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訥一直睡到陽光掀眼皮,翻了個身,將臉埋枕頭裡,又給睡了半天才起來,拖着萎靡不振的腳步進了衛生間,擠牙膏,接水,刷牙,水剛沾上脣,就傳了一陣微微的刺痛。陸訥皺眉,湊近鏡子虛着眼瞧,發現嘴脣破皮了,忽然之間腦中就電閃雷鳴,陸訥的臉迅速風雲變幻——次奧,陸訥現在要還不明白蘇二的狼子野心,那他真可以找根褲腰帶直接涅槃了!
然後,他就想起蘇二的那些有意無意地觸碰,那些當時讓陸訥覺得莫名其妙又吃氣的舉動,一張臉迅速地充血,不是羞的,是羞憤,如同一隻膨脹到極點的紅氣球,只要輕輕一戳,嘭,徹底爆發。回過神來他就開始滿屋子找兇器——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盯着上面蘇二的名字,陸訥頓時感覺全身汗毛都跟紅*衛兵抄家似的全雄赳赳氣昂昂地起來了。在接與不接來回拔河,手機鈴聲響太久,漸漸變得不耐煩起來,最終終於靜音了,緊接着,外面忽然響起砰砰砰地敲門聲,動靜之大,讓人以爲裡面有一具已經快發臭的屍體亟待收殮。
陸訥還以爲是蘇二的,板着一張思想者的臉,不情不願地去開門。門一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鏡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眼鏡兄周行。
眼鏡兄見到陸訥的第一句話是,“陸哥,我來找你玩兒了。”
第二句話是,“陸哥,我們去吃好吃的吧。”
十分鐘後,陸訥和眼鏡兄坐在他樓下一條街上一個小館子吃牛肉燉粉絲,陸訥問:“你不是回老家了嗎?怎麼跑這兒來了?”
陸訥記得眼鏡兄人還沒畢業,他那神通廣大的土豪爹就把他弄進省電視臺了,當時陸訥和張弛叫了一大幫平時比較要好的哥們,狠狠地血洗了這小子一頓。
眼鏡兄整張臉幾乎都要埋到大海碗裡去,一邊淅瀝呼嚕地吸着粉絲,一邊含糊不清地把事情給交代了,簡言之就是——不能睡到自然醒,穿西裝打領帶,睜開眼睛就是看不見的刀光劍影,沒勁兒;被他那想孫子想瘋了的媽押着相親,沒勁兒;沒有牛肉燉粉絲沒有熘肥腸沒有電影學院門口燒烤攤上的豆腐乾、羊腰子、鳳尾蚌,泰國酸辣汁,馬來香辣汁,沒勁大發了……
於是他決定拋棄他那人人稱羨的體面的電視臺工作,拋棄那些長得像王祖賢或王寶強的相親對象,快樂地投奔他最好的兄弟來了——
過了一會兒,張弛也到了,眉飛色舞地跟眼鏡兄講他們的電影,拍着眼鏡兄的肩膀,正豪氣萬丈地說:“別回去了,以後咱們仨兄弟就一塊兒打天下!”陸訥的電話就響了,陸訥拿出來一看,又是蘇二,頓時臉皺成一團,跟包子褶子似的。
眼鏡兄好奇地探頭張望,“陸哥,你怎麼不接電話啊?”
陸訥輕描淡寫地就把電話給摁了,“一搞推銷的,特煩。”
“哦。”單純的眼鏡兄沒有掙扎地就相信了陸訥的瞎話。
陸訥跟張弛眼鏡兄分開後,一個人揣着兜走回去,想起楊柳——其實本來他與楊柳也不常見面,可是因爲知道這個城市的萬千燈火中的其中一盞是屬於她的,想着她也許會走過這條馬路,想着在下一個街頭也許就會如同宿命般地相遇,心裡是一種甜而穩妥的滿足,但如今她要離開了,去那個終年陰雨綿綿見不到太陽的國度,他的心,就矯情地如歌裡唱的那樣成爲“抽離麥芒的青稞,在悽風苦雨中晃曳彷徨”了——
還沒來得及好好傷春悲秋一把,擡頭就看見了公寓樓下的布加迪,蘇二長身玉立地靠在車身上,擡頭望着陸訥公寓方向,一手拿着手機放在耳邊,同時陸訥的手機第三次響起來,陸訥趕緊捂住口袋,在蘇二發現之前,心虛地躲進一旁的廣東人的涼茶鋪。
這涼茶鋪陸訥也常光顧,如今天兒冷,生意慘淡,老闆兼賣茶葉蛋煮玉米,屋子裡昏昏暗暗,一股子好聞的食物味道,老闆正和對面五金店的老闆在下象棋,擡頭看見陸訥,打了聲招呼,“喲,小陸,吃點什麼?”
