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很好,梨妃娘娘待攝政王還真是忠心不二啊。”言若鴻幾乎是在哭着笑,精緻秀美的俊臉上,那笑容悽然而沉痛,看得穆清瑤心中一陣酸澀難忍。
攝政王也愕然地看着梨妃,震驚道:“梨妃,你……”
梨妃悽然一笑,柔聲道:“孩子不懂事,王他不要怪他。”
攝政王粗狂的臉上竟然露出的末溫柔之意,顫聲道:“你又何必……我與他,註定不能共存,你絕難兩全的。”
梨妃苦笑,美麗的杏眼裡閃着晶瑩淚滴:“我阻得一時是一時。”
她的手,被尖刀刺穿,血流如注,她卻毫不在意,連看都沒看一眼,任憑那血染紅自己織錦碧紗繡銀邊的衣袖,身子,卻因爲劇痛而微微顫抖着,氣息也變得虛弱起來,卻還是堅決地,堅定地攔着攝政王身前,眼神一瞬不瞬地凝視着言若鴻,態度再明顯不過。
“父王也是你的丈夫,父王是怎麼死的難道你忘了?你是你父王的王后,而他呢,只當你是個妾,一個最低等的妃子,你在他心裡算什麼?你竟如此護他?”言若鴻冷冷地低喃,眼神不屑而痛苦。
“你走,如果你還認我是你的娘,你就走。”梨妃堅定地,不容置疑地說道。
穆清瑤真的想上前一巴掌扇醒這個愚蠢的女人,天下竟然因爲情夫而傷害自己親生兒子的母親,偏她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根本就不顧及言若鴻的感受。
剛要動,手卻被夜笑離抓得緊緊的,清潤的雙眸裡有着阻止之意,阿鴻不會願意別人插手他自己的事的。
這種事情,最是沒道理,梨妃是言若鴻的娘,爲了這個娘,小小的他便送到大錦來當質子,成年之後,明明可以回到南楚,召集父親生前忠心的臣子,奪回政權,可爲了梨妃,他情願在大錦遊蕩,不肯回南楚,情願隱瞞身份,只當一個普通的侯府世子,可偏偏攝政王還不滿足,今天,他分明就是想置言若鴻於死地的。
如果穆清瑤打了梨妃,言若鴻必定會難受。
要恨,也是他自己的事,他自己的娘,自己恨。
“你還記得你是我的娘?”言若鴻冷笑。
梨妃美眸中閃過一絲愧色,突然撥了自己掌心的小刀,對準自己的胸口:“我不許你傷害你王叔,你肯定恨極了我,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娘吧,走啊,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這一回,連穆將軍也震驚了:“梨妃娘娘,你也太過分了些,你竟然……”
“住口,你是南楚的臣子,沒有資格訓斥本宮,帶着太子走,離開這裡,快走,否則,我便自殺,太子將揹負逼死生母的罵命,你不是忠心太子嗎?”梨妃冷聲喝斷穆將軍的話,尖刀竟然刺進自己皮膚半寸,碧色的衣服頓時染上點點梅紅。
言若鴻大吼一聲,縱身躍起,卻因受傷太重,再次跌落,夜笑離身子一閃,接住他,一個旋身,抱着言若鴻縱身而去。
原地只留下穆清瑤父女。
穆清婉瞪了眼梨妃:“你是我見過的,最讓人噁心的母親,極品白蓮花,你去跟你的醜情人成雙成對去吧,踩着自己兒子的尊嚴,過你的甜蜜小日子去吧,放心,沒有你這樣的白蓮花娘親,阿鴻照樣會過得很好。”說着,她一跺腳,向梨妃啐了一口,腳尖一點,也飛奔而去。
穆清瑤卻不肯走,冷冷地看着離妃頹然地扔掉手中的小刀,彎腰吃力地扶起攝政王,“王爺,你的護衛呢?”
攝政王雖然重傷,眼神卻是柔和溫暖的,難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意:“秋梨,難爲你了,本王……這些年,實在對不住你和阿鴻。”
梨妃苦笑:“什麼對不住對得住的,阿鴻年輕不懂各,再過幾年他就會知道,什麼帝王之位,根本沒有自在逍遙好,當個破皇帝,一年四季都爲國家操碎心,連個好點的身體都保不住……先皇若是肯定我的勸,又何至於英年早逝?”
