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烴冷汗淋淋,只能拼命磕頭道:“父皇,兒臣真的不知道葡萄是否有毒,兒臣只怕萬一,倘若真的有毒而父皇誤食,豈不是,豈不是……”
“豈不是怎樣?”隆興帝怒喝一聲,震的莊烴心兢膽寒,他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的父皇如此震怒過。莊烴一時語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隆興帝轉身拂袖道:“陸柄,將莊烴帶下去秘密關押起來。”
莊烴又驚又急,跪爬上前抱住隆興帝的腳,淒厲叫道:“父皇,兒臣一片愛父忠君之心啊……父皇……”
隆興帝心中怒極,喝道:“陸柄,還快將這逆子押下去。”
陸柄趕緊上前伸手拿住莊烴的琵琶骨,莊烴頓覺全身痠軟無力,抱着隆興帝雙腿的手再也用不上勁,軟軟的垂了下去。
陸柄沉沉說了一句:“六殿下得罪了。”便將莊烴抓起帶了下去。
隆興帝深深吸了口氣,回頭看了莊烴一眼,便快步走入房間。雖然剛纔石太醫說的挺輕鬆,可是沒看到無忌平平安安的站在自己面前,隆興帝的心便一直懸着。
“無忌怎麼樣?”隆興帝沉沉問了一句。
石太醫趕緊跪下道:“回皇上,微臣已經爲小王爺解了毒,小王爺並無性命之憂。只好好歇上兩日便可。”
隆興帝暗暗鬆了口氣,剛纔看到無忌肚子疼的直不起腰來,隆興帝心中極爲擔憂,生怕無忌有個好歹,他的好兄弟沒了後繼香菸。如今聽到無忌性命無礙,隆興帝的臉色才略略和緩了一些。
石太醫已經用了藥,無忌的肚子已經沒有剛纔那麼絞痛了,只是臉色還有些發白,他要起身,隆興帝卻坐到牀邊按住無忌低聲說道:“無忌別動,告訴姨丈這會兒感覺怎麼樣了?”
無忌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扯出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故做輕鬆的說道:“姨丈,無忌已經不疼了,您別擔心。”
隆興帝明明見無忌額上一直在滲出汗珠子,而他卻死咬着牙說不疼,這是多麼懂事的好孩子啊,隆興帝伸手輕輕摸去無忌的頭上的汗,輕柔的說道:“無忌真是個好孩子。”
自從季之慎過世之後,季之慎的故交好友都很心疼無忌,每每見到無忌都是柔聲撫慰,無忌已經習慣了這種來自長輩的憐惜,他向隆興帝身邊挪了挪,挨着隆興帝厚實溫暖的手掌,小聲說道:“姨丈,無忌是銅皮鐵骨,沒事的,好在無忌先吃了,要不然姨丈和姨媽就該鬧肚子疼了。疼起來會很難受的。”
在場之人聽到無忌的童言童話,不由都是一陣心酸,無忌本事再高也只是個七歲的孩童,怎麼能讓他受這份罪呢。
隆興帝輕輕撫着無忌的肚子,輕柔的說道:“無忌,好好睡一覺,睡醒肚子就不會再疼了。姨丈不會讓你白白肚子疼的。”無忌眨巴着大眼睛,乖巧的嗯了一聲,真的雙手捂着肚子閉上了眼睛。
看着無忌眉頭皺起的小臉,隆興帝心裡着實不是個滋味。他看向眼中含淚的皇后,再看看滿臉怒意的莊煜,最後看向石太醫。隆興帝沉聲道:“皇后,你留下照顧無忌,煜兒,與石卿家隨朕出來。”
皇后點點頭,莊煜看了看無忌,這才與石太醫一起跟上已經快步走出房門的隆興帝。
在廓下,隆興帝沉聲問道:“石卿家,無忌中了什麼毒?”