“剛吃完飯呢,阿全叔,借你家樓梯用下啦——”
老闆阿全叔頭也沒擡地說:“行啊,那邊樓前又在修下水道啦?”他們這老城區排水系統不好,尤其是陸訥住的這棟老公寓樓前,一下雨就積水,雨大點兒都能淹進樓道里。政府倒是挺積極,三天兩頭地來通下水道,每次來都大動干戈的,出入公寓極其不便,反正不管修不修,都是怨聲載道。
陸訥含糊了幾句,就上樓了——涼茶鋪上頭就是阿全叔他們住的地方,陸訥從這兒過就不用經過大門,不會被蘇二看見。
陸訥剛回了出租屋沒多久,就聽見非常有節制的敲門聲,如同古典樂曲一樣,充滿高貴矜持的修養。陸訥立馬放緩呼吸,同時把手機調成靜音,如同一個執行任務的間諜。
過了一會兒,敲門聲沒再響起,陸訥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然後踮起腳,躡手躡腳地湊到門邊兒,剛想把耳朵貼過去呢,敲門聲再次響起了——這回直接從古典音樂欣賞頻道跳到東北秧歌了,同時伴隨着氣壯山河的叫聲,“小陸,小陸,你在不在家呢?”
陸訥立馬認出這是他房東的聲音。說實話,陸訥對她這位正與絕經做搏鬥的女房東有點怵,這位房東有兩愛好——打麻將,做頭髮,每次她做完頭髮從陸訥面前走過,都刷新了陸訥新的理解力和想象力。
陸訥打開門,先探頭往女房東身後望了望,沒瞧見人,才放心地把目光移到女房東那宛如爬滿海蔘的頭上,“娟姐,什麼事兒啊?”
“那不是樓裡的電燈壞了好些時候了嗎?樓梯扶手有些地方也有些鬆動了,還有那些牆角啊,都長黴菌了,這回大夥兒決定一起出個錢都給修修,我看你也在這兒好長一段日子了——”
陸訥立馬心領神會,“行,應該的,要多少?”
“本來說好每家六百的,不過我看你一個人,又是租我的房子,就跟大夥兒說了,收你四百好了。”
陸訥回屋拿了四百塊錢給女房東,女房東拿了錢又跟陸訥說了會兒話,走了。陸訥進屋關門,剛要關上,被一隻手撐住了,門縫裡露出蘇二那張英氣逼人的臉——
陸訥與他對視僵持了幾秒,然後在蘇二看不見的地方撇撇嘴,讓開了一條縫。蘇二閃身進來,怪腔怪調地說:“要找你可真不容易啊,我打你四五通電話了,你這比美國總統還忙啊——”
陸訥裝模作樣地拿出手機看了看,“哎喲,還真是,對不住,睡覺呢,手機給靜音了,沒聽見。”
蘇二幽幽地看他一眼,也不知有沒有信,“行了,我也沒有怪你,對你,我總是特別寬容。”那語氣,不知怎的,讓陸訥想起葛優那句對“你貴爲皇后,母儀天下,睡覺時候還蹬被子”,瞬間出戲了,瞧着蘇二跟看一神經病似的。
幸虧蘇二沒看見陸訥的表情,自個兒熟門熟路地摸進屋子,悠然自得地環顧一圈,然後看見被陸訥扔在角落裡包着那條昂貴的羊毛圍巾的白色購物袋,購物袋壓根就沒被打開過,上面的綢繩還好好地綁成漂亮的蝴蝶結。蘇二的臉色迅速地變了一下,然後裝成什麼事兒也沒有地拿起來,“怎麼都沒瞧見你戴這圍巾呢,不喜歡啊?”
