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之夜的碩大月亮圓的掛在空中,散發着暈黃的光澤,施施抱膝坐在房頂癡癡地望着它——二千年以後的滿月,還是這個聖潔模樣。
只是大地上的一切滄海桑田、物非人非:現在坐在她身邊的人、發生在她身邊的事,終將成爲歷史的塵埃,對與錯、愛與恨當真那麼重要,重要到你死我活才能解決麼?
一轉眼,她來到這個異世已經三個多月了,一切都像是在做夢,命運給她本該平淡的人生以詭異的形式來了一個巨大的轉變!
很多個清晨睜開眼看到陽光從窗隙閃過的時候,她時常分不清楚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想到僅僅是在吳越兩地,就不知有多少人日思夜想地、要取姬夫差的性命,施施下意識地捂緊頗不是滋味的心口窩兒。
在內膳房做工這兩個月,她每天變着花樣的做營養美味的飯菜點心給吳王吃,難道真的是爲了多從姬夫差手裡拿到一點賞錢嗎?
看到他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做的飯菜,不時地稱讚兩句,有時還會和她商議着給第一次吃到的菜式起個詩情畫意的好名字,間或把他認爲極爲美味的飯菜挾到施施面前的碗碟裡,逼着她多吃兩口飯長得胖一點,省得沒力氣給他做好吃的……
施施甚至那麼想過:就這樣給這男人做一輩子飯菜吧!至少每天都能看到他一笑起來嘴角下的兩個可愛的梨渦兒……
只要她離開吳王宮,不會成爲姬夫差的寵妃,那麼歷史會改寫麼?姬夫差不必那麼年輕就被越王勾踐打敗被迫自刎而死,吳國不會在夫差這一代就滅國,姬友就會當上下一任的吳王,他們一家人都會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真的會這樣嗎?命運之神選擇她林施施取代施夷光來到這個古老時空的目的,是不是就爲了挽救姬夫差父子的悲劇命運?那麼,她接下來該怎樣做纔是正確的抉擇呢?
施施和阿螳都不再開口,各自想着自己無法告人的心事;宮裡宮外河道中的‘星光’漸漸熄滅了,四下裡寂靜無聲,只有感知到夏季即將過去的一些小蟲子,在委屈地尖聲鳴叫着。
夜色寂寂中,不知有多人心中的魑魅魍魎在濃郁的夜色中呯然欲出。
“很晚了,回去安置吧!我們明天一大早還得起來爲‘他’做活。”阿螳輕聲提醒施施。
施施哦了一聲,被阿螳牽着手小心走下逼仄的樓梯。
放燈的儀式結束後,吳王陪着元妃宋季子來到她的鳴鳳宮;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日一般都是男子和正妻行周公之禮的固定日子。
兩人一走進宋季子的寢宮,夫差就迫不及待地讓宮女擺開棋盤,宋氏是女子當中少有的棋道高手,他要和夫人手談一局。
半個時辰之後,花枝燭臺的底座上積滿了燭花,吳王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開始把自己的破綻顯露出對方,宋季子眼前一亮,兩個雙打下去,黑子佔領了大片的地盤。
“夫人,你贏了。”姬夫差投白子認輸。宋季子抿嘴笑着,親手倒了一杯果漿給夫君。
大周王族公子大多喜愛黑白之道(圍棋),傳說上古帝王堯,是爲了教育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朱,靈機一動製造出變化多端引人深思的圍棋之道來;堯爲了開發朱的智慧、陶冶他的性情,時常與兒子一起奕棋。
據說後來的帝舜覺得兒子商均不怎麼聰明,也曾經制作圍棋來啓發兒子的智慧。
吳夫人知道吳王殿下除了讀《詩》和列國名士的遊記之外,最大的愛好就是奕棋,於是她這些年來請了國中棋師專門教她其中門道,就想以這種方式讓夫君高看她一眼。
姬夫差無視元妻眼中的殷切希望,接過果漿來略嚐了一口就放下,“夫人早些安置吧,本王還有一些簡奏待閱,就不耽擱夫人休息了。”
宋季子努力剋制心裡的失望,起身恭送吳王離開;這些年雖然夫君每月依例到她宮中兩次,但是很少在她房裡留宿……
哼,吃再多養顏的補品、做再美的妝飾在什麼用?有什麼用?!
等到吳王走遠了,宋季子氣咻咻地把那杯加了料的果漿一把擲到門外,門口侍立的宮女被果汁濺了一身!她差點發出的那聲驚叫,被吳夫人惡狠狠的眼神逼回腹裡。
宋季子盯着銅鏡中的自己:烏雲堆砌的牡丹髻上,數枝赤金鑲玉髓的步搖款款輕顫,鬢邊幾朵香氣醉人的米色蘭花蜜浸臘染一般嬌豔,襯得她肌膚膩白如脂。
爲了這放燈節才趕製的一襲大紅色紗衣喜氣洋洋,襟上的精繡鳳凰圖案在宮燈的照耀下泛着點點金光……這姿容比起水蛇腰的清姬、鄭娣她們又差在哪裡?爲什麼夫君他從不把熱烈的眼神投諸於她身上?
她這麼寬宏大量地收容一個個心懷鬼胎的狐媚子進宮,善待小妾們爲他生的兒子們,他爲何就不能發發慈悲,讓她也懷上個一男半女?!