石太醫道:“回皇上,小王爺中了絞腸草之毒,萬幸小王爺吃的少,身子骨又壯實,發現的也及時,所以並不會有什麼危險。”
“絞腸草是什麼東西,是葡萄裡的毒麼?”隆興帝皺眉問了起來。
石太醫忙道:“回皇上,絞腸草是一種很少見的草藥,有毒,但不致命。誤食之人會下腹絞痛難當,腹瀉三至七日。微臣方纔查驗葡萄,發現葡萄表面被人灑了含有少量絞腸草粉的水。以微臣判斷,那些絞腸草粉的量應該會讓一個成年人立時腹痛腹瀉。”
隆興帝冷道:“只是腹痛腹瀉?”
“是,只是讓人腹痛腹瀉,絕無性命之憂。”石太醫斬釘截鐵的說道。
隆興帝點了點頭,心中更加明白了。揮手道:“去照顧小王爺吧。”石太醫磕頭退下,廊下便只剩隆興帝和莊煜父子二人。
“父皇,兒臣絕未在葡萄上下絞腸草之毒。”莊煜梗着脖子硬梆梆的說了一句。
隆興帝沉聲道:“朕知道。”
莊煜先是一愣,繼而心中歡喜起來,他立刻跪下道:“父皇,請您徹查此事,給無忌一個公道,還兒臣清白。”
隆興帝沉聲道:“煜兒起來說話。”
莊煜順從的站了起來,隆興帝問道:“這葡萄是你和無忌親手摘的,親自洗的?”
莊煜有些苦惱的低着頭悶悶的說了一聲“是”,這會兒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清楚了。
隆興帝知道這個兒子心思坦蕩,從來沒有那些陰險詭詐的心機,便拍了拍莊煜的肩膀道:“煜兒,水是從何處取來的,葡萄洗過之後你和無忌可曾吃過?”
莊煜立刻擡頭道:“回父皇,水是內侍們擡來了,因是要貢給父皇母后品嚐的,兒臣和無忌特意選了最好的葡萄,洗完之後沒有吃。”
隆興帝點點頭道:“這便是了,煜兒,父皇知道你和無忌都是純孝的孩子,你們絕對不可能下毒。萬幸無忌沒有大礙,這事你不必再過問了,父皇自會查個水落石出。”
莊煜憤懣的氣道:“父皇,爲何不讓兒臣查,兒臣要親自把下毒之人揪出來。”
隆興帝笑道:“煜兒,讓你衝鋒陷陣,父皇相信你必是萬人難敵的虎將,可審案斷獄之事,你不是那塊材料。”
莊煜不服氣的說道:“兒臣好歹也在刑部歷練了大半年。”
隆興帝似笑非笑的說道:“是麼,你是熟讀了大燕律,可真正獨立審了幾個案子,當朕真不知道?”
莊煜的臉刷的紅了,低下頭小聲道:“父皇聖明。”
隆興帝拉着莊煜徑自坐在臺階上,耐心的笑道:“煜兒,讓你去刑部,父皇不過是想讓你通讀大燕律,要不憑你那暴碳脾氣,還不知道要給父皇惹出多少事端。”
莊煜仔細回想了一番,果然自從去了刑部之後,他真的沒再惹事生非了。
隆興帝笑道:“自你去了刑部,朕耳根子可清淨不少。”莊煜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袋,好象是這麼回事。沒去刑部之前,他可是宮中的小霸王,平日裡沒少鬧事,王族同輩的孩子中沒吃過他一雙鐵拳的人寥寥可數。雖然有些人的確該打,可他也不該濫用私刑。去了刑部之後,再對上仗勢欺人的皇親國戚們,莊煜漸漸學會了用律法來解決問題。在不知不覺間,莊煜理智了許多。
隆興帝笑道:“朕知道你最想去的是兵部,明春朕便調你去兵部,煜兒,爲朕看好兵部。”
莊煜心潮激盪,騰的跳起來道:“是,兒臣謹遵父皇旨意。”
隆興帝也站了起來,拍拍莊煜的肩膀道:“回頭去找無憂吧,將剛纔發生的事情告訴無憂。”
莊煜臉上一紅,隆興帝笑罵道:“臭小子,這會兒知道臉紅了,早先吵着要朕賜婚的時候臉皮怎麼那樣厚。”
莊煜越發的不好意思,可還是擡頭看着隆興帝,眼巴巴的等着下文。隆興帝又好氣又好笑,敲了莊煜的腦門一記,笑着說道:“做那可憐樣子給誰看的,回宮就賜婚。”
莊煜大喜過望,立刻跪倒在梆梆梆磕了三個貨真價實的響頭,大聲道:“兒臣謝父皇恩典。”
隆興帝輕踢莊煜一腳道:“行了,快去吧。”莊煜響亮的應了一聲“是”便樂顛顛的跑開了。
隆興帝看着兒子那高興的樣子,心情也好了許多。
莊煜一氣跑到無憂所住的院子,可巧春竹端着盆出來倒水,一見莊煜便屈膝行禮,笑着說道:“才郡主還問五殿下怎麼沒把小王爺送回來,五殿下您就來了。咦,我們家小王爺呢?”
