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羣航眼光微微一寒,嘴角邊的笑意盡數消失,他很想抓住歆恬問一下,如果那天兩個人沒有發生爭吵,她和潘朗還會不會是這樣。不過,他終究沒有如此,有風度地笑着,陪着喬治繼續下棋。
倒是喬治看見兩個人走進來,便罷手停棋,讓歆恬去廚房裡看看準備的飯菜,自己去對着潘朗說話道:“你覺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潘朗愣了一下,笑着說道:“當然是一顆真心。”
喬治搖搖頭,輕聲說道:“當然不是隻要如此就行,一會兒我在餐桌上會給大家講一個故事,你要認真聽。”
潘朗頓了一下,但是他感覺這個老人對歆恬異乎尋常的關心,所以格外尊敬他,即使他的話有些奇怪,眼光中有嚴苛挑剔,語氣居高臨下盛氣凌人,也都笑着包容地點頭答應。
喬治看他如此,暗暗點頭,彷彿能夠看出爲什麼緹娜和他在一起會特別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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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盤盤冒着熱氣的餃子被端上來,餐桌上還擺着十六個小菜,看起來簡單,其實用材選料格外的講究。
餐桌旁圍坐着一大羣人,歆康駱民翔等人悉數到席,傅斯年打電話來說暫時不過來了,讓衆人感到幾分遺憾。駱民翔還帶來一個長相與他幾分相似的男子,駱羣航看見那名男子,眼神閃動了一下,似乎想到什麼,卻什麼也沒有多說。
滿桌人都被籠罩在餃子冒出的蒸騰熱氣中,彷彿遮蓋了這些人中發生過的種種矛盾。
所有人中,以喬治的年齡最大,他看着衆人,端起一杯酒,說道:“今天這裡我的年齡最大,別的話不多說,就領個頭,先共同喝一杯團圓酒。”
他說完,當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險些咳嗽起來,歆恬媽挨着歆恬坐着,眼睛緊緊盯着喬治,看起來似乎很擔心他,身體也激動得微微發抖。
喬治喝完酒,繼續說道:“吃飯前,我說要在飯桌上講一個故事,讓潘朗仔細聽。其實我希望這個故事,不光潘朗,歆恬,歆康,包括在座的各位都能夠仔細聽,因爲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衆人一時肅靜,喬治這樣一個美國歸來的傳奇人物,在那裡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天下,他這麼嚴肅要講出來的故事是誰的,是不是他自己的。
喬治喝完酒,看也不看衆人,眼睛似乎望向窗外飄灑的雪花,輕聲說道:“十幾年前,在B市有一個幸福普通的家庭,丈夫是建築監管建築公司的領導,工作認真負責,年輕有爲,很有前途。妻子是一名中學教師,漂亮善良,他們彼此很相愛,還有一雙兒女,聰明可愛。一家人相親相愛,讓周圍的人都羨慕。”
衆人安靜地聽着,因爲喬治的臉上有一種回憶起那種幸福的憧憬。
歆康聽到喬治講的故事,身體顫抖起來,要張嘴說話,卻被人死死按住手臂,他扭頭一看,母親眼中含着淚光,讓他不要動作。他腦海裡一個模糊的念頭,如遭雷擊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喬治,眼神複雜。
喬治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又似乎先講故事對他來說更重要,他繼續說道:“可是好景不長,由於丈夫不肯收受一家公司收的賄賂,認真查驗他們,得罪了那家公司,也得罪了原本關係很好,總來家裡玩的頂頭上司。他的職權被不斷縮小,在工地上只能負責很小一部分的查驗,眼看着工程有嚴重的質量問題,他心中不服向上級投訴,結果不但事情沒解決,反而受到那家公司的打擊報復,他的同事們也開始排擠他。”
衆人心頭一震,喬治的聲音很平靜,因此沒人能夠判斷出他講述的到底是誰的故事。
他看着窗外繼續說道:“所幸,這個工程很快建築完了,他可以將這件事拋在腦後。但是誰知道,這座新建成的大廈在開業當天遭遇輕微地震,發生坍塌,幾百條人命被埋在其中,而比它建築得早得多的大廈卻只是外觀輕微受損。”
曉行聽到這裡,眼中已經含着熱淚,那座大廈倒塌也奪去了她的爸爸媽媽。
駱羣航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喬治,他也和嘉威大廈倒塌的事有淵源,那麼他是誰。
