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的,不過他們在開會,所以就來這裡放鬆一下。”駱羣航摘下墨鏡,從公文包中拿出一些文件,遞給歆恬,說道:“這是他們可能外包產品的名稱和數量,你先看看。儘快聯繫公司和供貨商採價,記得一定要問清付款方式。”
緹娜點點頭,翻看着手中的需求名錄,說道:“地鐵這種項目結款肯定是要付款期限的,我們當然要在供貨商那裡爭取到相應的週期和最低的價格。一些特殊型號的產品,我會多聯繫幾家供貨商,以免真要用時出現缺貨的情況。”
駱羣航不着痕跡地看看她,緹娜全然沒有察覺,她只要接觸到工作,就會渾然忘我。
她低着頭,幾縷柔細閃亮的髮絲垂下,拂過瑩白如玉的臉蛋,聚精會神地看着文件繼續說道:“當然,真要是談成這樣的單子,恐怕我們就要派人進駐工地,提前做好進貨計劃,有所準備。不過,供貨商一般都是現款現貨,肯接受付款週期的供貨商十之八九在前期定金上就拿回了產品成本,後面的價格不過是純利和回扣而已。所以我們又要賬期,又要價格,恐怕是難談的,還要多想想……”
她點點文件,纖細白皙的手指動作優雅像敲在鋼琴上,繼續說道:“我看了一下,這上面都是正常的工具用品,沒有應急設備。近年來,地鐵修建中,可是出現過幾次重大事故。我也會聯繫這些設備的供貨商,記錄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她說着說着,覺得有小蟲子在臉上爬一樣,擡頭一看,駱羣航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漂亮的眼中帶着一絲疑問:“張經理似乎將你調教的很好,這些事情你倒是很熟悉。”
緹娜暗叫糟糕,隨即自己當自己的擋箭牌,低沉說道:“其實主要是緹娜教我,可惜她……”
駱羣航聽到那個名字,眼色黯淡下來,過了一會兒,說道:“你有些時候,的確很像她的風格。”
所以他纔會將她留下來,是爲了她的業務能力,還是因爲別的。
緹娜微微一愣,擡起頭,看着駱羣航,心中百感交集,都說最瞭解你的人是你的敵人,難道竟然是真的。
她想起剛剛落座時,兩人異口同聲地向服務生點藍山咖啡,想到兩個人都用《a.new.day.has.come》當手機鈴聲,眉尖微微一蹙。
駱羣航卻突然看見她雪白皓腕上,一串念珠,輕聲說道:“那是緹娜的。”
他已經將身子探過去,伸手去碰那串念珠,緹娜淬不及防地擡起頭,兩個人的頭砰地撞在一起,緹娜揉着頭,仰起臉,駱羣航英俊剛毅的面容近在咫尺,能感覺他溫暖的鼻息,鼻端充滿了似曾相識的清爽的味道。
兩個人都是微微一愣,駱羣航看着眼前柔嫩的紅脣,心頭一動,慢慢地坐回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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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剛纔的照片,想要一張嗎?”淙淙如流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駱羣航順勢接過對面少年遞來的立可拍照片。
少年鏡頭捕捉到的畫面微妙而曖昧,他和歆恬兩人相視凝望,極爲靠近的距離竟像要接吻一般,歆恬一雙柔亮如海水的大眼中,一點慌亂一點羞澀一點心動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從照片上蔓延開來。
“多少錢?就算你不喜歡,也得買下來,總不能讓它在別人手裡,你說呢。”駱羣航將照片塞進襯衣口袋,擡眼看着緹娜說道。
卻看見她緊緊盯着那拍照的少年,失神落魄,說不出一句話來。
緹娜擡眼看那拍照的少年,剎那間失神落魄,這個乾淨通透的少年如青山碧水之間一曲與世無爭的潺潺琴曲,說不盡的出塵脫俗,訴不清的動人心絃,彷彿因着他,那繁華熱鬧的城市背景都漸漸淡去。
緹娜呆呆地凝視着他,恍如夢中。
少年將照片遞給駱羣航,聽着他問價錢,琉璃似明澈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就輕聲說道:“20元。”
駱羣航看着歆恬猶自望着少年出神,心中怫然不悅,雖然兩人之間不是親密關係,他也不習慣被身邊的女伴忽略。
他遞過一張五十元的大鈔,輕聲說道:“不用找了。”
他存心折辱眼前着削瘦清雋的少年,從他的打扮來看,他的狀況並不寬裕。
少年接過五十元錢,微微皺了皺眉,輕聲說道:“等等。”
已經轉身跑開,緹娜一驚,幾乎要伸手去拉他,卻不知想起什麼,強自按捺自己不動。