莊煜忙道:“春竹,快請你們郡主出來。”此時天色已黑,莊煜不會不顧無憂的名節跑進房中與無憂見面,叫她出來到院子裡說話是最合適的選擇。
春竹趕緊放下盆轉身進屋,少時,無憂便快步走了出來。笑着招呼道:“五哥,怎麼才……無忌呢?”無憂原本以爲莊煜是送無忌回來的,不想一出門卻只看到莊煜一個人,並沒有無憂的身影。
“無憂,無忌吃了不乾淨的東西肚子疼,已經命太醫看過了,如今母后正在照看他。我過來告訴你一聲,免得你擔心。”莊煜一看到無憂,臉上便難以自制的揚起燦爛的笑容,雖然他此時說的話與臉上的笑容很有些不相襯的意思。
無憂大吃一驚,急忙問道:“無忌吃壞了肚子?他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吃了什麼就吃壞了肚子,不行,我得去看看無忌。”
莊煜忽然問道:“無憂,剛纔我命貴喜送過來的葡萄你吃了沒有?”
無憂點點頭道:“吃了啊,味道的確不錯。可這和無忌吃壞……五哥,你的意思是無忌是吃葡萄吃壞了肚子?”
莊煜點點頭,吩咐春竹道:“那葡萄可還有剩下的,若有,立刻裝起來拿來。”
春竹笑道:“回五殿下,還有一些,奴婢這便去拿。”
無憂快步走到莊煜面前,低聲問道:“五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莊煜忙道:“無憂,你先跟我去看無忌,我們跟上再細說。”
無憂點點頭,立刻帶着春竹春曉隨莊煜去看無忌。路上,莊煜將事情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無憂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低聲道:“這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情,六殿下倒是真歡喜做。”
莊煜急急低聲道:“無憂,你能確定是六皇弟所爲?”
無憂輕聲道:“五哥,這是我推斷出來的,並沒有真憑實據。我想,六殿下的用意不在於謀害姨丈和姨媽,他只是想嫁禍於你。”
“嫁禍於我?爲什麼,我並不曾得罪過他。”莊煜一時沒有明白過來,不解的問道。近來莊煜只要一和無憂在一起,便自然而然的不動腦筋,把所有要思考的問題都丟給無憂,無憂也不在意,想完再告訴莊煜自己思考的結果。數次之後,莊煜在無憂面前越發不愛動腦子了。
無憂白了莊煜一眼,低低道:“你受寵唄,如今麗妃失了聖心,順寧公主也沒有從前那麼受寵,六殿下難免着急。”
莊煜摸摸頭道:“沒有吧,父皇對六皇弟還是挺好的。”
無憂輕嘆一聲,低聲道:“五哥,你難道沒有留意姨丈是如何稱呼你和六殿下的?”
