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原本就被隆興帝氣的不行,此時又聽到哭泣之聲,她的心情越發煩躁,不禁怒喝道:“放肆!何人在此喧譁?”
只見幃幔動了幾下,用帕子捂着嘴的柳嬪紅着眼睛走了出來,她的臉上還有着殘留的眼淚。柳嬪走到太后面緩緩跪下,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太后見是柳嬪,心中又是一陣煩躁,卻又不好狠狠的斥責柳嬪,畢竟太后還在打柳嬪腹中胎兒的主意,孩子一天沒有生下來,太后便得供着柳嬪一天。
“原來是柳嬪啊,你不在房中休息來這裡做什麼以?起來吧,一旁坐下回話。”太后壓下心中的火氣盡量緩和的說了起來。
一旁服侍的李嬤嬤趕緊上前去攙扶柳嬪,柳嬪這是頭一次懷孕,她沒有任何的經驗,也怕真的對腹中的胎兒不好,便順從的站了起來,旁邊有宮人送上繡凳,柳嬪便輕輕的坐了下來。
用帕子拭淨臉上的淚,柳嬪委屈的問道:“太后,皇上不喜歡婢妾懷上龍子麼?”
太后皺皺眉頭,還得耐着性子解釋道:“快別胡思亂想了,皇上如何會不喜歡你懷上龍子呢。宮中十幾年未傳喜訊,如今你有喜可是宮中天大的喜事,皇上只有喜歡的,再不會不喜歡。”
柳嬪抽噎了幾下,帶着哭腔問道:“那皇上怎麼從來沒有來看過婢妾,也不讓程老太醫來給婢妾診脈?”
太后眼神一凜,冷冷的掃了李嬤嬤一眼,看來這柳嬪在幃帷後頭聽壁角聽的時候可是不短,讓人輕易混到正殿來,李嬤嬤這差事是怎麼當的!
被太后那麼一看,李嬤嬤不由背生寒意,心中暗自叫苦不疊,柳嬪身懷皇嗣,又是剛剛被接進慈安宮,她們這些下人只有敬着的,哪裡還敢立刻給柳嬪上規矩,若是驚了皇嗣壞了太后的大事,李嬤嬤便是有幾個頭也不夠太后砍的。
“你既然已經聽到了,便該知道睿郡王妃才診出身孕,睿郡王府已經請了程老太醫。”太后耐着性子的分說起來。豈料柳嬪卻嗚咽着哭道:“太后,婢妾懷的可是皇上的龍嗣啊,這世上難道還有比皇嗣更尊貴的胎兒麼?”
柳嬪心中極不服氣,便仗着有孕在身便大着膽子說了出來。太后聽了這話臉色又冷了幾分,她心中暗道:“這柳嬪果然是個蠢笨的,要不是她的肚子爭氣,哀家何至於要被她這麼煩着。”不過太后轉念又一想,柳嬪越是蠢笨就越好拿捏,從這個角度來看倒是件好事。
太后便皺眉佯怒道:“柳嬪休得胡言,你懷的是皇嗣,可也只是個庶出,睿郡王妃懷的可是嫡子。”
柳嬪的臉上刷的沒了血色,她嘴脣哆嗦了好一會兒都沒能說出一句話。太后這才又緩和了語氣說道:“你生下的雖然只是庶出,卻也是堂堂正正的皇嗣,柳嬪,你也不必太過妄自菲薄,什麼都不要多想,有哀家護着你,只安安心心的養胎,平平安安的把哀家的孫兒生下來就行。按着祖制,等你平安誕下龍子,皇上自會晉你的位份。”
柳嬪臉色慘白,她此時腦子裡亂極了,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太后見了便沉聲說道:“素青,送柳嬪回去休息,吩咐下去要仔細服侍着柳嬪,有任何事情都要立刻向哀家回稟。”
李嬤嬤趕緊應了一聲快步上前扶起柳嬪,輕聲說道:“柳嬪娘娘您當心腳下,慢着些。”
看着李嬤嬤扶柳嬪離開,太后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若是此時柳嬪回頭看一眼,必會看到太后眼中的寒光,她便是太蠢笨也能猜出太后對她沒安什麼好心了。
柳嬪住在慈安宮的西配殿裡,李嬤嬤將柳嬪送過來安頓好以後便回去向太后復旨,留在柳嬪身邊服侍的便都是一直服侍柳嬪的心腹。
柳嬪命人將門窗都關好,然後才冷着臉低聲問道:“夫人還沒有遞牌子進宮求見麼?”
