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就是軍人。
民間百姓趙洞庭不想去禁錮他們的信仰,但軍中士卒信佛,這於他而言並非是什麼好事。
要是士卒都去吃齋唸佛了,誰來打仗?
趙洞庭還真感受到點威脅。因爲,他恍然發覺,其實他並沒有太多凝聚人心的手段。
現在雷州百姓們感激他給予他們安穩的生活,那日後呢?
當平穩的生活已經成爲常態呢?
所有的感恩,都往往會在歲月的流逝中緩緩歸於平靜。
可是能怎麼辦呢?
趙洞庭站在甲板上,看着無得泛金光的背影怔怔出神。
船隊很快便到了碙州島。
數百傷殘老卒沒有再在渡口相迎,而是在定軍山上嚴陣以待。
這次祭天祈福,他們作爲單獨的方陣出席。
趙洞庭帶着衆臣和士卒們步行上山。
原本埋藏無數屍骨的碙州島,這時也早已再沒有任何的血腥味漂浮了。
雜草將曾經廝殺的痕跡覆蓋。
但趙洞庭從山路上走過,腦海中還是不禁浮現當時的種種。
迫楊淑妃讓權、提拔嶽鵬、樂嬋姐妹的行刺、小金的靈性,歷歷在目。
這裡是大宋的中興地,亦是他的發源之地。也是他新生的地方。
對於碙州島,趙洞庭心中始終保持着別樣的感情。於他而言,這裡纔是他的故土。
在這裡,總有種親近的感覺。
到烈士碑前,趙洞庭步步登天壇。雷州各道士、僧人,還有無得緊隨其後。
老龜果真神異,爬起階梯來竟然都是如履平地。
道士隊伍中,無量觀五位真人悉數到齊,仙風道骨,但卻總蓋不住白玉蟾的靈性。
這小道士在人羣中總是那般扎眼,彷彿自帶光環。
道、佛分左右盤坐。
無得與世無爭般地坐在衆僧盤坐之處的最角落裡,卻仍是仿若中心。
衆僧都連連向他投去虔誠目光。
能成在世佛的,已有資歷在個寺廟中塑造金身佛像。在佛門弟子心中,那就是佛。
禮炮聲響。
有道士送上來冗長的禱文,趙洞庭照本宣科。
鼎聲響。
鐘聲響。
場面恍然間變得頗爲浩瀚。
這些聲音,冥冥中好似天音。
道士、僧人們都已入定,嘴裡唸唸有詞。這些聲音好似具備魔力,在人耳畔不斷迴旋。
而念着禱文的趙洞庭卻是忽地眼中發亮,好似醍醐灌頂。
他突然想到該如何凝聚民間和軍中的向心力了。
國旗、國歌啊!
大宋軍旗繁複,但卻並沒有正式的國旗。
國歌就更不用說了。
中國最早的國旗,還是在明朝時纔出現的。
在朗誦經文聲中,趙洞庭處於半出神狀態的將禱文唸完,向着烈士碑和義士祠跪倒。
他心裡已經在琢磨將國旗設計成什麼樣子了。
天壇下,大宋將士、羣臣盡皆跪倒在地,連楊淑妃、穎兒、趙昺都跪倒。
他們對天有着格外的虔誠。
衆道士、僧人的唸誦經文的聲音嘎然而止。只有無得不爲所動。
他雖然仍然盤坐在老龜背上,但彷彿靈魂已經飄蕩到空中,整個人如磐石般沒有絲毫顫動。
低沉的經文自他嘴裡唸叨出來,有着直潤人心的力量。
這是內力高深至極的表現。雖是念經,但已經算得上是種音功了。
九叩首。
當趙洞庭站起身來時,祭天祈福便算是完成了。
他沒有再說什麼振奮人心的話,徑直走下天壇,而後率衆臣往山下而去。
定軍山上很快空蕩起來,僅於數百傷殘老卒和無得。
無得始終沒有睜眼,似乎真要將滯留在這裡的亡魂全部超度了去。
但到底有沒有亡魂,誰又能說得明白呢?
趙洞庭也沒有去打擾他,請他去宮中做客的意思。
他不懂那些高深莫測的東西,光是想想,也不覺得和無得會有什麼共同話題。
他超度他的亡魂,他做他的皇帝,互不干擾,這樣就挺好。
再回到海康,已是正午了。
衆臣散去,趙洞庭帶着楊淑妃、穎兒、張茹、趙昺回到寢宮。
有宮女端着膳食到寢宮內。
趙洞庭匆匆用過膳,就準備回房間去畫他的國旗。但這時,趙昺卻是突然將他叫住,“皇兄。”
他較之趙洞庭也就小兩歲,現在看起來雖然仍舊稚嫩,但倒也能勉強算是個成年人了。
皇室的孩子都早熟,趙昺也這樣。表情嚴肅,還真像是那麼回事。
趙洞庭見他鄭重其事的模樣,微愣,“有事?”