莊煜笑道:“父皇一向都叫我煜兒的,叫六皇弟……嗯,有時叫他六皇兒,有時叫老六,對啊,父皇從來都沒有叫過他烴兒。”
無憂低聲道:“不只是六殿下,三殿下和十殿下,姨丈多數以排行呼之,唯有靈兒姐姐太子哥哥還有你,被父皇那麼親暱的稱呼。”
莊煜想了想,點點頭道:“的確是這樣。”
無憂看了看莊煜,將剛要出口的話嚥了下去,莊煜卻坦然說道:“太子哥哥是母后的親生骨肉正宮嫡出,六皇弟便是忌妒卻也不能說什麼,只有我本是妃嬪所出,卻一直養在母后跟前,享受着正宮嫡子的待遇,所以六皇弟纔會特別忌恨,無憂,是不是這樣?”無憂看着莊煜的眼睛,有些擔心的點了點頭。
莊煜見無憂眼中滿是擔心,不由開心的笑了起來,他拉住無忌的柔荑,低聲說道:“無憂,不用爲我擔心,我不在乎那些,母后對我極好,她除了沒有生養我之外,生母能做的母后都做了,甚至做的更多更好,我自小就是在母后的百般呵護下長大的,如今我長大了,自當百倍孝敬母后纔是,又豈會因爲嫡庶之見而心中不自在呢。”
無憂笑着點點頭,這纔想起來莊煜還抓着自己的手,便使勁兒抽了出來,瞪了莊煜一眼,嗔道:“我們還不快走。”
莊煜和無憂不知道她們的這番話剛巧被陸柄聽了去,陸柄回到隆興帝身邊,立刻全都說了。
隆興帝聽罷笑罵了一句:“臭小子,只記得他母后的好,倒把朕撇在一邊,枉費朕那時候天天去看他。”
陸柄笑道:“誰說不是呢,怪只怪五殿下那時候太小,根本不記事。”
隆興帝笑道:“是啊,自打他記事開始,朕隔幾日不揍這臭小子一頓,他就敢上房揭瓦。想必他能記着的盡是怎麼捱打了。”
陸柄想起莊煜小時候的各種淘氣,不由也笑了起來。那時候,宮中最熱鬧的事情就偷偷去看隆興帝胖揍五皇子。偏偏莊煜記吃不記打,瘡疤沒好就忘了疼,非得把整座皇宮折騰的雞飛狗跳。說莊煜是一次又一次的挨隆興帝胖揍中成長起來的可一點狂都不過份。
說笑過後,隆興帝嘆道:“無憂是個聰明的孩子,要不是太子已經有了正妃,朕纔不白便宜煜兒那個臭小子,以無憂的聰慧,母儀天下也是夠格的。”
陸柄知道莊煜與無憂的親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便笑着說道:“老奴看皇上還是心疼郡主。”
隆興帝笑道:“這怎麼說?”
“皇上知道母儀天下有多辛苦,您捨不得郡主受委屈。”陸柄笑着說了起來。
隆興帝指着陸柄笑道:“偏你這個老東西知道朕的心思。朕問你,在老六住處可發現了什麼?”
陸柄搖頭道:“回皇上,六殿下的屋中並沒有什麼,倒是六殿下貼身小太監來旺暗藏了一包東西,老奴已經拿去請石太醫查驗,石太醫說那正是絞腸草粉。”
隆興帝聽罷冷冷道:“立刻仗斃來旺,再多派個人暗中盯着老六。”
陸柄應了下來,他懂隆興帝的心思,莊烴到底是皇子,處置一個皇子是件極重大的事情,現在是最不合適的時機。陸柄還知道若是隆興帝現在就發作了莊烴,那也就算了,就是因爲現在沒有發落,將來隆興帝必會和莊烴算總帳。最輕的也得削去王爵,往重裡說,貶爲庶民也未必沒有可能。端看六皇子莊烴往後怎麼做了。
陸柄去安排杖斃來旺之事,無憂和莊煜也來到了無忌的牀邊,無忌解毒之後已經睡着了,無憂見他睡的香甜,便沒有吵醒他,只輕聲說道:“姨媽,您累了一天,快去歇着吧,我看着無忌就行。”
皇后笑道:“姨媽不累,倒是你小孩子家家的覺多,快去睡吧,無忌已經沒事了。這都是你平日裡照顧的精心,無忌底子好,恢復的也快。”
莊煜一在旁幫腔道:“母后,您去歇着吧,我和無憂在這裡守着就行。”
皇后瞪了莊煜一眼道:“又亂說話,還不快去睡覺,明兒你可還是得騎馬的,若沒了精神從馬上摔下去可不是玩的。”
莊煜嬉皮笑臉的說道:“母后,都是哪年的事了您還提,如今兒子就算是在馬上睡覺都不會掉下來。”
皇后卻不理莊煜,趕蒼蠅似的把他轟了出去,只留無憂在身邊。