陸訥說:“哪兒啊,這不沒機會嘛——”
蘇二將袋子放回去,淡淡地說,“不喜歡也沒關係。”說完就直接坐牀上了,背靠在牀頭,雙腿交疊着放在牀沿上,跟一歐洲貴族似的,優雅悱惻,瞬間把陸訥這亂七八糟的狗窩變成了天鵝城堡,充滿了高貴的藝術氣息和金錢味道。他還特自在地拿起陸訥放牀頭的最近正在看的一本書,低頭翻了幾頁,若無其事地說:“我就過來看看你,沒其他什麼事——”擡頭瞧見陸訥木樁似的杵在那兒,拍拍身邊的牀,說:“乾站着做什麼,坐啊,這你家,別弄得我喧賓奪主一樣,坐吧。”
陸訥沒動,他都快被他搞瘋了,捂着隱隱抽搐的胃,神情抑鬱,“求你了,蘇二少,蘇漾二少爺,你有什麼話就說吧,說完去我去買胃藥!”
然後蘇二的臉迅速掛下來,世界瞬間恢復正常。蘇二一雙黑鑽一樣眼睛陰測測地盯着陸訥,咬牙切齒道,“我現在算是發現了,跟你這種人就不能玩情調講迂迴。”
說完他舉起書擋在自己臉上,把書翻得嘩啦啦地響,他的聲音從書後面傳來,依舊拽得上天入地絕無僅有,“我對你的心思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別他媽給我裝傻啊,老子不吃這套,一句話,跟不跟我好?”
陸訥的臉在這一句話後,又如同一隻紅氣球一樣迅速充血,膨脹,簡直要爆開來了,就在臨界的那一秒,陸訥又給壓回去,然後紅色慢慢地褪去,陸訥變得心平氣和——他靠在書桌上,陽光從他左側後方的陽臺窗戶裡照進來,把他半邊臉染成一片溫暖的金黃,絨毛都纖毫畢現,一雙黑色的眼睛像玉石一般,溫潤、細膩、寬容,他說:“別逗了好嗎?蘇二少,先不說你是不是認真的,我這兒正失戀呢,我喜歡一個姑娘喜歡了那麼多年,你明白那種驟然失去理想的感覺嗎?再說啦,我也不是同性戀,我不喜歡男人,對我來說,男人就分兩種,一種是哥兒們,一種不是哥兒們,就這麼簡單。”
蘇二少將書拿下來,露出了木無表情的臉,直直地望着陸訥不吭聲。
陸訥舔了舔乾澀的脣,繼續說:“退一萬步說,就算我能接受男人,但我們壓根兒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覺得可能嗎?”
“怎麼不可能?”蘇二忽然把書兇狠地扔到一邊,直起身子來,盯着陸訥,眼裡充滿孩子式的怒氣和執拗。
陸訥沒生氣,只是平靜而斬釘截鐵地說:“在我這兒,不可能。”
蘇二唿的從牀上站起來,沉着臉往門口走去,當眼角看到那隻裝羊毛圍巾的購物袋時,扯開嘴角冷漠地說道:“不喜歡的東西丟掉好了。”
陸訥在身後輕描淡寫地說:“你知道你丟掉的是很多人一個月的工資嗎?”
蘇二氣得說不話來,只好把氣撒在門上,嘭一聲的關門聲,把對街那正曬着太陽點着腦袋的阿婆的瞌睡都震飛了。
作者有話要說:同情下蘇二,道阻且長,祝願他越戰越勇~
很抱歉我很少回大家的留言,但大家的留言我都有認真地看,有這麼多人喜歡,我自己也很高興,謝謝你們。
感謝以下的這些親們,多謝你們的支持,破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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