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三年, 冬,戰事已經持續了一年,柳浩宇一方已現頹勢, 但是柳浩宇和夏侯軒兩人軍事才能都是數一數二的, 因此還能勉強支撐, 雙方一直在膠着狀態, 這場戰爭, 讓楚國內耗頗多,國庫日益空虛,楚桓有心想早點結束這場戰爭, 若北祁能出兵合圍,那戰爭自然能很快結束, 只是北祁皇帝祁昱卻一直袖手旁觀, 藉故按兵不發。
先前楚樑爭端時, 北祁曾經出兵進攻丹平,讓樑國兩頭難以兼顧, 楚桓順利攻破樑都,只是因爲彼時祁帝祁昱還只是先帝的弟弟修平王,先帝突然駕崩,未留下遺詔,先帝膝下只有一個身體不好的兒子祁夙, 修平王祁昱藉助楚桓母親大長公主的勢力, 成功奪位, 作爲回報, 他幫助楚桓攻打樑國。
但是現在楚國內亂, 祁昱卻按兵不發,只因此刻出兵對北祁毫無好處, 而一個頹敗的楚國,對北祁更有利,雖然祁昱和楚桓是甥舅關係,但是在利益面前,親情還是如薄紙,不堪一擊。
戰事膠着,楚嵐寫信給楚桓,提到有一個讓祁昱出兵的辦法,楚桓看信後,久久沉吟不語,這個辦法,若用了,自己和舅舅祁昱,恐怕要徹底撕破臉,但若不用,這楚國,會被夏侯軒和柳浩宇拖死,到時若赫連王出兵爲女兒復仇,自己腹背受敵,只怕更加兇險。
楚桓思慮良久,最終還是修書一封,讓人送給了祁昱,而祁昱,在看到這封書信後,沒到一個月就發兵相助楚桓,柳浩宇和夏侯軒頹勢更加明顯,祁國的出兵,至少讓這場戰爭提前結束了一年。
清安則很是好奇,祁國皇帝祁昱年近四旬,他野心勃勃,殺伐果敢,在先帝死後,逼後宮三十餘位妃嬪殉葬,其中就包括先皇后,還有皇子祁夙生母,同時派兵將皇宮圍得和鐵桶一般,在政變之下登了基,登基之後,祁昱清除異已,沒過多久就坐穩了江山,這人在柳浩宇造反時遲遲不發兵,爲了就是坐山觀虎鬥,但是現在卻在最關鍵的時候發兵相助楚桓,若他突然念甥舅之情,那爲何不一開始就發兵?到底是爲了什麼,才讓祁昱改變了主意?
шшш▲ ⓣⓣⓚⓐⓝ▲ C〇
北祁兵強馬壯,若是在將來,她復國之時,祁國也來相助楚桓,只怕她復國夢想會成空,用什麼辦法,能讓楚祁兩國盟約破裂呢?只是這個問題,她始終沒有答案。
只是等她日後終於找到那個答案時,她卻寧願自己從來沒有尋找過這個方法。
※※※※※※※※※※※※※※※※※※
落梅亭中,梅花正開得幽豔,梅花枝頭還殘留着昨夜下的雪花,紅梅與白雪,蕭璃忽想起那個清俊少年曾經在梅花前含笑道:“都說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但在我看來,這剔透瑩雪與撲鼻寒梅,都不及璃兒十分之一的美。”
自己當時嗔道:“你就會說這種話哄人。”
那少年取出一支梅花簪,這支梅花簪狀若一朵梅花,簪柄是用烏檀木所制,梅花花蕊是用紅寶石製成,他將這梅花簪微笑着別在她頭上,嫣紅的梅花簪映襯着她瑩白如玉的容顏,她害羞地低頭,又忍不住微微擡起頭,正看見他眼帶笑意,眸如清泉,她趕忙別過頭,但嘴角卻忍不住,淺淺笑了。
蕭璃還記得他說:“非是哄你,你知道的,我最愛梅,只是萬朵梅花,都不及你,淺笑如畫。”
蕭璃手撫上雲鬢上梅花簪,她嘆了一口氣,回頭卻剎那怔住。
雪花紅梅,公子清俊,美人如畫,時間彷彿靜止在這一刻。
寒風吹起蕭璃的發,吹起她的廣袖,她喃喃道:“雲朗。”
鑲嵌着珍珠的鞋履在冬日雪地上踏出一步腳印,卻又遲遲不敢再邁過去。
雲朗看到她,也怔住了,但很快就大踏步走過去。
“你別過來。”蕭璃苦澀一字一句道:“雲大人。”
雲朗停住腳步,眸中是深入骨髓的痛:“這雲大人,是爲你做的。”
“我知道,但是這已讓我們更加遙遠。”蕭璃苦笑:“你,爲何會在這落梅亭?”
