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羣航刀削的俊臉上,留着宿醉痕跡,剛毅的下巴冒出微微青色的胡茬,站在晨光中充滿帥氣陽剛的男子氣。
花店店員略微一愣,心頭小鹿亂撞,駱羣航全無所覺,向着花店中開得豔麗高雅的鬱金香一指,說道:“請給我扎一束純白的鬱金香。”
緹娜一怔,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鬱金香的花語,純白色的鬱金香預示着“逝去的愛情”。她偏頭看駱羣航,心中略略不安,輕聲問道:“怎麼想起送她白色的鬱金香。”
駱羣航看着手中的鬱金香,紅豔豔的絲帶纏繞着青翠欲流的鬱金香花莖,純白花朵纖塵不染,美得奪人心神,低聲說道:“我看她家裡種着鬱金香,也許這是她最喜歡的花。”
緹娜輕輕一怔,沒想到陽臺上一盆已經落幕的鬱金香也被駱羣航看在眼裡,她心中有些莫名酸澀,看着駱羣航向前走的高大身影,輕輕跟了上去。
————————————————————————
沉重肅穆的葬禮,緹娜遠遠看見摟住來賓垂淚的中年女子,不知不覺放輕了腳步,勉強壓抑住陣陣淚意,知道媽媽過的很好,她就放心了。
她的穿着打扮自然流露出高貴端莊的儀態,雖然摟着來賓垂淚,也不曾放肆的嚎啕,只是將傷心儘量收斂在心裡,她的身旁站着一個高大儒雅的中年男子還有兩個年齡相差不大英俊帥氣的男生,都神色肅穆地陪在她的身旁。
緹娜知道那是她的繼父和兩名同母異父的弟弟,她從來沒有和他們打過交道,可是他們卻願意漂洋過海陪着媽媽籌辦並出席她的葬禮,可見母親在他們心目中的重要性。
她想哭,卻微微的笑了。
駱羣航快走幾步,來到緹娜母親的面前,看到那酷似緹娜的面容,心頭一震,眼色更加陰沉,緊緊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握住,輕聲說道:“阿姨,節哀順變。”
緹娜母親輕輕點頭,漂亮的眼睛經過歲月似乎能看透人心,溫柔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一樣,我想緹娜並不希望朋友們過於傷心。”
這個年輕人也許和緹娜關係匪淺,所以纔會落寞,以至於傷心從幽深墨黑的眼中快要氾濫成災。
他略微點頭,向右走去,身子震動一下,目光便久久停駐在棺槨中的緹娜身上,她俏麗明媚的容顏栩栩如生,除了面色有些蒼白,彷彿生前模樣。
一種莫名的痛從心底一直升起,四處蔓延,駱羣航握緊拳,不想讓自己當衆失態,將白色鬱金香放在她的身旁,然後伸出手去輕輕觸摸緹娜的臉蛋,寒冰一樣,他的眼光卻因之變得柔和生動起來。
緹娜注視着駱羣航的動作,心頭微微一顫,媽媽已經拉住她的手,問道:“你就是歆恬嗎,這些年緹娜多虧你照顧了。”
在熟悉溫柔的眼光下,緹娜原本想要微笑着答話,卻不知怎麼淚水奪眶而出。
母親微微一頓,一直費力壓抑的傷心衝上咽喉,化作難以下嚥的哽咽,而緹娜已經趴在她的肩上放肆地哭泣着。
“媽……”,那個含糊的字眼一溢出聲,緹娜立刻更加難過,費盡全力改口道:“阿姨,我好難過,好難過……”淚如雨下,泅溼了媽媽的衣服,她沒想到自己會哭得像個孩子。
媽媽一怔,不知怎麼這個只通過幾次電話的女孩子,卻給她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讓她壓抑了半日的傷心,突然決堤而出,和她抱頭痛哭起來。
兩個人不知道嚶嚶地哭了多久,一個溫暖的大手拍拍兩人的肩膀,同時奉上兩塊紙巾,說道:“秀顏,你終於哭出來就好了,一直忍着對身體反倒不好。”
