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裡的三名美國飛行員們集中所有的精神,竭盡全力操控飛機的飛行姿態。凌晨4點,猶如在羣狼中逃出來的一隻可憐的小動物,他們總算是在地獄大門前逃出。
此時,他們多麼想盡快落地,好好地休息和調整一下疲倦至極的身軀。
誰都沒有想到,又一個麻煩降臨了。正要和地面聯繫的報務員發現,發報機壞了。
剎那間,三個人不約而同地一齊把目光投向自動定向儀,此時,這是最後的希望!
可一看定向機的指針,三個人的心都涼了——也壞了。
剛纔遇到的氣流實在太強了,以至於機載自動定向儀。無線電在劇烈顛簸中全部損壞!
怎麼辦?
漆黑的夜晚,C47孤零零地像浮萍一樣在空中漂浮,像無頭蒼蠅那樣亂轉,轉到油盡之時,也是飛機撲向大地之刻。
煎熬的時刻,副駕駛和報務員都沒有開口說話,他們兩人的眼睛都看着機長、看着傑克遜,此時,這個大他們十多歲的人是惟一的主心骨。
按剛纔的側3和順3,大致估算一下飛機可能處於的方位,機長傑克遜少校轉過身,看着已經連續飛了四天、雙眼都是紅紅的副駕駛和報務員:“你們……休息吧,我一個人來……相信我。”
兩個夥伴還要爭辯,但看到機長嚴厲中又透出一絲慈愛的眼神,他們明白機長的意思。的確,大眼瞪小眼乾坐着,還不如趁這個時間休息。
副駕駛和報務員身子在座位上一歪,不一會兒,機艙裡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他們太累了,起五更、爬半夜,一直是不停地飛,一天飛兩個來回,有時兩個半。沒日沒夜,多想能多休息一會兒,可沒辦法,身爲軍人,必須服從命令,他們的任務就是儘可能多地把在印度堆積如山的物資通過空運運到中國。
疲倦,使他們顧不得這是在空中、在漆黑之夜、在迷航的機艙裡,合上雙眼就能安然入睡。
他們相信自己的機長,相信傑克遜少校,一定會想出辦法,再次逃脫鬼門關。
傑克遜少校回頭看看倚靠在座位的副駕駛、報務員,兩張稚嫩的面孔安詳地合閉着眼睛,均勻的呼吸正從他們鼻翼中發出。看看油量表,所剩已經不多,這樣乾耗下去的後果想都不用想。思忖片刻後,傑克遜少校下定決心,他長長舒口氣,把右手放在油門拉桿上。
他慢慢地把左發動機油門把柄拉到全收檔位。
左發動機轟鳴聲驟然頓減,直至最後悄然無聲,左螺旋槳也漸漸停止轉動,說時遲那時快,黃官悅一個停車,接着猛踩右舵。
他要關閉一個發動機,僅靠一個發動機維持運轉使飛機滯空。這是惟一的辦法,他要讓C47在空中盤旋,只有靠這個方式,才能讓C47在最省油的狀態下,盤旋、等待。
盤旋、消耗時間,等待、等待天亮。只有在盤旋中等到天亮,才能知道自己是在什麼位置,才能最後回到溫暖的家!