“恭妃娘娘說新作一詞,有兩字斟酌不下,於是招我來落梅亭探討。”
“即是恭妃娘娘所招,那我也不宜在此多留,雲大人,就此別過。”
“璃兒。”雲朗喚道,蕭璃閉上眼:“我是蕭才人,請雲大人以後別叫錯了。”
“既然蕭才人一心想避嫌,那爲何蕭才人還戴着雲某送你的簪子?”雲朗指向蕭璃雲鬢上插着的梅花簪,他當日微笑着給蕭璃插上梅花簪的情景彷彿還歷歷在目,沒想到物仍在,人已全非。
蕭璃拔下那根梅花簪,喃喃道:“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不錯,既然已經物是人非,那這根簪子,也沒什麼保留的價值了。”
她閉上眼,狠心將梅花簪向石頭上砸去,那根簪子碰到堅硬的石頭,瞬間斷成數截,雲朗看着斷了的梅花簪,一時之間,竟呆了。
蕭璃轉過身,咬着脣一步步走離雲朗身邊,正如她當初入宮前和雲朗別時一般。
父親的話猶在耳邊:“璃兒,雲朗不過是個旁支庶子罷了,哪比得上皇上,璃兒,若你再執意不入宮,咱們蕭家,百條性命就要喪於你手了,你如何忍心?何況,皇上的個性,你也是知道的,他要得到的東西,如何會放手?你不爲你自己和蕭家想想,也要爲雲朗想想。”
她哭了很久,最終還是入了宮,父親貪圖富貴,強行要送她入宮,自從那一刻起,她和蕭家的感情,就如絲線般細若遊絲,但她不忍心,讓雲朗陪葬。
只能選擇和雲朗,天各一方。
原以爲自己會在這深宮鬱鬱而終,沒想到雲朗癡心不改,居然通過恩科,追到了雍都,還做了官。
他本是個閒雲野鶴,卻甘願爲了她考恩科,束縛在這官場之中,只是,他的深情,蕭璃這輩子怕是都無法償還了。
蕭璃低頭,兩行清淚自她臉頰滑過。
※※※※※※※※※※※※※※※
蕭璃匆匆離去時,意外地看到站在一旁的清安,她頓時怔住:“恭妃娘娘?”
清安瞧了瞧遠方呆若木雞的雲朗,道:“原來蕭才人和雲大人是舊識啊。”
蕭璃緊張地看向清安,一言不發,清安又道:“不過蕭才人放心,本宮無意揭人傷疤,今天的事,本宮什麼都沒看見。”
蕭璃有些詫異,但還是馬上道:“多謝娘娘。”
“聽聞蕭才人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清安笑道:“本宮想爲皇上作一新曲,若蕭才人願意的話,可以來行雲閣指點一二。”
蕭璃愣住,皚皚白雪之中,她身穿淡青色的百褶如意月裙,外面罩着白羽繡花錦緞斗篷,相貌清秀雅緻,雲鬢上未着珠釵,素淨淡美如梅,她忽輕輕一笑:“恭妃娘娘,只怕臣妾才疏學淺,給不了您想要的。”
清安聽後,故作驚奇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蕭璃擡起頭,面容孤清高傲:“恭妃娘娘,臣妾只想平安度日,恭妃娘娘也好,姚嬪娘娘也好,甚至是賢妃娘娘,臣妾都不敢高攀。”
清安輕笑:“你這話倒直白。”
“娘娘看見臣妾和雲朗,臣妾雖然擔憂,但臣妾與雲朗,清清白白,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就算皇上發現,臣妾也是這樣說。”蕭璃一臉坦然:“但是若因爲如此,而要陷入後宮爭鬥,臣妾,萬萬不敢。”
“你多心了。”清安看向蕭璃,道:“本宮並非你想的那樣。”
“那臣妾就多謝娘娘幫忙隱瞞了。”蕭璃福了福身子:“臣妾先行告退。”
跟在清安身後的綺雪看着蕭璃背影,忍不住道:“娘娘,這蕭才人,可真是古怪。她就不怕娘娘告訴皇上,讓她失寵嗎?”
“得不得寵,我看她根本就不在乎,她若在乎,就會像其他妃嬪一樣對皇上刻意逢迎,可是她卻一直淡淡的,不過就是這樣淡淡的,更有幾分像洛皇后了,皇上反而更喜歡了。”
“但是,若皇上一生氣,說不定要了她和雲朗的命,她若不顧雲朗的命,又怎麼會狠心摔斷梅花簪,斷了雲朗的念想,可她若要顧,又怎麼會和娘娘說這些話?奴婢真不懂了。”
“她正是顧雲朗的命,所以才斷他念想,但是她也是顧雲朗的命,纔不願做我的棋子。”清安道:“她不願成爲雲朗的累贅,也不願和雲朗一輩子掣肘於我,她寧願和皇上說出事實,賭一把,反正她就算和雲朗有舊情,那也是以前的事了,何況皇上現在還用得上雲朗,就算她失寵,雲朗也不會有事,可不比雲朗變成我的棋子好?”
“這樣看來,這蕭才人還是十分在意雲大人的。”
“她當然在意,只是身不由己。”
“但是她不答應和娘娘合作,娘娘特地招雲大人前來這落梅亭,就是知道她平日喜愛來這賞梅,這番功夫,現在看來,倒是白費了。”
清安看向蕭璃遠去的清秀窈窕背影:“這蕭才人心思玲瓏剔透,若能爲我所用,必將是我最好的幫手,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