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聖壽節是隆興帝的五十整壽,自然是舉國同慶。蜀中吳王終是被調出蜀中,並因其子莊炯之故被貶爲吳國公,從此永居京城。吳王造反的可能性已經基本上消除了。至於那些吳王暗中募集的士兵,以後自有辦法慢慢化解。蛇無頭不行,沒有了吳王這個造反的首領,餘下的士兵收拾起來就容易多了。
所以雖然有永郡王世子在西市被謀殺之事,也沒能破壞隆興帝的好心情。自然這謀殺之說只有隆興帝與相關的幾個人知道,絕大多數人,包括永郡王夫妻都已經接受了永郡王世子是因爲過食肥膩而把自己給膩死了。
舉國同慶的熱鬧之下,圓胖男子杜陵與他的主子卻暗暗心驚。派去跟蹤睿郡王,並相機陷害於他的公孫止和唐殺自從離開呂記騾馬店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何處,好端端兩個大人彷彿如水汔一般在人間蒸發了。
“王爺,公孫止和唐殺極有可能已經落入睿郡王手中,派人夜探睿郡王府吧。”杜陵急急的說道。
莊煜自被皇后訓了一通之後,便每日回王府了。只不過他的一日三餐還是在忠勇郡王府裡用的,有時候與無忌研習兵法切磋武功晚了,他也會留在無忌的清遠閣過夜。這對於兩所王府之外的人來說是個秘密,兩王府下人的規矩都極嚴,所以杜陵通過這幾日的觀察,發現莊煜不再去忠勇郡王府,每天都回自己的王府,便有了以上的提議。
中年男子搖搖頭道:“不可,我們的人始終打不進睿郡王府和忠勇郡王府,完全不知道里面的情形,絕計不可輕舉妄動。”
杜陵急道:“可是萬一公孫止和唐殺熬刑不過壞了王爺的大事可怎麼辦?”
中年男子沉沉道:“你認爲天下還有唐殺熬不住的刑麼?”
杜陵急道:“唐殺自然是能熬刑的,可還有公孫止,他可沒有唐殺那般經歷,若是用了大刑,他一定熬不住的。”
中年男子沉聲道:“若他熬不住,唐殺自有手段殺了他。”
杜陵聽了這句話,便知道什麼都不能再說了。再說,便要觸到底線。杜陵躬身行禮後退下,只留他的主子一人在房中。
杜陵走後,那中年男子低沉的喃喃自語道:“唐殺,一定莫要辜負了本王的器重。”公孫止與唐殺兩人現在到底在哪裡,情況如何,這中年男人心裡一點兒底都沒有。他也懷疑人被睿郡王莊煜擄走,可這裡是京城,他就算是手中有板上釘釘的證據都不能將睿郡王怎麼樣,何況如今他還什麼證據都沒有,有的只是推測。
幕後主使之人的焦灼莊煜等人自然是不知道的,聖壽節共有三天,分別宴請各邦使節文百官王公親貴與皇室宗親。皇宗宗親之宴設於第三天,這相當於皇族的家宴。
莊煜被封爲睿郡王,在帝后心中甚至可以說是與太子地位相當,偏太子還不忌憚於他,對睿郡王的親近態度有眼睛的都能看到,是以莊煜便成爲重點巴結對象,皇族之中遠枝的嗣王國公郡公等等,對莊煜都極盡巴結之能事。反而對於太子這個儲君卻不怎麼特別的巴結。
莊煜看到此種情形,心中隱隱不安,隨意應付幾句前來敬酒之人,便來到太子的席前,低低叫了一聲“大哥!”
太子莊耀看着弟弟,眼中流露着溫暖的笑意,眼兒彎彎的笑道:“小五,有什麼事?”
莊煜抓抓頭,苦惱的皺起眉頭不知道怎麼說纔好,他怕自己被太子大哥猜忌,只是這話怎麼能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太子笑着拉莊煜在自己身邊坐下,親手爲他斟的一杯酒,笑着說道:“小五,你小時候看見父皇和大哥吃酒,饞的直流口水,當時大哥是怎麼哄你的你還記得麼?”