無憂知道皇后有話單獨對自己說,便去倒了杯茶送到皇后手中,輕聲道:“姨媽,您和姨丈沒事,無忌也沒事,這就行了,不用把事情鬧大了,免得影響我們天朝上國的形象。”
皇后微微一怔,旋即放下手中的茶杯拉着無憂的手道:“無憂,你這孩子這麼貼心懂事,真讓姨媽不知說什麼好了。”
無憂扶皇后坐到榻上,輕聲說道:“姨媽看您說的,您和姨丈有多麼護着我們,無憂心裡比誰都清楚。對姨丈和姨媽的關愛呵護,無憂姐弟總覺得受之有愧,我們對大燕並無尺寸之功,卻享受了太多太多的恩寵,如今若再因爲一己之私讓姨丈姨媽爲難,我們成什麼人了。所以無憂懇求姨媽告訴姨丈,只要姨丈知道真兇是何人就行,一定不要因爲無忌而把事情鬧大。”
皇后攬着無憂的肩頭輕道:“無憂,難爲你能想的這麼透徹,姨媽原本還想勸你的。”
無憂笑道:“姨媽,無忌現在不是沒事兒,他啊,也該吃點虧長點兒記性。明明辦法多的很,他偏偏用最笨的一個。”
皇后笑道:“不過也是最有用的,若然無忌不這麼做,煜兒再不能那樣快洗清嫌疑。所以說無憂和無忌都是煜兒命裡的福星。”
無憂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她還沒有習慣和皇后公然討論關於莊煜的事情。
皇后笑笑,輕拍着無憂道:“無憂,無忌沒事了,你到榻上來睡吧。明兒還得早起趕路呢。”
次日一早,陸柄命御林軍當衆杖斃六皇子莊烴的貼身小太監來旺。莊烴此時已經被放了出來,他眼睜睜看着來旺被活活打死,來旺的嘴巴已經被堵了起來,他一句話都喊不出來,只能死死盯着莊烴,眼中盡是憤恨怨毒之意。直到被活活打死,來旺都沒有閉上眼睛,他仍在死死的盯着莊烴。
莊烴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後跟直衝到天靈蓋,他不想看,可是不敢不看。因爲他的父皇就高高在上的坐着,一雙龍目掃視下方,他的任何舉動都會被看的清清楚楚。
莊烴清楚的記得,昨夜他的父皇又親自到關押他的地方問了一遍,莊烴自然是死咬着不鬆口,堅持說自己沒有下毒陷害莊煜。莊烴因爲一直跪着,所以並沒有看到隆興帝眼中深沉的失望之色。
隆興帝只冷冷說了一句:“你的貼身太監暗藏絞腸草粉,葡萄上被下的就是這種毒,既然不是你,那必是你的貼身太監來旺,明日一早朕便下旨杖斃來旺,你要看仔細了,看看陰毒小人到底有什麼樣的下場。”
所以杖斃來旺之時,莊烴不得不睜大眼睛看着,那一杖一杖明明打在來旺的身上,莊烴卻覺得是自己在受刑一般。
行刑已畢,隆興帝看着死不瞑目的來旺,冷冷道:“拖出去喂野狗。”
莊烴腳下一軟,竟然癱坐在地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全被冷汗浸溼。莊烴此時才見識了天子龍威。上面坐着的那個人不只是他的父親,更是隨時能要了他的小命的奪命判官。
有了這樣一層認知,莊烴在接下來的行程之中老實的不能再老實,他小心翼翼的夾起尾巴做人,處處陪小心討好。再沒有找過任何人的麻煩。儘量讓自己不被人注意。這讓隨扈北巡的妃嬪官員侍衛們都覺得很奇怪。從前的六皇子殿下是陰鬱而高傲的,怎麼只是身邊的小太監犯了錯被杖斃,他就被嚇的象極易受驚的兔子一般。不要說盡力表現自己,甚至連接近隆興帝都不敢了。
經過十餘日的行程,北巡隊伍終於到了大燕最北部的漠南關。此時漠南關的守關大將正是雲門偏將季光慎。
隆興帝看到兩列俱是盔明甲亮士氣高昂的威武之師,心中很是滿意。當他看到頭戴鳳翅朝天盔,身着亮銀鎖子連環甲的季光慎,不由眼神有些恍忽,他還記得當年季之慎第一次出征,也穿了這樣一身甲冑。
