得從容優雅。
此時的錦好知道自己與何博士的較量正式開始,她燦然一笑,這笑容很美,然而卻帶着不容忽視的挑釁之意。
“自然。”何博士可不信,《女誡》雖然不如四書五經來的長,可也不短,想要倒背如流,談何容易。
“請聽。”錦好順了一下耳邊的發,張口就來,一篇《女誡》從後背起,朗朗上口,教舍裡一片安靜,只有女子清脆而甜軟的聲音,直到錦好的聲音落下,也沒有絲毫的聲響。
衆人的目光,都定在錦好的身上,有佩服,又嫉妒,但是不管是佩服還是嫉妒,都絕對的心生敬意,就是瞧錦好不順眼的朱丹鳳,都在心裡生出了一層敬意。
自從那日錦好面試回去,就知道這位何博士不會善罷甘休,一直想着若是入學,此人定然會三番五次的找她麻煩,她的『性』子向來從容,也想在學院這幾年,平平安安的度過,所以尋思着,最好第一次交鋒,就息了何博士日後再找麻煩的心思。
她只是來求學的,想給自己的日後找個憑仗,可不是來忍受別人的刁難,給自己添堵的。
所以,那日回去之後,就想着怎麼堵住何博士的嘴,於是一番思索下來,就有了《女誡》的倒背如流。
“果然是倒背如流。”何博士氣的一口銀牙咬碎,才擠出這麼一句。
“何博士,天下事,很多時候,不是別人做不到,而是你想不到。”
錦好一字一字,緩慢而沉穩的說出這句話,尤其是在最後一個落下的時候,看着何博士的眼睛,多了一份銳利,白玉般的面頰之上,瑩潤的下巴,高高的擡起,猶如最高貴的神祗,炫目的讓人移不開眼神。
這樣的錦好,是絕美的,夏日的微風吹過,青絲散發,衣襟飛揚,明明只是年幼的少女,卻有着驚心動魄的美麗,似乎凝聚了世間所有的光芒,在這一瞬間如曇花般開放。
這是她屹立學院的第一步,錦好在心裡告訴自己,她一定要走的穩穩的,下巴要太高,卻又不能顯得咄咄『逼』人,所以臉上的微笑要笑得燦爛,身段卻要柔軟,要讓所有的學子,記住這一刻,升起敬佩卻又同情的心。
看着錦好那挺拔的身姿,秀麗的面容,溫和中透着冷傲的表情,還有那一雙看似沉靜,卻如同爆發的火山下隱藏的火焰般激烈的眼神,何博士氣的胸口挖心挖肝的疼:該死的,她居然中計了,今兒個,她的爲難,成全了莫進好,只怕這堂課下,這滿學院的學子就會知道,莫進好倒背《女誡》,而明日,滿京城的人,也怕都知道她的名字。
“你好,很好。”何博士冷冷地看着錦好。
“何博士謬讚!”錦好語氣柔和,語意卻似冰:“這倒背《女誡》不過是兒時的一時貪玩,沒想到今兒個居然能得何博士的誇讚,實在是出人意料。”
何博士的怒火因爲錦好淡漠的表情,隨意的口氣,燃燒的更加的旺盛,可是卻也知道今兒個自己棋差一着,所以滿腔的怒火也只得按捺下去,卻終是忍耐不住的瞪着錦好,急促的喘息聲,在安靜的教舍中響起。
所以這堂課,被攪『亂』了心神的何博士自然無法講的出彩,倒是在不少學子的心中,落下一個名不副實的名頭。
至於下面的課,乃是謝博士講授畫意,原本謝博士對錦好就有好感,再加上,在休息的時候,聽了錦好倒背《女誡》之事,越發覺得這個少女聰慧異常,喜愛的不得了,所以錦好得以全身心的投入到畫境中去。
等到謝博士走出教舍之後,學生們就都開始收拾東西,德馨女子學院的課程安排的較爲輕鬆,上午兩堂課,下午一堂課,半月一次沐休。
上午過得還算愉快,錦好的心情不算太糟糕,也隨着衆人挎着書袋子往外走,在回宿館的路上,聽見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
“莫錦好。”
聽着這般稱呼,錦好的眉頭不着痕跡的皺了一下,不是學院的博士,居然直呼其名,可謂不敬,若是尋常,錦好才懶得理會,可是今兒個剛剛徹底得罪了何博士,實在不想再得罪那位黑胖小姐——朱五小姐了。
暗暗的嘆了一口氣,錦好有些磨蹭的轉過身子,瞧着那位朱五小姐居然大踏步的上前,半點不符合學院那楊柳小步。
“莫錦好,你等等我。”朱五小姐三兩步追上錦好,調整了一下呼吸,壓低聲音對錦好道:“你小心點,那位何博士心眼比針尖還小,日後定然會報復你的。”
錦好原本對朱五小姐的不滿,頓時散了不少,再想到朱五小姐的出身,心裡越發的覺得這位的腦袋是個純直的,這般純直之人倒是比那些心眼多的溫柔之人,值得相交。
這位朱五小姐,朱丹鳳,乃是朱家三爺的女兒,提起朱家三爺,實在是個人物,愛美人不愛權勢,當年癡戀吳王的愛妾,居然拐了那妾室一起私逃了,棄自個兒的妻子,兒女不顧。
果然是真情無價啊!