方秀顏點點頭,看着後面等候的來賓,擦乾眼淚,拍拍歆恬,說道:“恬恬,阿姨一會兒有話和你說。”
緹娜點點頭,繼父溫文的眼睛看着她,似有一抹詫異激動從眼前劃過,拍着她的肩膀,說道:“你叫歆恬嗎,你是緹娜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不管遇到什麼問題,都可以聯繫我們。”
她略微詫異地擡起頭,卻得到一個真誠鼓勵的笑容,想不到她繼父是個這麼好的人,想來媽媽後半生能夠過的美滿富足。
她壓抑着心跳慢慢走到棺槨旁,見到自己躺在裡面的巨大沖擊力,幾乎讓她失態,她和歆恬到底是誰獲得了重生,她的意識存留下來可是卻生活在歆恬的身體裡,世人皆以爲她是歆恬,她沒有辦法再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
她不能認自己的母親,卻要孝順歆恬的母親。
她不能回自己工作的公司,卻要回歆恬工作過的地方上班,而且歆恬不管曾經做過什麼,從此以後,都要由她來承擔。
她所有的生命軌跡都已經天翻地覆。
她和歆恬到底是誰獲得了重生,她輕笑一下。
那天之後,她們都有一部分離世而去,又都有一部分重生了,變成今日站在衆人面前的人。
她看着棺槨中的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笑中帶淚,向着棺槨中的緹娜深深地鞠躬下去。
代替重生後的自己向即將消亡的自己鞠躬。
第一個躬,我欠你的,請不再計較。
第二個躬,你欠我的,請一筆勾銷。
第三個躬,從今以後,請一路走好。
———————————————————————————
身邊有人輕輕站住,恭敬地向着棺槨鞠躬,緹娜輕輕偏頭,是財叔財嬸和一衆同事,今天是正常上班日期,他們全都出現在這裡,難道不怕影響公司營業。
緹娜向着財叔感激的一笑,從悲痛氣氛中緩過來的財叔詫異地一愣,正要問話,財嬸一眼看到,已經在他的腰間狠掐了一下,輕聲罵道:“什麼時間什麼場合,還有心情看美女,把這份心思用到公司業務上,也不至於生意越做越差了。”
緹娜這才醒悟起,自己上次見財叔的樣子,還是在大黑框的掩護之下,而此刻她除卻僞裝,財叔等人便認不出她來了。
她向着財叔客氣的點點頭,財嬸罵完財叔,又覺不妥,向着四周看看,卻突然叫道:“老財,你快看,那天去公司找緹娜的那個小帥哥,也到這裡來了。說也奇怪,怎麼從來不知道她還認識這麼個鍾靈毓秀的小帥哥。”
鍾靈毓秀,緹娜被財嬸誇張的語氣逗得笑了一下。
財嬸並非不學無術,也曾經是H大中文系的堂堂系花,只是世路艱辛,她這樣的美女需要錦衣玉食來供養,受不起世俗打滾求生的艱難,這才心懷委屈地投入了財叔的懷抱。
財嬸倒吸了一口氣,說道:“天啊,還拿着紅玫瑰,難道他不知道紅玫瑰是什麼意思嗎?”
緹娜的視線從一表情誇張就美豔度下降猙獰度上升的財嬸的身上轉向門口,隨即輕輕顫抖了一下,白潤纖手下意識地捂住胸口。
潘朗,仍然穿着潔白如雲的白襯衣,簡單幹淨的牛仔褲,卻是一種安靜的疏離。
他雖然沒有像出席的衆人換上肅穆的冷色調,但那琉璃似明澈眸中的哀傷卻比任何人的都要深刻,像一把無形的刀將緹娜費力整理好的傷口再次割開,流血般生疼。
他安靜的進來,不肆張揚,卻已經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而他渾然不覺,舉着手中鮮紅似血的玫瑰,水晶一般純淨清秀的容貌流露出一股打動人心的哀傷,一步步走向緹娜的棺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