莊煜臉上一紅,不好意思的說道:“大哥答應我,等我長大的親自倒酒給我喝。”
太子指指莊煜面前的杯子笑道:“小五,你已經是大將軍了,長成大人了,喏,大哥給你斟酒,快喝了吧。”
莊煜忙道:“大哥,我小時候不懂事……”
“小五,你是大哥看着長大的,你是什麼性子大哥心裡最清楚,別怕那些有的沒的,大哥到什麼時候都堅信小五是大哥最好最親的弟弟。”
莊煜激動的眼睛都紅了,一把抓起那杯酒倒入口中,因喝的太急,他被嗆的咳嗽起來。太子搖頭笑道:“剛說你長大了,你卻還這般毛燥的象個孩子。”說着,太子輕輕給莊煜拍背,直到莊煜氣息順了過來,他纔將手收回來。
看到這一幕,便是有些什麼心思的人也都立刻收了心思,太子與睿郡王關係如此之親近,想把他們挑撥散了可不容易。
皇族家宴是按爵位加輩份的排序方式設座的,所以吳國公莊鋮的位置與敬肅郡公莊烴的位子相鄰,這兩人都是失意之人。吳國公從郡王變成國公,京城之中自不泛跟紅頂白之人,這才短短几日,吳國公莊鋮便嚐盡了人情冷暖。
而敬肅郡公莊烴,他一直被圈在府中守制讀書,如今熱孝已過,又逢隆興帝的五十聖壽,莊烴做爲隆興帝的親兒子,自沒有不給父皇拜壽的道理。隆興帝又不想當日之事被傳揚擴散,所以便在聖壽節這三天中允許莊烴參加宮宴賀壽。故而在皇族宮宴之上纔有莊烴的一席座位。
“堂叔,小侄敬您一杯。”因爲吳國公和敬肅郡公都是被處罰的邊緣之人,所以皇族宗親人都遠着他們,莊烴見狀無奈的自嘲一笑,端着酒杯向坐在鄰桌的莊鋮敬起酒來。
莊鋮自然知道坐在自己身邊的就是隆興帝的六皇子,被封爲敬肅郡公的莊烴,不免有物傷同類之感,便端起酒杯與莊烴輕輕碰了一下,將一整杯酒都倒入腹中。莊烴也一仰脖喝乾杯中之酒,這正是酒入愁腸愁更愁啊!
“堂叔,炯堂弟之事小侄已經聽說了,您也別太過擔心,過陣子等父皇消了氣,一定會赦免炯堂弟的。”莊烴乾乾的說了句安慰莊鋮的話,他自己都覺得很是心虛,莊烴知道他的父皇絕對不會放過莊炯這麼好的制約吳國公的把柄。
莊鋮勉強擠了個笑容出來,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莊烴立刻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堂叔,你們真不該回京。”
莊鋮一怔,擡眼看着莊烴,只見眼前這個少年人臉色陰沉,眼中隱有恨意與暮氣這兩種極不和諧的情緒,這讓莊鋮立刻對這個六皇子產生了興趣。說不定在莊烴的身上,他能找到反敗爲勝的路。
“罷了,回都回了還能說什麼。六皇子,你可是皇上的親生骨肉,怎麼會……”莊鋮沒有將話說完,可話中之意莊烴已經相當清楚了。
他們兩人的席位雖然靠後,可到底也還在宮中,剛纔莊鋮與莊烴壓低聲音靠近說話,已經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這酒也吃完了,他們二人不好再湊在一處說話,莊鋮便低低說了一句:“六皇子,過幾日我去找你。”
莊烴淡淡苦笑道:“堂叔最好別來。”
莊鋮奇道:“卻是爲何?”
莊烴低低道:“小侄正在爲母妃守孝,於府中閉門讀書。”
莊鋮微微一怔,繼而明白過來,只緊緊皺起眉頭,一時倒沒有再說什麼。
六皇子莊烴是因何獲罪的,莊鋮並不清楚,事實上知道內情的人不會超過十個,就連太后都不是很清楚,而且自顧山在十方大山被石院判惡整之後,太后就斷了與吳國公聯繫的秘密通道。顧山病情嚴重,現在還留在蜀中養病,他何時才能痊癒尚且是個未知數。所以太后並不能告訴莊鋮什麼。
沒有了顧山的百草堂,在羣龍無首的情況下,很快便被官府查封了,百草堂中自掌櫃到夥計,甚至連打雜的長短工,竈下的廚娘幫傭都被抓了起來,至今還關在大牢之中不見天日。所以莊鋮進了京城後就象是聾子瞎子一樣,完全摸不着門道,他唯有先蜇伏下來以待時機。只是莊鋮很不甘心,總想給隆興帝找些麻煩。
如今隆興帝的親兒子莊烴送上門來,莊鋮不免心中暗喜,這莊烴可是個絕佳的突破口。莊鋮自己也是做父親的人,自然瞭解做父親的心,雖然莊烴看上去是被放棄了,可莊鋮很確定若是莊烴出了什麼事,隆興帝一定會很痛苦。想到隆興帝會痛苦,莊鋮的心裡便好受多了。
“六殿下,此間說話不便,待出宮之後堂叔會想辦法與你聯繫的。”莊鋮低低說了一句,便悄悄將一個紙卷塞到莊烴的手中,莊烴雖然沒有打開,可用手暗中一試,便知道那是一小卷銀票,就是不知道面值有多大。莊烴立刻將紙卷收了起來。他被圈在府中,除了年俸之外別無收入,手裡可不怎麼寬裕。
宮宴是設在四海四春殿的,內殿外殿各設席面,男人們在外殿,內殿坐的便是皇族中的女人,自然,太后還是要高高的供在上頭的。
自吳王被貶爲吳國公,太后便象是蒼老了好幾歲,如今整個人顯得暮氣沉沉,除了看到吳國公和世子莊焰還會有些笑容之外,看到其他所有人都是冷着一張臉愛理不理。她是太后,便是誰都不愛搭理也沒有人敢說什麼。只是皇后要受些個挫磨,太后不能拿隆興帝如何,可挫磨皇后卻是理直氣壯,皇后雖然是一國之母,可名份上也是她的兒媳婦。一個“孝”字壓下來,皇后還真不能在大廳廣衆之下怎麼樣。