重載的C47很難控制,得使勁踩住舵才能讓飛行姿態正常。見飛機是在略有傾斜的盤旋中,雙眼通紅的傑克遜少校輕輕點燃一支駱駝牌香菸。
冬季的西部,天亮得更晚,此時,他多麼想能讓時間快點流逝,讓他早點知道C47的位置。
茫茫夜色,一隻金屬“大鳥”在崇山萬嶺上空,孤獨地轉着圈,一圈、兩圈、三圈……
時間,像涓涓細流,悄悄地流淌,一分、一秒……
黑黑的夜色漸漸褪去,東方,一絲光亮慢慢顯露,魚肚樣的白色越來越大,天,終於亮了。趕緊叫醒兩個夥伴,面色憔悴的機長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睡眼的副機長、報務員一同把目光投向舷窗外。下面,已經不再是崇山峻嶺,有着多次飛行經驗的他們,一看地面就大致知道自己的飛機已經飛到了安全地帶。
“我就知道我可以絕對相信你,你是我的偶像。”副機長威爾遜中尉大聲地喊着。
“我早就說過,你就像天使一樣,可以讓我放心。”報務員特納中士也高興得喊着。
“飛機就交給你們,我要先休息一下了。”傑克遜少校對同伴說到。
“你放心的睡吧,一切由我來。”威爾遜中尉拍着胸脯說道。
發生在機艙裡的一切,通過美國人沒有來得及關掉的機內廣播,劉建業大致聽了一個明白。昨夜的意外狀況,讓劉建業發生了強烈的暈機,在飛機機艙裡吐得連膽汁都快吐了出來了。一直到清晨,劉建業的反應才小了一些,可也只能靠在機艙壁上喘着粗氣,站都站不起來。
早上,飛機降落在印度汀江機場,劉建業和同乘一機的四十多個臉色蒼白,渾身像篩糠般下了飛機。剛剛站在地面上,劉建業就覺得連地面都是在旋轉的,眼前的一切都是旋轉的,現在對劉建業來說,最想要得是一根柱子一樣的東西,這樣他可以用手扶着柱子,讓自己不至於丟人地倒下來。
汀江機場上早就已經有負責接兵的駐印軍軍官在等候着。一見到飛機降落停穩以後,他們就大聲地招呼着從飛機上下來的人排好隊伍。
劉建業走到軍官面前,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了自己的證件和前來受訓的文件,交給他們。
“將軍,我不知道你會以這樣的方式到來。”一名少校看過證件以後,立正說道。
“這沒有什麼,我和他們都是軍人。軍人本來就是應當吃苦耐勞的。”劉建業指着那些新兵對少校淡淡地說道。劉建業在後世的時候聽說過這樣的一個說法,就是在整個二戰時期,德國軍隊的將軍的傷亡數量比在一戰時期高得多,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二戰時期的德國將軍們經常和一線的作戰官兵們一樣在前線摸爬*打。也正是因此,二戰的德軍雖然從整體的官兵素質上比一戰的德軍差了一些,但是德軍的戰鬥力和士氣卻高了不少。劉建業認爲如果能夠通過和一線的官兵們打成一片來有效的提高部隊的戰鬥力和士氣,即使軍官們的傷亡數量會多一些,那也算是值得的。本來中國軍隊的武器裝備和整體素質比日軍就要差,如果士氣也比日軍低,那這場戰爭就真得不好打了。
當然,少校的話去讓機場裡的中國官兵們幾乎都吃了一驚。因爲他們幾乎從來都見不到一個將軍居然能以這樣的方式前來。在他們看來,將軍應該是高高在上的,至少也應該是乘坐軍官專機前來,而不是混在一羣新兵裡面一同前來。
“小夥子們,不要這樣看着我。我和你們一樣,都是一個軍人,只是職責不同罷了。”見到新兵們都驚訝得看着自己,劉建業溫和的說道。
既然身份已經爲人知曉,劉建業在前往蘭姆加爾的駐印軍營地的路上自然就不會和新兵們一樣坐在卡車的車廂裡了,而是被請到了卡車的駕駛室裡。
經過了一翻顛簸,劉建業總算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位於印度濱海地區加爾各答附近的小鎮蘭姆加爾附近的中國駐印軍營地。
蘭姆加爾原來只是印度東北部比哈爾邦的一座偏僻小鎮,小鎮四周除了乾旱的河灘和荒涼的山谷,還有一座上次大戰時期遺留的戰俘營。一九四一年英國人還在這裡關押過兩萬名從北非俘虜的意大利戰俘。後來盟軍在緬甸遭到失敗,亞歷山大根據英美兩國達成的協議,將蘭姆加爾及其周圍數百公里山區劃出來供美軍使用。美軍就把這裡改建成了中國駐印軍的營地。
