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今天就兩場戲,收工得比較早,陸訥剛走出片場,就看見陳時榆倚在車旁,朝他露出了淺淺的笑,“一起喝酒,”

陸訥點頭,“好啊。”

兩人驅車去了一家川菜館,鋪面不大,但私密性做得比較好,很多藝人都願意去那兒和朋友用餐。兩人也沒要包間,就選了個靠窗的位子,點了菜,對坐着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啤酒。自從《笑忘書》之後,陳時榆以火箭的速度躥紅,兩人就很少再像這樣褪去明星導演的光環,跟普通人一樣做塊兒吃飯喝酒。

陳時榆的情緒依舊受江寧這個角色的影響,連笑容也顯得鬱郁。幾杯酒下肚,他的眼睛就像蒙上了一層水膜,被燈光折射得流光溢彩,怔怔地望着窗外,開口,“最近我常常想起我剛到這個城市的事情,就像江寧,青澀、傻逼、憧憬、茫然,懷揣着你借給我的三百二十六塊八毛,那是我全部的家當,是我唯一所擁有的,我心裡有一股狠勁兒,告訴自己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一定要闖出一片天地。”

這還是第一次聽陳時榆提起那些過往的事兒,陸訥一直覺得陳時榆是不願意回想那段日子的,也討厭媒體用他“勵志”“全民偶像奮鬥史”這樣的詞來形容他,那只是代表着曾經的他活得是多麼卑賤,他喜歡用物質堆砌自己,穿着幾萬塊一套的名牌盔甲,那能讓他覺得安全,免受傷害。

這話題略顯得沉重,陸訥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對,你還欠我三百二十六快八毛,快點還錢,看在兄弟一場,就不算你利息了。”一邊說一邊將掌心伸向陳時榆。

陳時榆臉上帶上了笑影,終於不再那麼抑鬱,耍賴道,“不還!就得讓你惦記着,不然你有了情人,還能記得兄弟?”

陸訥還真沒想到陳時榆能主動提起蘇二,辯解道,“我是那種人嗎?”停了一會兒,對蘇二和陳時榆的關係試圖做最後一次地努力,“其實,蘇二這人吧,就跟小學生似的……”陸訥還沒說完,陳時榆就打斷了他,“陸訥,我對蘇二少沒有任何偏見,我就是覺得……算了,不說了。”他低下頭喝酒。

他這樣,反而弄得陸訥抓肝撓肺的,“幹嘛呀,大男人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陳時榆擡起頭,望着陸訥道,“我就是覺得,他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他說完,就不再吭聲了,專心吃菜。陸訥也不說話了,其實這話,陸訥心裡何嘗不是沒想過,只是就這麼被直白地點出來,有點兒難受,莫名的,也有點兒生陳時榆的氣。

兩個人吃完飯,因爲喝了酒,就準備在附近隨便走走醒醒酒,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新世界廣場,廣場中心是一個小型噴泉,有情侶捧着奶茶坐在噴泉邊喁喁私語。廣場周圍,是一圈兒洛可可風裝修的旗艦店,身材纖細的白領金領手腕上挽着五六個白色購物袋,一手拎着小巧的LV包包,從他們眼前呼嘯而過。陳時榆忽然來了一句,“聖誕節快到了。”

陸訥一愣,完全想不出聖誕節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陳時榆一笑,說:“看,陸訥,你完全沒有在和一個人談戀愛的自覺,如果是,你早就已經挖空心思想法子浪漫了。”

陸訥張口結舌,他不得不承認陳時榆說得是對的,因爲他的慣性思維裡,那些風花雪月是隻屬於女人的矯情,兩個男人之間是不必這些的,男人應該是理解男人的,如同兄弟般互相信任,互相吐槽,應該更加簡潔有力。

陸訥沉默了半晌,說:“要不,我們進去隨便看看?”

陳時榆瞭然地點點頭,兩人進了一家鐘錶店,訓練有素的店員禮貌又不失親熱地問候,“你好,請問是想自己戴還是送人。”

“送人。”

“那麼請問是送什麼年齡段的人呢,先生還是女士?”

陸訥其實在跨進富麗堂皇的店門時就有點兒後悔了,蘇二什麼人吶,什麼好東西他沒見過?光他落在陸訥那兒的刻着名字縮寫的各種材質的袖釦就好幾對,手錶多得都能開錶行了,還是陸訥都不認識的牌子,各種各樣的香水堆得比女人的化妝品還多,隨便一滴就抵得上工薪階級一個月的工資了,他能稀罕這些東西?

“算了,走吧。”

陳時榆不肯,“來都來了,看看吧。”好像看透陸訥的心思似的,說,“喜歡的人就是送根狗尾巴草,收到的人也高興,這跟金錢沒關係,是心意。”

陸訥一想,也對,陳時榆叫店員拿了幾款出來,放在自己手上試戴了,一邊詢問店員的手錶性能,又問陸訥的看法。陸訥早被那價格後面一長串的零給驚到了,雖然拍了兩部賣座電影,陸訥也算有點小錢,但窮慣了,真心奢侈不起來。陳時榆一問陸訥意見,陸訥就指了一款渾身金燦燦的表,咬牙切齒地點頭,“就它,一看就值錢。”

店員被陸訥的語氣逗笑了,陳時榆將那款金錶往自己手腕上一扣,笑着附和,“我也覺得挺好,還有嗎?我也想要一款一樣的。”

店員一愣,馬上反應過來,笑道,“好的,請稍等。”店員麻利兒地開好了兩張發票。

陸訥和陳時榆各自刷卡付錢,領着一大袋人民幣出了店門,各自回家。

陸訥回到公寓,拿鑰匙開門,屋子裡只有沙發旁的一盞立式檯燈亮着,散發着柔和的光,電視屏幕上巨大的GAME OVER,蘇二手上還拿着遊戲手柄躺在沙發上睡着了,黑色的頭髮蓬亂地頂在腦袋上,這人也知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陸訥看着,心裡軟乎乎的,走過去將手錶的包裝袋小心地放到茶几上,趴到蘇二身上親他的眼睛。

蘇二被弄醒,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皺着臉使勁兒地用雙手擠揉陸訥的臉發泄心中的怨氣,麪糰兒似的揉捏完了,才親親他的下巴,眼角就看到了茶几上的紅色紙袋,順手拿過來,“什麼東西啊,你買的啊?”

陸訥也不說是送給他的,就看着他從紙袋裡把棗紅色的真皮盒子拿出來,心情,怎麼說呢,多少還是帶點兒期待的。

啪一下,皮盒打開,裡面的金錶在燈光下發出耀眼奪目的金光,蘇二眉頭頓時一皺,好像一腳踩上狗屎,又憎惡又嫌棄,“這什麼玩意兒啊,陸訥不是我說你啊,你好歹也跟了我這麼長時間了,品位能有點兒長進嗎?你要敢戴着這玩意兒出門,別說認識我啊——這麼大手筆的丟人方式,我這輩子還不想體驗。”

陸訥那激盪又忐忑的心情頓時如同梅雨天晾曬在屋檐下的衣服,溼漉漉的溫吞吞地萎靡了,那句“送你”怎麼也說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