隆興帝記得那時的季之慎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笑起來特別溫暖厚道。可誰都沒有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笑起來如陽光一般的少年,他首次出征便大敗乃蠻部,一杆銀槍連挑乃蠻十三名大將,生擒乃蠻王,徹底剷除了二十多年來屢犯大燕邊境,燒殺搶掠無數的乃蠻部。
正是那一戰,讓季之慎成爲大燕軍中的神話。季之慎從軍十五年,立下戰功無數,二十歲便成爲大燕軍中的戰神,對這一美譽,沒有一個大燕將軍不心服口服。三十歲那年,若不是因爲隆興帝身陷險境,季之慎衝入數萬軍中救駕,他也不會被敵軍用連環弩射中毒發而亡。
自那之後,隆興帝再不提起御駕親征之事,到現在他都陷於深深的自責之中,若非他一意孤行,又何至於身陷絕境,讓季光慎被救他而無辜殞命。
“父皇……”跟在隆興帝身邊的莊煜見父皇明顯走了神,忙低低的提醒他。
隆興帝的眼光再次落到跪在自己馬前的季光慎的臉上,總算是回過神來。
“季將軍免禮。”隆興帝笑着說了一句,季光慎這才站起來,引隆興帝進入漠南關。
隆興帝馭馬緩步行走,看着兩旁精神抖擻的將士們,隆興帝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來季光慎帶兵帶的不錯。
隆興帝剛剛從京城動身,季光慎便派兵通告草原上的大小部族。那些與大燕交好的部族汗王們立刻帶上早就備好的禮物,帶着各自的大妃和得心意的兒女們前往漠南關朝見。
而那些與大燕不怎麼友好的部族首領們便打起了各自的小算盤。他們早就打探清楚,漠南關現在只有六萬將士,守關大將也不是威震草原的馮漢卿老將軍,而是一個才從軍兩年的毛頭小子。大燕皇帝皇后皇子公主們又一總全都來了,這樣好的機會若是白白放過,就算是長生天都不能答應。所以他們都挑選出最最精壯的一千名武士做爲隨行衛隊,打算打上一把最大的草谷。隆興帝這隻大肥羊,可比什麼草谷都肥美。
特別是三月裡跑到漠南來打草谷時被季光慎生擒小王子的韃韃一部,更是磨刀霍霍準備一雪前恥。韃韃可汗蒙瑪爲了贖回最心愛的小兒子畢力格,動用了近乎整個部落五分之一的財物,這讓本就不甚富裕的韃韃部的日子比從前艱難多了。所以蒙瑪可汗天天盼着隆興帝快些到達漠南關,他好把大燕皇族連鍋端了,狠狠出口惡氣不說,他還能躍馬中原,卻享受那繁華富貴的花花世界。
不論這些部族汗王們打的是什麼樣的主意,他們都帶着人馬向漠南關進發。此次隆興帝與各部族會盟,地點就定於漠南關下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
季光慎將隆興帝一行迎入鎮邊將軍府,便立刻向隆興帝回稟道:“啓稟皇上,草原十八大部落三十四家小部落的汗王都已於三日前到達,未將也將皇上的龍帳搭建完畢,請萬歲示下。”
隆興帝微笑點頭道:“季愛卿做事果然周全,今日且在關內休整一日,明日朕便出關接見各部汗王。”
季光慎應聲稱是,立刻下去派人曉喻諸家汗王,讓他們明日一早到龍帳參拜。
隆興帝此番北巡,隨扈之人着實不少,漠南關又不大,除了將士和隨軍家屬之外,竟是一個百姓都沒有。原來漠南關的百姓要麼遷往內地,要麼從軍。所以漠南關沒有民房,除了一座將軍府之外,便是成片成片的軍營。除少數家在漠南的將官們有單獨的房間之外,其他的全是大通鋪,根本沒有辦法安置從安逸慣了的隨扈之人。
因此除了隆興帝一家和近身服侍之的內侍之外,其他人都已經被引出關,住進了事先搭好的帳篷之中。好在漠南此時氣溫不冷不熱,住在大草原上也別有一番風味,所以沒有人提出什麼意見,大家交口稱讚季將軍安排的妥貼,季光慎心裡這才踏實下來。
等隆興帝休息之後,季光慎纔有時間去找無憂姐弟。他剛進無憂姐弟所住的西跨院,無忌便如靈猴一般躥了上來,抱住季光慎道:“三叔,無忌可想你了。”
季光慎緊緊抱了抱無忌,朗聲笑道:“無忌,三叔也想你。路上還好吧,累不累?”