宮女嬤嬤們都搖了搖頭,自初一那日柳嬪懷孕的消息傳出宮,到現在已經四天了,按說慶陽侯府不可能沒有收到消息,怎麼着也該遞牌子進宮來看一看,順便再送些銀票進來,如今柳嬪有孕,需要用銀子打通關節的地方就更多了。
柳嬪氣惱的說道:“母親怎麼還不進宮,難道還沒有得到消息?”就在柳嬪生氣之時,忽然有小太監在外頭尖聲叫道:“柳嬪娘娘,慶陽伯夫人來給您請安了。”
柳嬪轉怒爲喜,急急叫道:“快請快請!”
少時,按品大妝的慶陽伯夫人被小太監引着快步走了進來。柳嬪忙叫人打賞那小太監,塞給他一隻鼓鼓的荷包。這小太監也沒推辭,只捏了捏荷包便大大方方的收了下來。然後站在廊下等候,回頭他還得把慶陽伯夫人錢氏帶出去。
“臣妾給娘娘請安。”慶陽伯夫人一見柳嬪便要跪下行禮,柳嬪慌忙叫道:“彩雀,快扶住夫人!”
一名宮女趕緊上前扶住慶陽伯夫人不讓她跪下去,然後跪下道:“婢子彩雀給夫人請安。”彩雀正是柳嬪入宮之時所帶的唯一一個貼身丫鬟,她自然是柳嬪的鐵桿心腹。
慶陽伯夫人一把拉起彩雀,含淚道:“好丫頭快起來,難爲你在宮裡盡心盡力服侍娘娘了。”
柳嬪小心翼翼的站起來想向母親走去,慶陽伯夫人忙快步上前伸手扶住柳嬪,擔憂的說道:“娘娘可仔細些,臣妾怎麼瞧着娘娘清減了許多?可是……”
慶陽伯夫人有心想說可是過的不舒心,又想着這是在慈安宮,生怕隔牆有耳,便生生將差點兒就要衝出口的話給嚥了回去。
柳嬪搖搖頭,含淚笑着說道:“娘,女兒想您啊……”慶陽伯夫人從前就最疼愛這個小女兒,一聽這充滿委屈的話,慶陽伯夫人的眼淚便如開了閘一般奔涌而出,她不敢哭出聲來,只能用手死死的捂住嘴巴。
柳嬪本就剛剛受了委屈,被慶陽伯夫人這麼一哭,她也忍不住眼淚,伏在慶陽伯懷中哭了起來。
在一旁服侍的宮女嬤嬤見狀都覺得心裡酸酸了,忙悄悄退了下去,將門小心的關好,這母女倆見一面不容易,就讓她們好好說會兒話吧。
柳嬪知道見面時間有限,不能只是相對而泣,便強忍淚水低低說道:“娘,您進宮一趟不容易,咱們不哭了,趕緊說點子正事。”
慶陽伯夫人也趕緊擦乾眼淚點點頭道:“對對,蔓兒,娘給你帶了些銀票還有些金葉子,你留着打點用,這宮裡都是勢利眼睛,千萬不要因爲一時打點不到而吃了暗虧。”慶陽伯夫人邊說邊從兩隻袖袋中取出兩個小匣子,一匣子裝的是銀票,另一匣子便是金葉子。
柳嬪趕緊將兩隻匣子收好,然後才與慶陽伯夫人坐在一處說話。
“蔓兒,你懷了龍子可是天大的喜事,你爹和哥哥姐姐們都高興極了,你也知道家裡這幾年不如從前的,此番娘進宮看你,除了公中的,你哥哥嫂子姐姐姐夫都添了私房的,要不然娘也給不了你這麼多。”慶陽伯夫人趕緊低聲說了起來。
柳嬪忙說道:“娘,爹和您還有哥哥姐姐的心意女兒領了,只要一有機會女兒一定會爲爹爹和哥哥姐夫們討封的。”
慶陽伯夫人趕緊搖頭道:“蔓兒,娘沒這個意思,一切都等你平安生下龍子再說,娘昨兒找人算過了,你這一胎一準是位小皇子,娘還爲你求了一道平安符,蔓兒你只要貼身帶着便可保母子平安。”
慶陽伯夫人邊說邊將一個小小的折成三角形的符紙拿出來,看着柳嬪接過來放入貼身的荷包之中,她這才鬆了口氣。
“蔓兒,你在宮裡還順心麼?這喜信兒傳出之後,有沒有人……”慶陽伯夫人小心的問了起來。
柳嬪搖搖頭,忙又解釋道:“娘,宮裡倒還安寧,只是……”
慶陽伯夫人的心頓時揪了起來,她急急問道:“只是什麼?蔓兒你快說,看我們能不能幫的上忙。”
柳嬪咬着下脣想了片刻,便湊近慶陽伯夫人的耳旁低低說了起來,隨着柳嬪的話慶陽伯夫人的臉色變了數變。等柳嬪說完,慶陽伯夫人皺着眉頭爲難的說道:“蔓兒,這事真不好辦,不過,娘會想辦法的。”