宋氏在鳴鳳宮裡肝腸寸斷的時候,姬夫差已經回到長樂宮的內書房,他在書房裡來來回回踱了幾步,總覺得一個人沉悶得很,少了那個不時打個呵欠在他眼前晃的小丫頭,這書房裡還真是空蕩得慌。
正在不耐煩的時候,暗衛統領夜華終於到了書房,夫差一見他就急不可待地問,“東西拿到了嗎?”
“拿到了。”夜華伸手遞給吳王一小卷細帛,很不自然地連咳了兩聲。
晚間宮人在湖岸邊放蓮燈的時候,他奉命和暗衛們盯緊施內饔,等施女放了蓮燈下湖就悄悄地拿帶勾的長竹竿截到她的紗燈,把裡面的許願書取了出來。
屬下們對於做這種不地道的事兒略有牴觸,夜華倒是想到更深一層:難道主君懷疑施姬用這種方式往宮外遞情報?
姬夫差打開細帛之後,兩眼瞪大了問夜華,“這東西你看過沒有?”
“無!”夜華連連擺手,“末將得了此物就匆匆趕來會殿下,一個字都沒看!不會是……”
夜華疑惑地伸過手去瞧,“主上,她這是寫的什麼?難道是越人之間自創的暗語?”
兩人趴在桌上仔細研究施施用炭筆寫的那兩行歪歪扭扭的簡體字,對照着大周各國略有差異的字體,勉強認出‘親人’、‘媽媽’、‘平安’這幾個字。
一個時辰之後,兩人大喘了口氣,他們認定這就是一句很平常地祝福家人平安的祈願語。
吳王頗爲好笑地把絲絹收了起來,放進自己書案的暗屜裡,同時又有幾分失落,覺得施姬的祈福語裡怎麼也該寫到自己的名字,畢竟他是……他是她的天,對!
夫差挽挽袖子拿出漆筆,又把藏在暗屜裡的細絹拿出來,在施施那兩行寫得古古怪怪的祈文裡面,端端正正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給,給本王點個最華麗的蓮燈,把這個塞到裡面放進鏡湖!”
夜華爲難地接過絲帛來,“主上,放蓮燈都是女人們乾的事兒,末將……”
吳王不耐地翻了個白眼,“本王當然知道,要是興男爺們放蓮燈,本王不就親自去湖邊了麼?”
夜華嘴角抽抽,出門拉着海總管去庫房選燈去了,姬夫差得意地笑笑:等明年這個時候,他一定要陪着施姬一起放燈,祈文上就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後面書上兩人的名字......呵呵,要讓這丫頭給他做一輩子飯食才行。
夫差打定主意開始調教施姬,力求讓施姬成爲一個從食色兩方面都讓他得到極大滿足的尤物,到那時,即使是周天子也拿不出這麼一個極品小妾來……
令宮裡的女御們教她陰陽雙修之道?算了,女御們教出的侍姬笑起來都太假;施姬的可愛之處就在於她從不像其她女子那般矯揉造作、世故媚俗,可不能讓那些心理變態的老女人把她同化了……
沒想出什麼好主意之前,吳王決定讓施施每晚和大宮女一起守夜,看多了男女之事,小腦袋興許就開化了......
(夜侍宮女不用值班一整夜的,等燕侍吳王的女子離開長樂宮之後,也就是吳王和妃子做完牀上雙人運動,宮女就可以回到廂房裡睡上多半宿。)
這天早上,吳王用過早膳順便向施施宣告她的最新任命——侍夜宮女。
“你回膳園婉容總管那邊收拾一下包裹,在這裡的新住處......自有阿玉給你收拾出來。”
聽到吳王發佈完新指令,施施惶恐地跪倒在地,“殿下,奴婢每天一早起來做飯,下午陪您讀書,製作點心,本來就睡眠不足,要是再侍夜的話……您就饒了奴婢的小命吧!”
姬夫差看她說得可憐,忍不住裂嘴一笑,又趕緊板起臉來,“你敢圍抗本王的命令?呃,早上那一餐就不用你出手了,上午本王問過婉總管,內膳房的饔人們已經把你的手藝學得差不多了。”
“啊?!”施施一聽這話眼冒金星,怪不得那幾位老上饔都不顧身份,親自給她打下手呢,原來是偷師她的手藝啊,這回好了,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咱連大廚師的工作都快保不住了!
是誰說古人普遍受教育程度低,所以個性純樸?咱穿到這裡來,怎就沒遇到一個純樸的好人?!
“每月另加一錠金給你。”姬夫差這句話總管給施施打了一針雞血。
施施猛地擡起頭,“值夜之後的第二天,奴婢可以晚起一個時辰麼?”
吳王憋住笑,“可以,你趕在本王用早膳之前起牀便可,與本王一起用膳。”
不用做飯,還可以吃好的……這工作倒也划算。“早飯後到酉時(下午5-7點)之間,奴婢還可以睡個午覺麼?”不知怎地,這兩天是越睡越想睡……施施眼巴巴地望着吳王。
吳王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丫頭小小年歲,哪裡養得這麼多嗑睡蟲?好罷,正午時分睡一覺可以,不許耽誤吃午膳,晚上讀書時,我們一起吃的點心弄簡單一些便好。”
施施沒發覺姬夫差這句話裡透着曖昧,一個國君,一個侍讀宮女,怎麼就成了‘我們’?
條件很優渥。施施高高興興地向吳王道了謝,回膳園那邊收拾行李;行李不過是幾件換洗的衣服而已,重要的是她埋在桂花樹下的那箱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