無憂站在門口笑盈盈的看着弟弟,季光慎便和無忌一起走過去,無憂笑着喚了一聲“三叔”,便將一隻包袱捧到了季光慎的面前。
季光慎不解的笑着問道:“這是什麼?”
無憂笑道:“這是三嬸和弟弟妹妹給三叔準備的東西。”
季光慎接過包袱一摸,軟綿綿的,便笑了起來,只說道:“來的時候你三嬸已經給我準備了不少衣服,怎麼還讓你帶過來。”
無憂笑道:“反正順路,三嬸總是擔心三叔不會照顧自己呢。”
季光慎笑笑,低聲問道:“她們都還好麼,那人有沒有再找麻煩?”
無憂輕聲道:“倒是找了一回,不過被三嬸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三叔,你不用擔心三嬸,半個月前大公主分娩,多虧了三嬸機警,才保得她們母女平安,我們雖然都出京了,可嚴伯伯嚴伯母還在京中,他們會關照三嬸的,而且我已經請三嬸住到王府去了。”
季光慎聞言皺眉道:“竟然到了這般地步,我不在家中,她一個婦道人家可怎麼能撐的住。”
無憂可不愛聽這種話,立刻皺眉道:“三叔,話可不能這麼說,三嬸應對的很好呢。”
季光慎看看無憂憤憤的神色,立刻笑着說道:“是是,你們三嬸很能幹,三叔只是覺得自己不在家中,你們三嬸連三叔的擔子都得挑起來,着實是爲難她了。”
無憂這才罷了,無忌見姐姐說完話,立刻抓着季光慎叫道:“三叔,帶我去軍中看看吧。”
季光慎點頭笑道:“好啊,兄弟們聽說你也來,都盼着見見你呢。”
無憂聽了這話輕聲道:“三叔,無忌還小呢,他雖然爹爹的兒子,卻不能倚仗爹爹的威名。”
季光慎立刻說道:“無憂,你的意思三叔明白,大家只是想見見大哥的兒子,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無憂這才點點頭道:“那好吧,無忌,你跟三叔去軍中,切記不能丟了爹爹的臉。”無忌撅嘴悶悶道:“知道啦姐姐。”
無憂笑笑,便讓季光慎帶無忌出去了。無忌生性好動,總拘着他只怕會讓他悶壞了。
季光慎帶着無忌剛出西跨院,便看到從東跨院裡走出來的莊煜,季光慎同莊煜可是老熟人了,便笑着上前見禮道:“未將見過五殿下。”
莊煜趕緊扶起季光慎,笑着說道:“季將軍,咱們不是外人,就不必每次見面都行禮了,你這是要帶無忌去哪裡啊?”
季光慎笑道:“大哥有幾名部下在這裡,聽到無忌來了,都想見見他。”
莊煜笑道:“原來是去軍中,季將軍,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跟去看看。”
季光慎笑道:“當然可以。”
三人正說着,只見莊嫣從東跨院裡走了出來,她徑直走到莊煜面前,福了福身笑着問道:“五皇兄要去哪裡?不知道可不可以帶上我呢?”