而這位朱小姐當日居然問出那等話來,自個兒不說父親是三品了,更是個不着調的,居然還敢質問別人,也不想想,她自個兒能進學院,不過是仗着皇后的臉面,還有祖父的憐惜。
錦好想到這些,對朱丹鳳的不滿又散了不少,不過是個強撐的孩子,也是個苦命的,自己何必和她一般見識。
“謝謝你。”錦好誠摯的道謝,朱丹鳳黑臉微紅,對着錦好囁嚅道:“面試當日的事情,是我不對,回去之後,我被我哥哥訓斥了,他讓我遇見你之後,跟你道歉。”
錦好笑着搖頭:“看得出來,朱五小姐你是個心直口快的,不過是問出自個兒心裡的話,用不着什麼道歉。”
她終於知曉,當日搬進來之時,朱丹鳳那不善的眼神爲何了,怕是極爲崇拜自個兒的兄長,卻見兄長讓她跟自個兒道歉,這心裡不舒服吧!
二人回宿館是同路,自然一起走了,一路上,朱丹鳳倒是興致勃勃的追問錦好倒背如流的事情,錦好自然不會說實話,依舊說自個兒爲了好玩,才背下的。
等錦好回了自個兒的房間,雲燕迎了上來,接過錦好的跨袋,放在臨窗的書桌上。
“小姐,剛剛謝公子派人送了禮物過來。”雲燕邊說,邊將一隻精緻的沉香木匣子遞了過來:“小姐您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錦好打開那木匣子,就覺得一陣香氣襲來,淡淡之中帶着點甜味,和她姚宅閨房的味道一樣。
“看來,咱們要等沐休的時候,買一隻香爐回來了。”對於合心意的禮物,錦好心情自然愉快。
“不用了,謝公子已經一併送過來了。”雲燕將纏枝金鼎香爐拿了出來,動作熟練的將香燃了起來,片刻之後,屋裡就縈繞着若有似無的香氣,非常的好聞。
主僕二人中午去五味居用了午餐,不自覺的落在錦好身上的視線,也多了不少,不過錦好在早上做出決定的時候,就知道這情況會發生,所以受之坦然,沒有絲毫的不自在。
下午上的是算學,錦好兩輩子加起來,接觸的也不對,九宮類的東西,原本就是深奧,所以錦好更是全身心的投入,不管多少視線要將她的後腦勺,看的冒火,也沒心情和時間理會,不過這等求知精神,倒是令授課的博士大感欣慰,心中一個勁的誇讚:孺子可教也!
等到晚上回去,還一個勁的琢磨算學博士留下的功課,大有忘寢廢食之意,看的雲燕心疼不已。
“小姐,您還是先用飯吧,這學問可不是一蹴而就,一夕能成的,您這身子一向嬌貴,若是餓傷了身子,可怎麼好?”
錦好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頓時放下手裡的書本,站起身子:“先吃了晚飯,等一下子再好好的看看。”
在錦好的苦學之中,不知不覺就適應了學院的生活,除了何博士偶爾不痛不癢的刁難,錦好的日子過得也算是如魚得水。
明日就是沐休,錦好中午就和雲燕二人收拾好東西,專等着下午上完課,就回家去。
人的感覺,是個異常奇怪的,原本沒提要回家,這心裡也不覺得怎麼樣,可是想了回家之後,這心裡就越發的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回去,以至於下午的這堂課聽得都有些恍惚。
好容易熬到放學,錦好和雲燕就往大門口趕,卻見門口馬車不少,共同的特點都是華麗異常,錦好和雲燕二人伸長腦袋尋找自家的馬車,誰知道,卻沒瞧見。
錦好心裡就有些納悶,卻還耐着『性』子等着,思忖着,怕是路上有什麼給耽擱了吧!