駱民翔沉默地低下頭,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喬治繼續說道:“原本他以爲發生這麼大的事故,那些壞人一定會被懲罰,他當年的冤屈能夠被洗雪。卻想不到這座大廈倒塌給他帶來更大的災難,害得他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那家公司和他的上司手眼通天,將所有的事情推給他和另外幾個其他負責人身上,證據確鑿,無力辯解。幸而他提前得到好心人報信,連夜潛逃,其餘的人被抓進監獄,都被判刑,最輕的也有十幾年。”
喬治想想繼續說道:“他逃離之前,將兩個孩子都交給他的妻子,並且向他的妻子發誓說,不管怎樣,將來一定會回來洗雪冤屈。可憐他那個時候,還像小說中人物一樣幼稚,以爲能像基督山伯爵那樣回來復仇,殺盡一切壞人。他拿走家中全部積蓄,隨人偷渡到美國。只是快要美國的時候,爲躲避海警,船翻了,他在海上飄了三天三夜,被衝到岸上時,臉上身上的皮膚都被泡得腐爛掉。幸虧他被好心人救了,還給他做了手術,但是他醒來,已經面目全非,根本不是原來的人。”
歆恬媽已經忍不住泣不成聲。
喬治的胸膛劇烈起伏起來,他爲了讓自己能夠講下去,停頓了一下。一雙手緊緊握住胸前的藥瓶,以使必要時自己能夠及時地服藥。
他停頓了一會兒,沒有人說話,他繼續講道:“他在美國一文不名,窮困潦倒,比貧民區裡最窮的乞丐還不如。他每天想着要報仇,想到快要瘋掉,但是無計可施,甚至連肚子都填不飽。幸虧遇見了貧民區的女義工,好心幫助他,幫他打掃乾淨,介紹他去一個金融鉅子的家中當園丁。後來那個金融鉅子和他熟悉,聽說了他的故事,才教給他金融投資的本事,並且給了他一筆初期投資的錢來幫助他。”
喬治想想往事,嘴角邊帶着一絲苦笑,繼續說道:“他總算事業有點成就,便想着先回國找到妻子兒女。沒想到回到原來的住處,那裡已經發生鉅變,以前的老鄰居說,那家的男人逃走後,女人和孩子天天受欺負,後來還發生了天然氣爆炸,一家人都被炸死了。”
喬治似乎哽咽了一下,歆康的眼中含着熱淚,只覺得一顆心激烈地跳動着彷彿要蹦出胸膛。緹娜的眼淚好像決堤的河水,只覺得心裡有錘心之疼,越來越疼,疼得幾乎難以忍受。潘朗靜靜地握着她的手,卻發現她的眼神略有幾分陌生,他擔心地更加握緊她的手。
喬治繼續說道:“那個男人以爲妻兒已死,痛不欲生,而他的仇人們卻越來越快活,做生意的越來越有錢,而當官的仕途上飛黃騰達。他跑回美國幾乎崩潰,幸虧那個女義工一直照顧他,後來他們便結了婚。”
他說完,看了一眼歆恬媽,她已經是泣不成聲,但還是儘量微笑着聽他說話,雖然不再年輕美麗,但是善良堅信的樣子一如他十幾年前潛逃時的夜裡。
他喘口氣,繼續說道:“爲了快速積累財富,他在美國也開始巧取豪奪,事業越做越大。當他再一次回國時,因爲罹患心臟舊疾,這種病是他原來每次想到家中的事,情緒不能抑制過於激動導致的。因爲他在機場犯病了,結識了一個年輕有才華的中醫,兩個人很投緣,後來竟然無意中發現他和他仇人是一致的。兩個人開始成爲好友,並且一起策劃復仇。”
他頓頓,輕聲說道:“那次回國還有一個發現,原來他的家人沒有死,只是爲了躲避仇家,隱姓埋名到了其他城市生活。此時他已經沒法立刻與她們相認,只想等報仇後再找她們謝罪,便將她們託付給那個醫生照顧,好能夠放心。”
他頓了頓,然後說道:“他和那名年輕的醫生爲了報仇,採取了很多手段,用了很多力氣才能夠快要報仇成功。可是那名醫生卻因爲一個女人被他連累,而放棄了繼續報仇,只有他一個人還在苦苦堅持,不過他馬上就要報仇成功了。”
他說到這裡,似乎情緒已經完全平靜下來,輕聲說道:“我說的這個故事,你們明不明白?”
衆人看着他,一時沉默,歆康淚流滿面,他和曉行一直牽着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由誰開始已經放開。
歆恬臉上洋溢的難過,看得潘朗心中壓抑不住感到疼痛,他想要努力安慰她,卻發現她輕輕閃過,眉眼之間似乎閃過一抹陌生。
喬治將這些講完,看着衆人輕聲說道:“我講的這個故事,你們明白不明白。你們相信不相信,如果你們不相信,我可以告訴我們,我沒有騙你們,因爲我就是那個被害得妻離子散面目全非的男人,揚威集團就是那個仗勢欺人草菅人命的建築公司,前幾天落網的高官就是當年我的頂頭上司。他已經被我的報仇計劃幹掉了,現在就該輪到揚威集團。我要把我的痛苦,加倍報復到他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