季光慎聽了這話不免皺了皺眉頭,軍中那些大老粗們說起話來葷素不拘,怎麼能讓公主聽了去。再看看莊嫣的打扮,季光慎更是在心中暗暗搖頭。
莊嫣雙眉描成柳葉,頰暈胭脂口點香膏。季光慎離她足有十多步遠,也能聞到那濃郁的香氣。莊嫣的頭上精心梳成雙鬟髻,簪了赤金點翠軟翅卷鬚飛鳳步搖,高昂的鳳口裡銜着一顆蓮子大小的渾圓珍珠,引出七股直垂到前額的流蘇米珠。真可謂光華燦燦。身上則穿了紅色妝花緞交領上襦,束了高腰提花零綾錦綴流蘇鳳尾裙,臂上還纏着大紅霞影紗披帛。似這樣一身都快堪比新嫁娘的打扮在京城裡還算說的過去。但這裡是漠南關啊,一個軍事重鎮,莊嫣打扮成這樣到底是要給誰看。這不是要活活刺激死軍中那些見了母豬都興奮的大頭兵麼。
季光慎暗暗打定主意,便是今日不帶無忌去軍中,他也不能把這位看上腦子好象有問題的順寧公主引到軍營去刺激他的將士們。
不必季光慎說什麼,莊煜先就黑了臉,沉聲斥道:“七皇妹,你穿成這樣做什麼?”
莊嫣見莊煜當着季無忌和季光慎給自己難看,頓覺氣惱尷尬,只硬梆梆的頂了回去,“五皇兄,我是公主,自然要這麼穿。”
莊煜皺眉沉聲道:“既知道自己是公主,那就要有公主的樣子,還不快回房去,跟着我們算什麼。”
莊嫣氣急跺腳道:“五皇兄,你……你欺負人,我告訴父皇去。”
莊煜巴不得莊嫣趕緊去告狀,免得在這裡礙大家的眼,便立刻粗聲道:“有本事你就去告啊,我看你也就嘴上說說罷了。”
莊嫣果然中計,提起裙子便往上房跑去,莊煜偷偷一樂,對季光慎和無忌說道:“我們還不快走!”
三人正要開溜,忽聽東跨院門口響起了六皇子莊烴的聲音。
“五皇兄好手段啊,果然把七皇妹支開了。”
莊煜轉過身子,看着莊烴冷淡的說道:“六皇弟,我不去給父皇送吃的,你不用看的這麼緊。”
莊烴聽了這話太陽穴上的青筋不由跳了幾跳,可他很快便用委屈的語氣說道:“五皇兄,小弟知道你還在生氣,可小弟真的一心爲了父皇,也怕五皇兄被人矇蔽,這才……唉,不說了。七皇妹是公主,自不必到處拋頭露面,可小弟身爲男子,卻沒有那麼多的禁忌。季將軍,不知道可不可以請你帶我到軍中走走?”
季光慎雖然不知道莊烴的種種所做所爲,可他本能的不喜歡莊烴的陰鬱,只是他答應帶莊煜和無忌去軍中,便沒法子不答應帶着莊烴。因此只得微微躬身道:“六殿下既有此意,未將自當奉陪。”
莊烴當然知道季光慎並不願意帶自己去軍中,卻假意裝做不知道,只笑着向莊煜和無忌說道:“五皇兄,小王爺,我們一起隨季將軍走吧。”
無忌哼了一聲,轉身便回了西跨院,自從那日吃葡萄中毒之後,無忌便沒給過莊烴一點兒好臉色,一直視莊烴如無物。無憂也勸了兩次,可無忌一但要討厭一個人,便會往死裡討厭,是以無憂勸了也白勸,何況無憂打心眼裡也不願意讓弟弟答理莊烴,自然不會深勸。
莊煜見無忌生氣,立刻撥足追了過去,高聲叫道:“無忌等等我。”
季光慎看看莊煜和無忌的背影,再看了看莊烴,莊烴臉上掛不住,一甩袖子道:“本殿下也不去了。”
季光慎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看着莊烴進了東跨院。他在心中暗自揣測,無忌不會平白無故的討厭六皇子莊烴,是不是還發生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