梨妃的話,帶着蒼桑與悲涼,剪水似的雙瞳哀怨幽深,一轉眸,似乎才發現穆清瑤還在,柔聲道:“阿瑤,幫我請太醫過來好嗎?”
此時,大總管已經將攝政王的屬下和侍衛都請來了,穆清瑤應該很恨梨妃,很討厭她的,可卻就在她叫自己一聲阿瑤時,竟然有種非常熟悉之感,梨妃的眼神很溫柔,很慈和,完全不是方纔面對言若鴻時的冷厲與尖銳。
莫非,自己曾經認識過她?
可是,明明是頭一回見面啊,腦子裡一點印象也沒有。
好吧,請太醫就請太醫吧,誰讓她是阿鴻的孃親,雖然這個孃親極不討喜,但是,人又不是從樹洞裡蹦出來的,給了你生命的那個人,不管以後待你如何,血脈之恩還是在的。
穆清瑤剛走幾步,就聽見南楚官員在問梨妃:“娘娘,您的手要不要緊?”
梨妃道:“沒關係,只是流點血罷了,對了,王爺傷情很重,你們快過來扶他起來。
穆清瑤心裡一陣膈應,自己傷成那個樣子,還如此關心那個破王爺,言若鴻的傷也很重啊,爲什麼不擔心?
突然就很不想去請太醫,讓這對狗男女流血而亡好了。
停下,回頭,眼角卻觸梨妃手中的那把刀子,當南楚官員彎腰去扶攝政王時,那把小刀,曾經差點刺穿言若鴻的身體,又將她的手掌刺穿的小刀,被梨妃悄沒聲息的插進了攝政王的胸口,全刀沒入,只剩下一個刀柄在外頭。
攝政王來不及慘叫,虎目圓睜,滿眼的不可置信,而所有的侍衛和官員們都驚得目瞪口呆,只有穆清瑤,突然福至心靈,明白了一切,飛一樣向梨妃奔去,但願還來得及。
可是,當她靠近梨妃時,梨妃的脣角已經溢出黑血,看來,她早就將毒含在了嘴裡,只待刺殺成功,就隨時赴死。
“秋梨……爲什麼?原來……你……你一切都是在騙我,你都是在作戲,好等着這一刻,是不是?”不得不說攝政王生命力右比,心臟被刺穿,還能有力氣說話。
梨妃晃了晃,艱難地站立起來,秋水似的眸子裡再也不見先前的柔情與溫暖,有的,只有刺骨的恨意。
“畜牲,你沒有資格叫本宮的閨名,從你霸佔本宮的那一天開始,本宮就恨透了你,若不是爲了鴻兒,本宮又怎麼會忍辱負重這麼多年?你說得不沒錯,本宮這些年,就是在等着這一天,等着親手將你送進地獄的這一天,哈哈哈。”梨妃象瘋了一樣,放聲大笑,攝政王突然一掌向她擊去。
困獸將死,餘力還在,梨妃纖弱的身子象一片落葉一樣,被巨力轟起,拋向半空,穆清瑤發力跑去,堪堪接住了她,但是,她早就流血過多,又服有毒藥,再受此重擊,已是奄奄一息,穆清瑤心中大慟,摟緊她道: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明明還有很多方式啊,阿鴻不會感激你的,他會恨你。”
如言若鴻知道,梨妃爲了保護他,故意支走他,將殺死攝政王的罪責全都攬在自己身上,爲了複雜,付出自己的生命,言若鴻該有多痛,多傷?
小小的孩子,一個人遠涉千里重山,在無親無故的大錦都城求生存,只爲自己的孃親可以平安地活下去,爲了這分孝道,言若鴻苦了十年,可是,梨妃卻還是爲了兒子,放棄了自己的生命,這對母子,爲了對方可以犧牲一切,最後,到底還是沒能重圓,哪怕最後一面,也是在在誤會中度過,太殘忍了,這對言若鴻太殘忍了,讓他怎麼受得了?