柳嬪抓住慶陽伯夫人的手低低說道:“娘,您也想要您的皇子外孫平安出世,如今宮中的太醫再沒有誰能比的上程老太醫。”
聽了這句話,慶陽伯夫人的牙關都緊緊咬了起來,她狠狠點頭道:“蔓兒,憑有多難娘都一定給你辦好。只是時間可能會長一些,你在宮裡一定不要着急,千萬要安心的養胎。”
柳嬪點點頭,將手覆在小腹之中低低道:“娘,女兒明白。”
有了慶陽伯夫人的保證,柳嬪心裡好受多了。慶陽伯夫人又看緊時間向柳嬪傳授了好些養胎之道。慶陽伯夫人自己生了兩個兒子四個女兒,於生育之事的經驗自是極其豐富的。聽慶陽伯夫人細細說了一回,柳嬪才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便拉着慶陽伯夫人的手說道:“娘,您要常來看看女兒。”
慶陽伯夫人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蔓兒,娘恨不得每天都陪着你,可這裡是皇宮,娘每月只有一次遞牌子進宮的機會,就這還是皇后娘娘格外賞的恩典,蔓兒,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柳嬪聞言又哭了起來,慶陽伯夫人忙給她擦淚,小聲說道:“蔓兒,坐胎期間可不能哭,你若哭的多了,孩子以後也會愛哭的。”
柳嬪嚇的趕緊擦乾眼淚,再想拉着孃親說些體己話之時,廊下的小太監便開始喊了起來,“時辰到了,慶陽伯夫人請出宮。”
柳嬪只能眼睜睜看着孃親向外走去,眼淚再次涌出,柳嬪趕緊拿帕子拭去淚水,悲切切叫了一聲:“娘……”
慶陽伯夫人走到門口猛的轉身跪下給柳嬪磕頭道:“請娘娘千萬保重身體,臣妾告退。”說完,慶陽伯夫人飛快站起來轉身拉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不敢回頭,怕忍不住大哭出聲。
柳嬪定定的看着半開着的殿門,頓覺心中一片淒涼,她忽然想起從前姐姐們有喜,母親總是大包小包的收拾了,歡天喜地的去看望三個姐姐,有時還會把姐姐接回孃家住上一陣子,可到了她,這些便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了。柳嬪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悔意,若是當初她沒有進宮,今日是不是就能跟孃親回孃家小住養胎了呢。
彩雀和其他的宮女嬤嬤來到柳嬪身邊之時,柳嬪還在怔怔的想心事,衆人也不敢驚擾於她,只屏聲靜氣的侍立一旁,一直等到柳嬪開口說話,這些人才暗暗鬆了口氣。
“我餓了,去取些蓮蓉酥。”柳嬪懨懨的說了一句,彷彿剛纔與慶陽伯夫人的見面已經耗盡了她的精力。
一個素日並不很受柳嬪看重的嬤嬤聽了這話趕緊跪下勸阻道:“稟娘娘,蓮蓉酥會讓胎相不穩,不如栗子酥能強腎益精固胎寧神。”
柳嬪雙眉微皺的看着跪在下面的嬤嬤,疑惑道:“還有種說法麼?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嬤嬤忙說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從前服侍過先貴太妃娘娘,隨服侍先貴太妃的醫女學過些飲食配伍禁忌之道。”
柳嬪看向彩雀問道:“太醫可曾有過類似的囑咐?”