趙昺躬身道:“趙昺請求皇兄賜予封地。”
“嗯?”
趙洞庭露出驚色,隨即皺眉道:“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看向楊淑妃,發現楊淑妃也是訝然。顯然,這事趙昺並沒有和楊淑妃提及過。
或許這終究是因爲楊淑妃不是趙昺的親孃吧,趙洞庭心裡微微嘆息。
對於自己這個弟弟,他豈能沒有半點了解?
趙昺平時話不多,行事間有板有眼,很是正經,但心思卻是較之同齡人要深沉許多。
趙洞庭不由自主的想,趙昺突然想要封地,是什麼想法?
脫離行宮這個大牢籠麼?還是脫離自己的羽翼?
他眼睛再度落到趙昺的身上。
趙昺道:“趙昺年歲不小,自覺該是時候出去歷練了。”
歷練麼?
趙洞庭微微沉默。
其實,趙昺縱是不提,他也沒打算讓自己這弟弟在宮中做個安樂王爺。他出生皇室,那位大宋出力只是早晚的事,只是趙洞庭見他年歲小,暫且還沒有讓他出去歷練的心思而已。現在,趙昺自己提出來,趙洞庭心中免不得有些失望。
這是不安分的表現。
而對於皇上而言,皇室中任何哪位皇親的不安分,都是種危險信號。
可要是不讓趙昺去,兄弟倆之間怕是會生間隙。
趙洞庭不想趙昺對自己心存怨恨。
沉默過後,他點頭道:“如此也好,朕本也有打算讓你出去歷練歷練的,畢竟在宮中看再多的書,也不如出去見見世面。你現在自己提出來,足以說明你有爲大宋出力的心,朕很高興。”
他走到趙昺身前,拍着趙昺的肩膀,道:“現在咱們趙家就剩下你我兄弟兩個了,你要和朕齊心,大宋才能復興。”
趙昺躬身,“臣弟多謝皇兄。”
楊淑妃眼眶微紅。
趙洞庭點點頭,鬆開按在趙昺肩膀上的手,“你想去哪?”
趙昺道:“臣弟想求皇兄將邕州賜給臣弟做封地。”
“邕州?”
趙洞庭皺着眉頭,乾脆坐回到椅子上,“你怎的會想去邕州?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邕州位於廣南西路最西側,各民族混居,又臨近大理、越李朝,離蜀中都不遠,其局勢可以說是整個廣南西路最爲複雜的。現在,廣南西路各地府衙都已安穩,唯獨邕州、自杞、特磨道那邊還有亂民爲禍,民間的勢力和之前官府的勢力始終阻礙着大宋朝廷在那裡安下府衙。
趙洞庭倒不是捨不得將那地方給趙昺,只是以趙昺年紀,他真擔心他能不能管理好那裡。
趙昺到底年歲不大,治理地方,又豈會是他想象的那般容易?
趙洞庭這樣說,其實已經有勸趙昺改個地方的意思。甚至,要雷州做封地,趙洞庭都會答應。
然而,趙昺卻是說道:“臣弟想爲皇兄分憂。”
見他這樣說,趙洞庭便不好說什麼了,偏頭看向楊淑妃而去。
楊淑妃張張嘴,卻也不知道怎麼說。她不是趙昺親孃,又知道趙昺心裡敏感,有些話的確不便出口。
趙洞庭見楊淑妃不開口,又看向滿臉誠懇的趙昺,只得道:“既然你堅持,那便好吧!朕明日早朝時向朝臣宣佈將邕州連帶着自杞、特磨道兩地都歸於你的封地,由你兼任邕州、自杞、特磨道的知州。不過朕先和你說好,要是你管理不好地方,那朕可會再將你宣回來,到時候,你先給朕在朝中歷練幾年再說。”
說出這番話時,趙洞庭的語氣還是很平和的,很有做兄長的樣子。
其實在他心裡,也是真正將趙昺當作弟弟看待。在這個年代,他的血緣親人亦是不多了。
趙昺跪倒在地,“臣弟叩謝皇上。”
“起來吧!”
趙洞庭笑笑,向着臥室裡走去。但轉身後,臉色卻是有些凝重起來。
趙昺選擇邕州做封地,這讓得敏感的他覺得事情並非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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