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男主角,但跟女主角的對手戲卻不多,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丈夫在外風度翩翩一派社會精英的模樣,回到家卻是在妻子的陰影下,被剝奪話語權的,一個被“閹割”的人。一場吃飯的戲,一盞孤燈,明黃的燈光下,兩夫妻對坐而食,期間只有碗筷偶爾碰撞的聲音,妻子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響起,“明天爸媽去巴厘島旅遊,上午九點的飛機,送不送?”
男主角夾菜的動作頓住,緩慢地,將菜夾到自己碗裡,低下頭,輕輕地說了一句,“送。”
妻子對此回答似乎感到滿意,不再說話,兩人默不作聲地吃完飯,妻子起身收拾碗筷,又是一陣丁當的碗筷碰撞聲,腳步聲,沖水聲,這時候鏡頭只有妻子忙碌的雙手,丈夫模糊的背影,代表着他在家中隱形人的地位。
鏡頭一轉,場景由飯廳改爲臥室。電視機裡的傳來足球聯賽的聲音,妻子靠在牀頭翻閱一本裝幀精美的圖冊,纖細的手指燈光下彷彿玉雕,翻過一頁,語氣柔和,說:“能把聲音調小點兒嗎?”雖是商量的語氣,但其中蘊含着不可抗拒的壓力。
電視機的聲音慢慢地輕了下去,直至完全聽不見了,電視屏幕暗掉,妻子關了牀頭燈,整個房間瞬間暗下來,過了一會兒,幽暗的環境裡,丈夫翻了個身,背對着妻子,兩人各自朝向一邊,微微隆起的被窩下,像覆蓋着兩頭心思詭譎的獸。
唐樑棟雖然出道二十年,演過不少片子,但對他來說,那只是一種謀生的手段,可以這麼說,這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演戲。說來好笑,對他來說,這次最大的難度居然是他演了二十年的**,他在戲中與他的外遇對象髮廊妹有一場尺度非常大的**,原本是最拿手的,卻被陸訥批得一無是處,“你他媽當這是拍j□j呢,不是讓你賣肉,眼神,給我你的眼神,兇狠一點,再兇狠一點,動作再粗魯一點,把身體裡常年累月積累起來的憤怒釋放出來,找回你的男人自尊,不是那個被西裝包裹着被迫裝逼的精英,不是被妻子無視的軟蛋,回想你十六七歲的時候,看到驢交*媾的原始的粗野,只有在這個比你不幸,比你弱小,能輕而易舉被你拿捏在手裡的髮廊妹身上,你才真正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你才能感覺到渾身充盈力量,找回被‘閹割’掉的東西!他媽乾死她,乾死她,乾死她!”
四十多歲的男人了,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十來歲的毛頭小子當着人罵成那樣,也沒吭聲,跟他演對手戲的是個電影學院還沒畢業的年輕女孩兒,挺有靈氣,也努力,陸訥讓她把自己弄得豔俗,她也就一點兒也不稀罕自己那張清秀的臉蛋,本來演這種大尺度的**就難爲她了,還要一遍遍地重來,卻一句抱怨也沒有,弄得唐樑棟都不好意思了。
到後來,他覺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等到導演喊卡的時候,他還回不了神,整個人處在一種微妙的癲狂中,眼神赤*裸而兇戾。跟她演對手戲的女孩兒吸吸鼻子,將要掉下來的眼淚又逼了回去,攏好被扯破的衣服,自己站起來走到休息室去了。
唐樑棟茫茫然,好一會兒,靈魂才慢慢地歸位,不由自主地往陸訥看去。陸訥早就和副導演張弛、攝影師周行站攝像機後頭湊着腦袋看剛剛拍的那一段兒,神情嚴肅,不時地跟攝影師說着什麼。
唐樑棟望着陸訥,心情有點兒複雜,默不吭聲地走到旁邊去了,接下來,他還有一場戲,不過重點卻不再是他,而是陳時榆,也是整部片子裡,他唯一跟陳時榆飾演的江寧唯一交集的地方。
開拍前一個小時,陳時榆就化好妝,低着頭一聲不吭地坐在摺疊椅聲,身上披着一件舊夾克,都知道他在醞釀情緒,也沒人去打擾他。
遠處傳來場記的喊聲,“下一場,下一場準備——”
陳時榆脫掉身上的夾克,擡起頭來,角色需要,他白皙的皮膚塗黑了點兒,讓五官沒那麼抓人,濃黑的眉毛下,眼窩深陷,眼裡佈滿血絲,下巴略略冒出點兒胡茬,彷彿被風雨侵蝕。白色襯衫系進褲子裡,褲腳永遠短兩三寸,露出裡面的尼龍襪,看起來像個從鄉下來的土鱉。這就是江寧,女主角資助的農村大學生,懷着一腔對未來的憧憬和對女主角滿滿的感激來到大城市。
陸訥也沒有想到陳時榆會演得這麼好。當初讓陳時榆過來,真的只是客串。
女主角將包隨手丟到沙發上,對江寧說:“隨便坐,在阿姐這兒不用客氣,我進去換身衣服,然後帶你去吃飯。”然後她走進臥室,卻沒有關門,站在牀邊背對着男孩兒,緩緩地拉開背後的拉鍊,絲綢連衣裙如同蠶蛻皮般從她身上脫落,露出黑色蕾絲的胸罩和內褲,她的身體,沒有年輕女孩兒的光澤潤潔,卻有一種歲月積澱後的滄桑之美,欲言又止,欲擒故縱,織就一張迷人之網。
陳時榆那一刻注視的目光,癡迷又吃驚,將一個涉世未深的小男人六神無主的神情演得嚴絲合縫。之後,如同一出蹩腳的戲劇,情竇初開的農村男孩兒如同蚊蟲般陷入老女人織就的誘惑之網,分不清到底是對肉體的迷戀還是精神的愛戀。有一幕,在一個賓館的房間,江寧躺在牀上,赤*裸的身體是年輕男孩兒特有的清爽結實,興高采烈地描述着家鄉的春天時候的景色,他的眼神清澈明亮,表情單純如稚子。
女主角漫不經心,只穿着白色的內衣,下牀拉開了一點兒窗簾,陽光從外面爭先恐後地進來,白晝的日光下,曾經風情萬種的女主角像一具沒有水分的白蠟,男孩兒的聲音戛然而止,定定地看着。女主角轉過頭來,因爲揹着光,她的面目模糊,看不清表情,幽微的聲音響起,“你是不是覺得我老了?”