“隨便他吧,只要……只要他以後過得好,我……我知道他會恨,可是,除了這個法子,我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而且,就算我不死,你認爲,我這個改嫁過的親孃,還有臉活在兒子面前麼?我活到現在,就是爲了給他父王報仇,現在,大仇得報,我也無憾了,阿瑤,我求你一個事。”梨妃斷斷續續地說着,口中不時的冒出黑血來,卻攥緊了穆清瑤的手。
穆清瑤淚流滿面,顫聲道:“您說。”
“你怎麼嫁了?阿鴻等了你那麼多年,小時候,你很喜歡跟在阿鴻屁股後面跑的。”梨妃卻詫異地看着穆清瑤的髮式,一臉遺憾。
穆清瑤臉一紅,這種事她怎麼一點印莫也沒有,也是怪了,如果是原身經歷過的,自己腦子裡都有記憶,偏偏關於言若鴻的,是半分也沒有。
可梨妃更不可能說謊,都到了彌留之際了,用得着麼?
乾咳一聲,穆清瑤道:“你說什麼事?”
“替我……替我照顧阿鴻。”梨妃將穆清瑤的手握在手心裡,眼神殷切。
穆清瑤怔住,她要怎麼照顧言若鴻?那又不是個孩子,是個正常的年輕男子啊。
見她遲遲不語,梨妃又咳了一口血,微微搖動她的手,眼神急切:“答……答應我,快……”
她的眼睛,漸漸黯淡下去,卻還是鎖定穆清瑤的臉,臉色蒼白如紙,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只有出,沒有進。
“這是……這是我這個做……做孃的,能……能給阿鴻做的……最後一件事,阿瑤……你要答應我,我求……”
眼看着她的眼皮沉沉地耷拉下去,穆清瑤大聲道:“好,我答應,我一定替你照顧阿鴻。”
梨妃脣邊這才漾開一朵美麗的笑容,眼睛慢慢合上。
穆清瑤心痛如絞,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梨妃給她的震憾強烈了,如此柔弱纖細的女子,卻有性烈如火,剛強如鐵,爲了兒子,願意忍辱負重,哪怕十幾年分離,相見短暫,她也忍得住那分濃濃的思子親情,生生忍着心裂之痛,將兒子氣走,只是爲了最大限度地保護兒子,不讓兒子揹負弒殺叔父的罪名,明明就愛子如骨啊,怎麼忍得住十年才見一面,相見便成永決!
臨死,還不忘爲兒子找另一個女人去照顧她!
梨妃啊梨妃,你這個囑託有如千斤重擔啊!
穆清瑤仰頭望天,心情既悲痛又複雜。
“她……她恨我,呵呵,本王知道她恨我,可是,就算是死,本王也要跟你在一起,你們……聽着,本王現在傳旨,南楚皇位,傳給世子言若齊,梨妃,與本王合葬。”
不遠處,穆清瑤聽見攝政王正在說遺囑,氣得真想再給他添一腳,替他送終,但想起梨妃先前,最後下手時,爲了不讓她沾上事非,支使她去請太醫,這分善意,她怎麼能夠辜負?
臣屬們應諾中,攝政王大吼一聲:“秋梨……”
穆清瑤轉眸,看見他竟然試着向梨妃爬過來,忙抱起梨妃,冷冷地看着他,或許是人之將死,攝政王那又死魚一樣的眼睛,竟然在彌留之際,還溫柔地凝視着梨妃,爬到半中央,他吃力地向梨妃伸出手:“秋梨,等……等我。”頭一歪,氣絕身亡。
臥槽,梨妃被你這惡磨糾纏一輩子了,怎麼還能讓你追到地下去?從不信鬼神的穆清瑤彷彿看見攝政王的鬼魂追了進來,她抱起梨妃就往外衝。
總管攔住她:“世子妃,您這是要……”
“帶着梨妃找阿鴻去。”穆清瑤說完,腳一下個趔趄,心痛得差點一頭栽倒,怎麼找阿鴻啊,阿鴻現在身受重傷,若是讓他知道,梨妃爲他而死,會不會……
可又不能留在這個有着攝政王氣息的院子裡,一時間,她竟然有點茫然不知所措。
“世子妃,奴才讓人來幫你吧。”總管眼中噙着淚,在他眼裡,穆清瑤就是個柔弱纖細的小女人,梨妃雖然也柔弱,但到底也有幾十百把斤吧,她怎麼抱得動?