就在主僕二人等候的時候,一輛華麗的馬車上的『婦』人面『露』喜『色』,朝錦好而來。
錦好心頭一跳,隱隱有了一種不妙的感覺,因爲朝她而來的『婦』人,她有些熟悉——正是莫四老爺的妻子寧氏。
寧氏到了錦好的面前,語氣就顯得有些激動:“是錦好吧!這孩子,幾年不見,已經長這麼大了。”
“你是?”錦好故作不認識,身子朝後推開一步,與來人拉開了距離:進京之後,她就讓人給莫老太爺遞了消息過去,想要去京城的莫府拜訪祖父,可是當場就給回了。
莫老太爺當時是怎麼回的:事務繁忙。
既然莫老太爺已經事務繁忙的見一見自個兒的孫女都沒有時間,她怎麼好意思煩勞人家莫老太爺呢,不過還是守禮的親自送了一車從山古鎮帶來的東西給莫老太爺,算是盡了一份孝心。
雖然很捨不得那車東西,寧願餵豬,也不想送給莫老太爺,可是爲了堵住悠悠衆口,也只好忍痛送了。
當然,這一車東西還是有效果的,至少莫府這次出來了一個主事的婆子,讓她進府,在小廳裡喝了一杯茶。
還很誠摯的告訴她,楊太姨娘和寧氏都出去上香了,莫老太爺和四老爺都未曾歸府,總而言之,府上的主子半個不在。
錦好飲了一口茶後,就乖巧的從莫府回去了,心裡則喜歡的不得了——瞧莫府的態度,似乎很不想搭理她。
實在是太完美了,最好一輩子不要接她回莫府纔好。
所以現在看到寧氏,這心裡才一沉,怕是莫老太爺改變主意了,或者說,楊太姨娘和莫府四房改變主意了。
寧氏的熱情,頓時就遭遇了寒流,她有些尷尬的扯了扯嘴角:“錦好,你怎麼就不認識我了,我是你四伯母啊!”
面對四周狐疑,打量的眼神,寧氏一張臉,就紅了起來:“瞧我着記『性』,當時離開山古鎮的時候,你才三歲,難怪記不得四伯母了,走,跟四伯母到車上說話。”說着,就伸手來拉錦好。
“對不起,我真的記不得我四伯母的樣子了,至於你是不是我四伯母,等我回去之後,稟明母親,再到府上拜訪。”錦好聽了她的話,側着身子,避過寧氏伸來的手臂,表現出一副惟母命是從的模樣。
而且,態度疏離,明明她也是莫府的子嗣,回自個兒家,卻是用了拜訪一詞。
“你……你別走啊……別走……”寧氏見錦好一副不合作,當她人販子的模樣,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一把抓住錦好的手臂,不讓她離開。
錦好冷着一張臉,對着寧氏道:“夫人,您到底想要做什麼,若是您是我四伯母,還怕我不認嗎?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回去後,稟明母親,再去府上拜訪。”
此時,正是放學的高峰時期,門口人來人往,瞧見錦好這邊的動靜,紛紛回頭打量,還有好奇心重的,乾脆停下步子,站在不遠處觀看了起來,誰讓錦好現在是“名人”,而且長得實在是好看,能將一身道服穿出嫵媚秀麗灑脫的模樣,還真的不多見。
“不是……不是……你祖父要見你……”
“祖父見我?”錦好擡眸看向寧氏:“祖父見我,怎麼不派身邊的東伯來?”
寧氏眸光一閃,面『色』微僵。
錦好心中一緊,隨即甩開寧氏的手:“這位夫人,請你鬆手,我要回去了,我母親還在等着我呢。”
寧氏哪裡肯讓她離開,立時又抓了上去,而此時,國子監的李安仁終於決定走了過來,一把抓住寧氏的手:“這位夫人,莫小姐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有什麼事情,等莫小姐回去稟明她的母親之後再說。”
然後對錦好道:“你乘我的馬車先回去,我等一下在僱輛馬車回去。”
錦好點頭,和雲燕二人上來李安仁的馬車,寧氏心裡本來有很多種打算,可是現在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錦好離去。
狠狠的甩開了李安仁的手臂,上了莫府華麗的馬車,身邊的丫頭丹紅見自家夫人怒氣衝衝的模樣,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她不肯隨夫人回府,可如何交代?”