不管因爲什麼,江寧因爲女主角終於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絕路。
陳時榆走進攝像機鏡頭,沒有往陸訥這兒看一眼,一聲Action下,從公司回到家的男主角攤在沙發上,鬆了領帶,表情在日復一日的壓抑下,如同潮溼的天氣,帶着隨時可以化開來的呆滯。門鈴聲響起,男人厭煩地皺起眉,拖着麻木的身體去開門。門外,是個年輕的男人,或者說男孩兒更合適,低垂着頭不看他,也不吭聲。
男人覺得不耐煩,剛想開口,表情瞬間凝固,瞳孔緊縮,混在着驚詫與痛苦,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了兩步,他的腹部,赫然插着一把水果刀,殷紅的鮮血洇溼了淡藍色的襯衫。男孩依舊沒有沒有擡頭,緊追一步,拔出水果刀,再次用力地捅進男人的身體。
他緩慢地擡起頭來,木然的臉上濺滿了鮮血,可怖異常。他的眼神幽亮如同莽獸,帶着兇狠的戾氣和神經質的脆弱,濺在臉上的鮮血,在一瞬間看來像他流下的血淚,如同一把尖刀插*進每一個觀影者的心裡。
片場有兩三秒的靜寂,陸訥的一聲“卡”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潑下,驚醒所有人,才發現後背已經被冷汗汗溼,所有人都被陳時榆那種透進骨子裡的瘋狂與狠勁兒嚇着了,這時候才心有餘悸地開始工作。陳時榆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好像對周圍的環境無法感知,工作人員拿了好幾次纔拿走他手上作爲道具的水果刀,助理急慌慌地跑過去,幫他擦臉上的血漿,他卻忽然一揮手,打掉了助理的手,自己悶頭走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將頭垂在兩膝之間。所有人都沒吭聲,有些擔憂的看着陳時榆,助手拿着毛巾和水壺要走過去,被陸訥攔着了,拿過了他手裡的東西,自己走到陳時榆身邊,輕輕地叫了一聲,“時榆——”
陳時榆沒吭聲,陸訥只能看到他的發頂,蹲□,才發現他的身子還在微微地顫抖,手抖得尤其厲害,他自己也發現了,用右手緊緊地抓住了左手手腕,強迫自己鎮靜下來。然後,陸訥就看見有一滴水掉在地上,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緊埋的臉上掉落,落到水泥地上,洇溼一大片。
陸訥知道,陳時榆是入戲太深了。這種情況在演藝圈也不少見,甚至有藝人因爲入戲太深,分不清角色和自己,從而毀掉自己原來的生活。這一次,陸訥知道,他逼得太緊了,應該說,這一次,他把幾乎把所有人都逼到了一個極點。
過了很久,陳時榆長長地吸了吸鼻子,擡起頭來,他的眼睛通紅,睫毛上還沾着淚水,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沙啞地說:“沒事。”
陸訥掏出煙,給了他一根,自己也點上,緩緩地抽了一口,說:“回去洗個熱水澡,最好上按摩院讓人給按按,近期先別急着接工作,休息段兒時間。”
陳時榆擰過頭,抽了口煙,又咳了幾聲,出名後,爲保持健康的形象,他已經很少抽菸,這會兒有點兒不適應,他的目光望着虛空,道:“陸訥,我老覺得,江寧身上有我的影子。”
陸訥一愣,罵道:“瞎說什麼呢?”停了停,補充,“戲是戲,你是你,你得入得了戲,也得出得了戲,演完了,就把這些全部都給我忘了。”
作者有話要說:居然趕在十二點前寫完了,哈哈,可喜可賀!
因爲這一部戲對陸訥來說是比較重要的,所以電影描寫多了點,希望不會煩,以後就會減少這方面的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