少年很快跑了回來,手裡除了立可拍的相機,還多了一個極爲便宜的麪包,同時伸手將剩下的三十元遞給駱羣航,客氣疏離地說道:“謝謝。”
緹娜看着少年轉身回到街角,拿着相機,看到合適的人便爲他們拍照。
他又長大了呢,雖然看來有幾分削瘦,那寬闊的肩膀卻已經有幾分男人的姿態。
緹娜一顆心心疼地擰緊,潘朗,他不是應該在B市上大學,怎麼會突然出現在H市。她已經給他匯去足夠的生活費,他爲什麼要在街邊給人拍照來賺錢。
是因爲她嗎,她想要上去拉住潘朗問個究竟,現在正是學校上課的時間,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H市。
駱羣航看着歆恬若有所思的神態,卻是暗暗地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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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牀邊的小鬧鐘滴滴答答的聲音讓緹娜越來越沒有睏意,她從牀上緩緩坐起,不知道第幾次打開電腦查看郵箱,收件箱除了廣告新郵件,根本沒有潘朗的回信。
晚上下班後,她特地跑到下午相遇的地方,卻遲遲找不到他,她回到家中,以緹娜朋友的名義一連發了許多封郵件給他,詢問他人現在在何處,卻遲遲得不到回覆。
她周而復始的發郵件,等待無果,上牀睡覺,輾轉反側的失眠,起牀開電腦,不知道做了多少遍,終於怒了,她不相信潘朗沒有看到她的郵件。
她感覺到潘朗是刻意迴避不想告訴他真相。
她打開郵件,迅速地寫下:
潘朗:
緹娜臨終前將你交託給我,你若不願,也可以當面說明。但是你讓我心急如焚,對我不理不睬,不告知我你的近況,讓我對緹娜無法交代,便是對緹娜的莫大不尊重。
也讓我對緹娜幫助的人產生懷疑。
緹娜的朋友
她怒氣衝衝地將郵件發送過去,少頃,就收到了潘朗的回信。
緹娜心中一酸,他在這個城市無親無故,身上又沒有什麼錢,難道是住在網吧裡。
她着急地打開郵件。
姐姐的朋友:
你好,我很好,十分感謝你的關心。
我不會再要姐姐或者任何人的資助,我已經長大,能夠自己照顧自己,請不要擔心,我替姐姐謝謝你。
祝好夢
潘朗
緹娜一個字一個字的看着,她一直以爲潘朗是個可愛柔順的孩子,現在才領略到對於除了她以外的人,潘朗是多麼固執堅持。
她長嘆一聲,隨即又捏緊拳頭,只要他在這個城市中,她就一定能找到他。
她絕不允許他擅自荒廢學業,他攻讀的B大法律專業全國知名,她一定要讓他回去唸完,有一個輝煌燦爛的未來,而她會繼續承擔所有的費用。
她慢慢地坐回牀上,良久卻從牀底下掏出一個紙箱子,裡面裝滿前幾年,網絡不發達時,潘朗寫給她的信。
兩大匝信箋,她整理得齊齊刷刷,用絲帶綁好,連媽媽在國外寄回來的信,她都是看完就丟,沒有保存的那麼好。
她將那兩大匝信箋抱在懷中,微笑着,漸漸就沉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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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晨曦從窗戶中投射進來,樓下街邊觀賞樹上的鳥鳴啾啾也同時傳來,緹娜深深懶腰,潘朗的信果然從始至終都是對她最爲好用的安眠藥。
迅速地收拾好,她正要衝出門去,一眼看見門前的日曆,今天的日期畫着一個大大的紅圈,她猛地站住,情不自禁咬住嘴脣。
今天是她下葬的日子,是她的葬禮,也是她和所有人最後一次有牽扯的日子。
她早已經決定去參加自己的葬禮,至少可以躲在一邊,遠遠地看着曾經的親人爲自己哭泣。而她也要用這副軀體去給自己鞠幾個躬。
她正要給駱羣航打電話請假,她昨日滿心惦記潘朗的事情,竟然忘記了要請假。
電話還沒撥出,駱羣航已經打了過來,他的聲音微微沙啞,竟似宿醉後遺症,輕聲說道:“今天是她的葬禮,你在家裡,我接你一起去參加。”
她換上一身肅穆黑色的衣服,緊張難過的心情竟然比以往任何一次參加葬禮都要難過。
手機音樂再次響起,駱羣航的聲音傳出來,說道:“我已經等在你的樓下。”
緹娜隔着窗口向下望去,一輛流線型華貴的奔馳車旁,駱羣航安靜地靠在車門上,面朝着冉冉升起的朝陽,整個人被照耀的鍍上了一層金黃。
他沉默安靜的側臉,一直向着遠方,久久不動的姿勢,看起來竟然有幾分蕭瑟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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