寧氏想到自個兒家裡的那一番佈置,心裡愈發的惱火,沒想到這莫錦好還是個如此難纏的,難怪那人許下那麼大的好處?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寧氏冷冷一笑:“就是她在姚麗娟身邊養着,還是莫府的女兒,難不成莫老太爺讓她回府住上幾日,她還敢不回嗎?”
寧氏這裡謀算着錦好,而錦好那邊也琢磨着寧氏驟然出現的原因,當日,她帶着一車的大禮,這位四伯母都不肯見上一眼,今兒個卻巴巴兒地跑到學院來接她。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可不能不防。
尤其是她記憶中的寧氏可不是什麼熱情的主兒,會爲了一個小輩,親自上學院來接,只怕這其中的圖謀不小。
不過,她有什麼好讓寧氏圖謀的?
她雖然有些小財,可是四房一向受莫老太爺重視,甚至可以說偏愛,她這點小財,怕是四房還看不上眼,否則當時她的一車厚禮,也不會換不得一個見面的機會。
不是爲財,那就是爲權,可是她一個女子,能給四房謀什麼權,除非……除非有人……
錦好眼中閃過陰霾:這個人會是誰?她一定要弄清楚。
而且,她還要弄清楚,寧氏此次行事,是受了莫老太爺的指使,還是自作主張?
這是錦好入學後,第一次回家,受到空前的歡迎,半月未見的姚麗娟早早就挺着一個大肚子和邱如意守在門前等她,就是邱如虎也早早歸家。
天『色』微暗之時,才見到錦好的身影,從李家的馬車上下來,忙迎了上來,一把摟住錦好:“怎麼坐着李家公子的馬車,咱們家派去接你的人呢?”
錦好搖頭:“沒瞧見咱們家的馬車,就坐李公子的車回來了,或許咱家馬車半路上出了什麼事情,去修理了吧!”
姚麗娟聽了,也就不將馬車之事放在心上,專心對錦好噓寒問暖了一番,而錦好卻遞了一個眼『色』給邱如虎,他不動聲『色』的慢下步子,等錦好和姚麗娟,邱如意走遠了,招了一旁的小廝,吩咐了一番,
不一會,李安仁就乘了馬車回來,錦好給他打了個眼『色』,李安仁心領神會的點頭。
晚餐異常的豐盛,一家人坐在桌子前邊吃邊聊,錦好被追問起學院的情況時,也秉着報喜不報憂的心思,專門挑好的說,直將姚麗娟和邱如意聽得心情舒暢,可是邱如虎卻是面『色』微沉:他到底是在外面跑的,知道每個地方不可能都是好的,尤其是錦好這樣沒權沒勢的丫頭,處在那麼一羣貴女中間,怎麼會沒有委屈。
不過,也知道錦好的用心,還是打趣道:“二妹,你不知道,你這半個月不在家,母親和三妹的臉上,從來就沒有過笑,整天唸叨你,這不,你回來了,才笑個不停,看樣子是打算將這些日子的愁眉苦臉,給補回來。”
李安仁也是個會湊趣的:“怪不得我瞧着三小姐,着臉都成了苦瓜了,原來是想姐姐想的啊。”
當然,這話頓時得了邱如意的一個白眼,卻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一家人其樂融融。
錦好用好餐後,陪着姚麗娟說了會悄悄話:“母親,我瞧你這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上有什麼?”
姚麗娟輕嘆一聲:“身子上倒是還好,不過這心裡卻有些煩躁,一來有些擔憂你的情況,有些放心不下。二來,我這產期越來越近了,我心裡有些『亂』。”
生產對女人來說,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她怕自個兒若是有什麼萬一,留下這三個孩子,可如何是好?
錦好心中一動,想起謝銘佑說得事情來:“母親,你還記得當日我們被水賊圍攻時,所遇到那位恩公嗎?”
“他可是當今的二皇子,還是我們學院的督學,前些日子,遇到他,他還問起母親,還說什麼若是母親需要,他可以從宮裡幫着請兩位穩婆過來。”
“二皇子?”姚麗娟臉『色』大變:“難怪當日謝公子即使面『色』溫和,我這心裡卻總覺得忐忑,卻原來他就是傳言中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二皇子?”