今日的宮宴是給隆興帝慶壽,可從始至終太后都死死繃着一張臉,與當初先皇駕崩之時的樣子很有的一拼,看得皇后以及內外命婦們心裡堵的不行。這哪裡是駕壽,分明是成心給隆興帝添晦氣。
太后不只是對皇后橫挑鼻子豎挑眼,還對太子妃和無憂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甚至當衆點名要她們二人上前服侍自己用膳。
今日是皇族家宴,原本無憂沒打算來的,她是莊煜的未婚妻,還沒過門呢。可是太后卻下旨說非要萱華郡主參加家宴。太后發了懿旨,無憂也不好不遵從,這纔來赴宮宴。果然宴無好宴,太后可沒打什麼好主意,竟是要成心羞辱太子妃與無憂兩個人。
太子妃知道太子很看重莊煜和無憂,她也很喜歡堅強大方自強不息的無憂,便上前屈膝笑道:“皇祖母,孫子媳婦服侍您是應當應分的,可無憂妹妹還沒過門呢,便是您想要孫子媳婦們服侍,也當由孫媳婦帶着六弟妹服侍您纔是。無憂妹妹可還是嬌客呢。”
太子妃之言合情合理,不論是皇家還是民間,都沒有讓沒過門子孫子媳婦在未來太婆婆身邊立規矩的道理,一衆命婦或是明着點頭,或是暗暗嘀咕的附和着。
太后見狀臉色更加陰沉了。只席間命婦們的反應來看,太后便知道已經沒有多少人將她這個太后放在眼中了。
不等太后發作,淳親王老王妃,如今唯一一個讓太后心生忌憚的皇族宗婦說話了。
“太子妃果然通情達理,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出身。”淳親王老王妃不說則已一說驚人,極其精準無誤的擊中了太后的要害。
要知道太后並非先皇的元后,而是繼後,她的出身不顯赫家世不清貴,故而在皇族之中很沒有底氣,同時也本能的仇視那些出身高貴的元配嫡妻,特別是那些生下嫡子,夫妻和美的元配們,更是讓太后心中忌妒的不行。這也是太后動不動就給王公親貴們賜美貌宮女的原因之一。太后總想着美貌宮女們能一舉奪去元配們的一切,她們的丈夫,地位,財產,子女。
那些被太后賜下做妾的美貌宮女們,有的人成功了,就象季光慎夫人葉氏的繼母,可絕大多數都沒有成功,充其量也就只是做個受寵的小妾,被人當成了玩物。只是太后並不知道或者說她假裝不知道罷了。
“淳親王妃如今老了老了還和從前一樣口沒遮攔。”太后麪皮抖動了幾下,到底沒能擠出一絲筆容,只咬牙冷聲說了起來。
淳親王老王妃笑呵呵的說道:“太后娘娘不早就知道我是這樣的性子麼,我們老王爺就中意我這個性子,他可不許我改。說改了就不是我了。”
聽着淳親王老王妃明晃晃的炫恩愛,太后臉色有些發青,有些年紀大的內外命婦都隨着老王妃的話輕笑起不,年輕些的則都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要知道這裡不獨有內外命婦,還有沒有成親的姑娘家。就象是無憂與順寧公主莊嫣一般。
隆興帝連莊烴都能放出來了,自然也不會再讓莊嫣被禁足於西四宮房之中。她可是皇族之中唯二的公主之一,若在家宴上她不出現,衆命婦們的猜疑就會更加深了。
無憂坐在莊嫣的下首,莊嫣舉起手中的杯子,向無憂笑着示意,無憂便也端起杯子比了一下,然後送到脣邊略略沾了沾脣,算是與莊嫣單獨吃了一回酒。
對於無憂的冷淡,莊嫣是早就有心理準備的。因此她完全沒有在意,反而處無憂頜首微笑,看她那端莊大方的樣子,着實讓人沒有辦法想象她曾經是個有何等歹毒心腸的小姑娘。
一直低頭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敢擡頭不敢說話的六皇子妃,敬肅郡公夫人胡碧芸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粒灰塵,讓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她。
成婚第二日死了婆婆,就算是她再怎麼辯白,都沒有辦法消除她命硬剋死婆婆的壞名聲。若是莊烴對她溫柔體貼些,胡碧芸受也就受了,偏偏新婚那一夜胡碧芸被嚇的魂不附體,連多看莊烴一眼她都不敢,而且又在孝期之中,自然不可能有機會培養夫妻感情。所以莊煜與胡碧芸如今是兩看相厭,最好誰也不見誰。
因而胡碧芸並不願意站出來與太子妃一起服侍太婆婆,事實上自從當初進宮選秀之時,胡碧芸對於見面並不很多的太后便心生懼意,總想着離太后越遠遠好。
可偏偏太子妃點了六皇子妃的將,胡碧芸是去也得去不去得去。她只能深深低頭看着腳下的地,小步走到太子妃的面前,用微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請太子妃嫂嫂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