彩雀趕緊拿出一張單子細細看了起來,終於在最後頭找到了什麼,纔回話道:“回娘娘,太醫的單子上是寫了少服或者不服食蓮子爲好。”
柳嬪臉色一沉,怒道:“既然太醫有囑咐,爲何你們卻沒有一個人記住?”
衆宮女嬤嬤趕緊跪下請罪,彩雀高高舉起雙手捧着那張長長的禁忌名錄,小心翼翼的說道:“回娘娘,這單子上寫的東西太多,奴婢等已經在努力的背誦,因蓮子在最後頭,奴婢們還沒有背到……”
“哼……真真豈有此理,沒有背到便是理由麼,倘若本宮吃了你們沒有背到的東西有了什麼閃失,你們一句沒有背到便能推卸責任麼?”柳嬪氣的臉色發青,拍着椅子扶手憤怒的叫了起來。
衆宮女和嬤嬤都拼命的磕頭請罪,一時之間房殿內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磕頭之聲,柳嬪看到這麼多人給自己磕頭,心裡頓覺暢快許多,這才緩了聲氣說道:“罷了,看在本宮腹中小皇子的份上,饒了你們這一回,起來吧。”
衆人趕緊謝恩起來,柳嬪指着那出言阻止自己吃蓮蓉酥的嬤嬤說道:“你過來,你是……”
那嬤嬤忙回道:“回娘娘,奴婢姓吳。”
柳嬪點頭笑道:“吳嬤嬤,你剛纔做的很好,往後你就在本宮身邊貼身服侍着,若有本宮不合適吃的,你便告訴本宮,等本宮平安生下小皇子,必定重重有賞。”
吳嬤嬤趕緊跪下謝恩,柳嬪才得了孃家的資助,手裡也大方起來,只說道:“彩雀,賞吳嬤嬤一對水仙荷包。”爲了區別賞格,柳嬪會備下許多繡着不同花樣的荷包,她只要點明賞什麼花樣的荷包,彩雀便知道要放多少銀錢。
彩雀趕緊應了一聲,去取了一對繡着水仙花的藍色緞子荷包遞到吳嬤嬤的手上,吳嬤嬤一入手便覺得沉甸甸的,心裡卻並不歡喜,要知道越是貴重的東西分量越輕,這一對荷包如此壓手,說明裡面裝的是銀子而不是金子,自然更不會是銀票了。
心中暗暗嘲笑柳嬪出手小氣,可吳嬤嬤面上卻是不顯,反而誠惶誠恐的謝恩,做出一副沒見過銀子的財迷樣子。她的表情極大的取悅了柳嬪,柳嬪立刻笑着說道:“日後只要好好當差,本宮自然虧待不了你們。”
衆宮女嬤嬤忙都應聲稱是,然後各自散開忙活起來。只有彩雀和吳嬤嬤留在柳嬪跟前服侍。柳嬪有心試試吳嬤嬤還有什麼本事,便細細問了起來,自然她如今最關心的是如何養胎。
吳嬤嬤投其所好,細細的爲柳嬪講解了養胎之法,柳嬪聽的眼睛直髮亮,她真沒有想到自己身邊還有吳嬤嬤這麼個能人,有了她,柳嬪對自己平安的度過十月懷胎甚至於平安分娩都更加有信心了。
慈安宮正殿之中,太后在打發走來請安的慶陽伯夫人之後,才淡淡的問道:“素青,柳嬪都與慶陽伯夫人說了些什麼?”
李嬤嬤忙將自己打聽的說了一遍,因她也沒有在場親耳聽着,所以關於柳嬪與慶陽伯夫人耳語那一段她便說不上來,不過在宮中又何曾有過傻子,只前後一推敲便也能推測個八九不離十。
李嬤嬤將自己的猜測說了一遍,太后聽罷滿意的笑道:“這柳嬪還算上道,知道變着法子給自己爭取更好的待遇。就看那慶陽伯府的人有沒有那個手段了,咱們且等着瞧好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