一到達目的地,劉建業就走下了汽車,饒有興趣地看着車上的曬過了印度熾熱的陽光而恢復了一些生氣的新兵們從車上下來以後,排成隊由美軍軍醫檢查身體上是不是蓋有一個章(當時在昆明那裡的美軍均已給即將派往印度的學生家茶身體,凡是合格的就在身體上蓋一個章,類似現在給豬肉蓋檢疫章,好多學生體檢不及格,就來個兩人背對背,同樣印在另一個身體上)。檢查完身體上是不是有章以後,就由美軍領着前往領取裝備。美國人把他們集合起來,帶到一座特設的衛生清潔站,依次進行嚴格的衛生處理:洗澡、理髮,清除污垢,打預防針,等等。脫下的衣褲堆在一起,潑上汽油燒掉。頭髮鬍子一律不許保留,統統剃乾淨以防傳播寄生蟲。經過一番修理,新兵彷彿卸掉許多包袱,個個覺得輕鬆愉快。清潔畢,開始分發軍需品,軍需官按名冊清點,逐一領取。很多人由於對美國人的物質奢侈感到極大驚訝以至於幾十年後還能記得清清楚楚,這些物品計有:咔嘰布戰鬥帽、鋼盔各一頂;釘有銅鈕釦的咔嘰布軍服(夏冬裝)各兩套;羊毛衫夾上衣一件;棉織內衣內褲兩套;短襪、襯襪及呢綁腿各一副;帆布膠鞋、大頭皮鞋各一雙。還有毛毯、橡膠雨衣、橡皮墊褥、水壺、手電、遮3鏡、防蚊頭罩、毛巾、鋁飯盒、行軍背囊,等。當全副武裝的學生兵唱着歌列隊走出來的時候,他們個個昂首挺胸,心中充滿做人的尊嚴。
“美國人到底是財大氣粗,我們遠不能相比啊。”劉建業一邊饒有興趣地看着,一邊小聲地嘀咕。
“背後這樣嘀咕,可不太好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劉建業的身後響起。
“原來是桂庭兄,你可嚇了我一跳。你怎麼來了?”劉建業轉過頭來一看,原來是原先曾和自己並肩戰鬥過的鄭桂庭將軍。此時的鄭桂庭將軍已經是中國駐印軍的新一軍軍長了。
“你剛到機場,就有人打電話給我了。我特意前來看看你的。”穿着一身英軍式樣的軍官服的鄭桂庭將軍說道。
“那我可消受不起了。我現在只是一個前來受訓的軍官罷了,怎麼能勞你鄭大軍長的大架呢?”劉建業帶着調侃地說道。
“你也來消遣我。對了,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鄭將軍指着站在自己身後的一個年輕上尉軍官說道。
“那就不必勞你鄭大軍長介紹了。我早就認識他,幾年前我在拜訪百里先生的時候,曾經見到過一面。”劉建業說道。
“原來如此,那我就不用再多說了。走吧,你也去換一身裝備再說。”說完,鄭將軍轉身向一輛吉普走去。
年輕上尉則對劉建業說:“多年不見,有幸能在這裡再次見到,真是有緣。”
“這個世界的確不大。多年過去,我們又見面了,只是百里先生已經不在了。”劉建業帶着一些黯然說道。
這個年輕上尉,當年只是一名剛剛從東吳大學理學院及文學院放棄學業參軍的少尉,跟在百里先生左右做一名副官。1936年,他就赴德學習軍事。翌年服役於德國九十八山地兵團,曾隨德軍參加德奧合併及出兵捷克蘇臺德區兩次戰役。1938年,他進入慕尼黑軍校步兵科深造,翌年結業,並赴美國陸軍航空兵戰術學校受訓。1940年歸國,服役於陸軍第一師步兵第三團。這個上尉軍官的父親,更是來頭大得很,就是中國的最高統帥。
“你們兩個人,有的是時間敘舊,現在跟着我一起走。”鄭將軍坐在吉普車上大聲地招呼着落在後面的兩人。
“好,就聽你的。”劉建業回答道。
跟着鄭將軍來到營地裡的參訓軍官宿舍區以後,劉建業在蔣上尉的帶領下進入了安排給自己的房間。
“仲良老兄,我特別關照他們把你安排和我住一間宿舍,沒有一間吧?”蔣上尉笑着說道。
“念堂老弟,你這就太客氣了。我知道你馬上要學這裡開設的裝甲兵專業課程,我還是學我的老本行步兵,我們正好可以步坦協同嘛。”劉建業也笑着說。
“我原先還以爲你會不高興呢。對了,你先洗個澡,洗完澡以後換一身新軍服。鄭軍長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一頓便飯,就只有鄭軍長,我,你,孫師長和廖師長他們幾個人。大概再過半個小時,吃飯時間就要到了。”蔣上尉關照到。
“看來我的面子不小,居然驚動了這麼多的大人物。行了,你留一個人在門口就行了。”劉建業說道。