“錦好,母親不管傳言是否屬實,但是,母親要求你離二皇子遠點。”姚麗娟語重心長:“母親對你,只望你幸福安康就好,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至於二皇子所說的穩婆一事,咱們無功不受祿,當日已經受了二皇子的救命之恩,怎麼能再勞煩二公子呢。”
像是想到什麼開心的事情,姚麗娟的臉上多了一絲笑意:“再說了,你金錶哥已經進京,我託了他,幫我尋兩個妥當的穩婆。”
真心愛你的,在乎的從來只是你的幸福,至於你能給她帶來什麼樣的榮華富貴,從來就不看在眼裡。
“好,等下次遇見二皇子,女兒就回了二皇子。”錦好聽到金翰林進京,這心裡就定下不少,自然應了下來,之後又與姚麗娟說了一會貼心話,才哄得姚麗娟入睡,自個兒卻去了書房,邱如虎果然已經在書房裡等她了。
“怎麼樣?”錦好眼睛裡隱隱有光彩流動:“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咱們家馬匹在路上忽然發瘋,車伕背摔得暈了過去,現在還沒醒過來。”
“真是煞費苦心了。”錦好面上閃過譏諷:“今兒個,莫府的四夫人到我學院門口接我,說是莫老太爺想我了。”
“胡說八道!”邱如虎猛的從椅子站起來薄辱緊閉,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暴戾,眉峰一挑,全身都散發出凜冽的殺氣:他不蠢,車伕受傷,莫府的四夫人無巧不巧的出現在錦好的學院門口,要說莫老太爺想錦好,打死他也不信,不知道要做什麼齷齪的事情呢?
再說了,莫家人是怎麼對錦好的,他在山古鎮的時候,沒少聽說,沒想到到了京城,擺脫了山古鎮那邊,這邊竟然又出現一個四夫人。
這一次,誰都休想再害他妹子。
“二妹,你放心,有哥哥在,自然會護你周全,誰想害你,就從哥哥的身上踩過去。”
這一刻的邱如虎,目光閃亮,神情堅定,氣勢磅礴,渾身雷霆之勢,哪裡還曾有當日乞兒的落魄模樣,正經兒的公子哥兒也比不得他的氣勢。
看來,天下的三大商賈之一的邱如虎已經初有雛形了。
錦好升起幸福的感嘆:“我知道,哥哥會護着我的。”
她只是一時所感,卻不知道這一句話,卻成了邱如虎一生的魔咒,累積出驚人的財富,不過是爲了給她做最堅強的後盾。
“不過,那邊既然打定主意,想要接你過去,只怕今日不成,日後還會有其他的招數,咱們不得不防。”
錦好聲音淡淡,卻含着寒意和冷漠:“我到底是莫家的女兒,若是祖父接我過去,我難道能抗拒嗎?也只有拖一時,算一時了。”
邱如虎一時也想不出好法子,也只能如此。
錦好心中思索着莫府四房的所圖,心煩意『亂』之下,居然無心睡眠,一人再次獨坐在涼亭之上,遙望月『色』。
“今夜月『色』明媚,美人一人獨坐,豈不辜負這良辰美景。”
晴朗悅耳的聲音,帶着點點調侃,錦好滿腹的心思,頓時散了去,“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錦好這一笑,如同清月撥開雲霧,漫天的星辰,也沒有她的笑容來的明豔亮麗,連天地之間都爲之陶醉,即使熟悉如金翰林,瞬間也被她綻放的風采所蠱『惑』。
“好了,既然能笑了,那就表示事情不算太糟糕。”金翰林回過神來,在錦好的身邊落座:“告訴我,到底又遇到了什麼麻煩事?”
錦好瞧着眼前這個幾月不見的人,雖然只穿着尋常的衣裳,但是整個人卻比之前更加的光彩照人,金翰林就如同天邊閃爍的星辰一般,讓人移不開視線。
此時,他正用一雙古潭靜水,瑩潤澄清的眸子,笑『吟』『吟』的看着錦好,所有的紛擾繁雜,在他的目光下,漸漸的遠離。
錦好也不隱瞞,將今兒個的事情,一一和金翰林講了起來,反正自家的事情,說不得金翰林比自個兒還清楚。
“莫要擔心,等我查清楚了之後,自會幫你解決。”
錦好煩惱了無法入睡的事情,就這樣輕輕鬆鬆的被人家金錶哥一句話給打發了,更可恥的是,錦好居然還一副信任不已的模樣,而最可恥的是,她居然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
當晚,錦好爬上牀之後,纔想到一件詭異的事情:金錶哥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難不成,他也會飛檐走壁的本事?
於是越靠近,錦好越發覺得這位謫仙般飄逸的表哥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了,不管是那神出鬼沒的醫術,還是神出鬼沒的蹤跡。
想了一會兒,打了一個哈氣,自言自語道:“不管了,反正表哥也不會害我。”
一夜好眠,等到第二天起牀的時候,腦子中終於又冒出另外一個詞:瓜田李下啊!
還沒等她從瓜田李下的震撼中,清醒過來,莫老太爺身邊的東伯居然親自出馬,來請她了,這速度快得讓錦好越發的心驚:到底是什麼樣的好處,讓莫府片刻都不肯等。
錦好心裡即使一萬個不願意,可是又能怎麼樣,難不成連每年回府的東伯都裝作不認識了。
於是,再不樂意,錦好都只好乖乖的上車,只是袖子裡多了幾樣東西——昨兒個,金翰林送給她的一些“小玩意”。
京城原本以爲莫老太爺不過是四品官位,在京城中這大批大批的官員之間,不過是個中等人員,不過瞧了京城莫府的宅子之後,這心裡卻暗暗驚歎莫老太爺的手段——前世她可從來未曾踏足過京城半步。
莫府宅子,景『色』優美,院子中古木參天,怪石林立,亭臺樓榭,小橋流水,花團簇景,由於時辰尚早,清晨的陽光還不曾濃烈,各『色』的精緻籠罩在金『色』的光芒之下,更顯得『迷』人,微風吹來,陣陣花香。
錦好由着東伯引到莫老太爺的書房。
梨花木的椅子上,莫老太爺正在閉目養神,他的身子鬆鬆垮垮的靠在椅背上,似是入睡,只是他的左手手指頭卻在有節奏的敲打着扶手。
錦好笑容盈盈的給莫老太爺行禮,那微笑如同破雲而出的溫暖陽光,讓莫老太爺心裡一軟:他是最近才知道老妻做了多少糊塗事情,這孩子受了不少的委屈。
而令他出乎意料的是,這孩子居然得了八皇子和二皇子的青睞,更沒有想到的是,這孩子心思玲瓏,實在是個難得的人才,若是個男兒,他說不得就要將莫府交到她的手上,可惜啊,只是個女兒,不過,卻也不算太差……
莫老太爺瞧着眼前清麗雅緻,如同仙子般的少女,尤其是那雙眸子,清澈如流淌中的小溪,透着一股靈氣,流光溢彩的讓人一看,心裡就喜歡上三分。
莫老太爺那敲打的手一頓,盯着錦好看了許久,目光深沉而犀利,似乎想要一眼看到錦好的心裡去,好洞察眼前這個清秀絕『色』孫女的內心。
但是錦好在這般灼熱,甚至可以算得上炙熱的目光下,絲毫異『色』都沒有,她的笑容依舊恬淡,眼神也依舊清澈,面對莫老太爺的審視,依舊從容優雅,讓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過了半響之後,莫老太爺卻是長長嘆息一聲,『摸』了一把鬍鬚,悵然道:“你祖母和你父親實在是太胡鬧了,居然同意你母親和離,更是離譜的將你放在你母親身邊教養,還舍了你母親腹中孩子的撫養,實在是胡鬧。”
這話可不都是做戲,莫老太爺心裡的確不爽,只是姚麗娟的和離,他倒是沒放在心上,而是在意錦好和姚麗娟腹中的孩子。
姚麗娟自個兒的資質算不上太好,可是生出這麼個女兒卻是長了七竅心,若是腹中的是男孩,那可就是莫府的希望啊。
他可是聽說了錦好在德馨女子學院的名聲,只怕這一次,他們莫家錯失了明珠啊!
他那愚蠢的老妻,還有那個明明年紀一把,卻依舊不着調的兒子,卻做出了這麼個蠢事,實在氣的他差點吐血。
對莫老太爺的話,錦好沒有放在心上,若是真的有心補償她和母親,就不會在她們母女上京如此之久之後,纔出現。
錦好嘴角微微的翹了起來:“祖父,求仁得仁,母親不過是心死了,離開也好。”
祖孫二人寒暄過後,莫老太爺藉着錦好入學德馨女子學院爲名頭,開始考校錦好的學問,隨便從書桌上抽出一本書,然後隨意指上一句話,讓錦好解釋,錦好一一對答如流,到最後,莫老太爺甚至考起錦好的策論,錦好也絲毫不含糊。
錦好的表現,讓莫老太爺驚喜萬分:這等聰慧的女子,若是站在權力的頂峰,必然會給莫氏帶來不可估量的利益。
他是不是該好好的籌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