美國人建的軍官宿舍,雖然不像英國人那樣的豪華奢侈,到處充斥着腐朽奢靡的味道,但是各種基本的設施還是十分齊全的。在軍官的宿舍裡,就有專門的淋浴間,隨時保證熱水供應。在宿舍的淋浴間裡,劉建業痛痛快快的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後圍上美國的軍用浴巾走出來。房間的桌子上已經擺上了一大摞嶄新的衣服和裝備。因爲在這個時期,正在印度整訓的中國駐印軍所需單兵裝備都是由英國人提供的,所以英國人把他們和英聯邦軍隊所使用的熱帶軍服照樣拿了出來提供給中國人使用。放在劉建業面前的就是這樣的熱帶卡其布長袖襯衫,短褲,長褲。儘管現在距離冬季還有大半年時間,有着教條主義習慣的英國人還是每個不論官兵只要一來,就是全套裝具。所以,劉建業得到的衣服裡面也有了禦寒的衣物,英軍V領無袖綠色毛衣背心和英軍V領三扣長袖綠色毛衣各有兩件,美軍的M41夾克和M43外套各兩件,兩套被稱爲羅斯福呢軍服的軍常服,英式作訓用帆布腰帶和軍官雙扣皮帶,英式37型水壺,英式黑色軍官皮鞋,美製黃半筒翻面鞋,馬靴,三雙英制白色羊毛短襪。唯一和中國軍隊軍服接近的就是配發的軍便帽,爲我國所慣用的類似德式小帽之布帽,而布料則用與跟制服相配套的卡其色棉織布,在帽上的布圍處,只具有型式而不能放下來擋3護面。
“到底是老牌帝國,船板爛了釘子還有這麼多,不服不行啊。”劉建業一邊穿着英國人提供的軍服,一邊自言自G。
穿好衣服和鞋子,戴上軍帽,爲軍服佩戴上自己的將軍領章,劉建業在鏡子前整理了一遍軍容,這才放心得走了出來。
“長官坐好,我們這就走。”開車的是一名上尉,不過不是蔣上尉,而是劉建業在緬甸臘戌見到過的王上尉。
“現在,你還跟着史迪威將軍嗎?”劉建業問道。
“我現在已經是他的聯絡副官。”王上尉回答。
“我總感覺在到緬甸之前的時候,好像見過你,只是忘記了是在哪裡見過的。”劉建業說道。
“我最早是在長官的第33旅旅部特務連當士官,後來晉升的排長。民國27年,長官從第11師調走了,我沒有多久也跟着黃師長調到第54軍的。”王上尉回答道。
“這麼說,你也算是我的舊部了。難得有機會能見到舊日袍澤。一轉眼,這仗已經打了這麼多年了。”劉建業心生感慨。
“史迪威將軍經常對我們說,倭國人快要不行了,我們的反攻就要到了。這仗也用不了多少年了。”王上尉說道。
“他說的對,倭國人已經是日暮西山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加速它的滅亡。”劉建業對史迪威的這個說法是十分贊成的。
吉普車停在了軍官食堂的門前,蔣上尉站在食堂的門前,見到劉建業坐着車子來了,連忙招手。
“沒想到這個營地這麼大,要是沒有嚮導的話,恐怕我真會在這裡迷路的。”劉建業走下那輛威利奧弗蘭公司生產的Willys四輪驅動的小型越野車,說道。
“怎麼樣,頭一次坐這種車的感覺不錯吧?”蔣上尉拍着吉普車的前蓋,說道。
“確實不錯,起動快,行駛速度高,車體堅固,轉向靈活,看底盤高度,越野通過性能應該良好。”劉建業一邊打量着吉普車,一邊說道。
“看來,如果沒有仗可以打了,你可以去坐汽車買賣了。這麼快就知道這種車的好處了。”蔣上尉笑着說。
“我在同古城外,就坐過這種車。”劉建業帶着一些低沉的聲調說。
“好了,不要再多想那些往事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如何把未來的事情做好。”鄭軍長不知何時從裡面走了出來。
“對,我現在應該首先想着怎麼把未來的事情做好,以後還有的是時間回想往事。”劉建業說道。
“跟着我一起進去吧,他們兩個人都已經等在裡面了,不要讓他們久等。”鄭軍長說道。
跟在鄭軍長的身後,劉建業走進了寬敞明亮的軍官食堂。
“這個食堂是用作營級以上軍官使用的,連以下軍官都在離這裡不遠的士兵食堂和士兵一起就餐。”蔣上尉介紹道。
“確實很不錯,光看這些就能看出來美國軍隊的雄厚物質力量和正規化水平。”劉建業一邊走,一邊四處觀察着。
“前面就是了,我們過去吧。”鄭軍長指着食堂角落裡的一個小房間說道。
推開房間的門,果然,新22師的廖師長和新38師的孫師長已經坐在桌前等候着了。
“小弟面子實在是太大了,居然勞動兩位在這裡專門等候,讓小弟無地自容啊。”劉建業向兩人主動打招呼。
“坐下來吧,我們是專門爲你接風的。”廖師長說道。與此同時,孫師長點了點頭,大概是表示他的意思和廖師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