穆清瑤卻搖搖頭,她相信,梨妃是愛潔的,她肯定不想讓別的人碰她的身體。
因爲言若鴻也愛潔,那間屋子,應該是攝政王住進去後,才弄得亂七八糟的,所以,夜笑離一進去,就發現了牀上的人根本不是言若鴻,只是他並沒有說出來,就是想看對方究竟有什麼陰謀。
從言府出來,抱着梨妃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着,路上行人紛紛注目,一個清麗絕倫的少婦懷裡還抱着個美豔的宮裝女人,而這位宮裝女人滿身上血,看似身受重傷,少婦似乎悲傷之極,欲哭無淚,整個情形讓人看着心疼心酸,不少人小聲議論着,更有人想上前來詢問,或提供幫助,都被穆清瑤清冷的眼神逼退。
不知不覺中,她還是將梨妃抱回了晉王府,手都快虛脫了,但穆清瑤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到了府門,墨竹几個得了信息急着迎出來,想幫她接過梨妃,她眼神木納地看着前方,誰來也不肯,把墨竹急得,心一直往下沉,不知她懷裡的這位,是主子的是什麼人。
王妃得了信也匆匆趕出來,一見穆清瑤懷裡的人,臉色一白,顫聲問:“瑤兒,你……你怎麼抱着秋梨?”
穆清瑤似乎這才緩過神來,知道自己是回府了,眼前一黑,暈倒了王妃懷裡,墨竹眼疾手快,及時接住了梨妃。
王妃嚇得忙讓趙媽媽扶穆清瑤回去歇息,又着人請太醫,可一探梨妃的脈,整個人身子一晃,差點暈倒,好在冰兒扶得及時,才站穩了,一顆豆大的淚便在王妃眼中打滾,好半晌,她才哇地一聲哭出來:
“秋梨,你怎麼就……去了?”
張媽媽在一旁捂王妃的嘴:“主子,世子爺正在替言世子看閏呢,您別大聲啊。”
王妃也反應過來,忙讓人將梨妃的屍體擡進府裡去,開始搭建靈堂。
穆清瑤醒來時,手被握在一隻寬大的掌心裡,怪不得這一覺睡得很沉,很安心,不睜眼,也知道,夜笑離守在她身邊。
“醒了?可是餓了?”
夜笑離撫了撫她的額發問。
穆清瑤睜開眼,傻傻地看着夜笑離,眼淚在眼圈裡打轉。
夜笑離摟住她:“別傷心,梨妃求仁得仁,她是笑着走的。”
穆清瑤狠狠地點頭,是的,梨妃是笑着走的,可是阿鴻呢,阿鴻怎麼辦?
“相公,我們以後要好好照顧阿鴻,我答應梨妃了的。”穆清瑤道。
“嗯,好,一起照顧。”夜笑離在她額前親吻了一下道。
“阿鴻的傷勢怎麼樣了?”穆清瑤擔心地問,作勢要起來,夜笑離將她按下:“喝過藥,睡了,還是你擔心你家相公我的醫術?”
穆清瑤搖頭:“有相公在,阿鴻一定會沒事的,只是我擔心,他知道了梨妃的死因,會受不住。”
“總有個過程的,人總要在傷害中成長,經歷了這麼多,阿鴻的心早就千錘百練過了,放心吧,他沒那麼脆弱。”夜笑離道。
牀頭羊角宮燈散發出淡淡的紅色的光暈,將夜笑離的臉攏住,原本白晰如玉的肌膚越發柔暖潤澤,俊美的五官也顯得蒙朧起來,越發清雅如仙,安祥寧和,穆清瑤的眼皮耷了耷,又沉沉地想睡了,彷彿只要有他在,再大的心傷也會象溶進溫泉中的污石,被暖暖的包裹,洗滌,沉澱,然後,清明純潔起來。
今生有幸,能遇到樣優質的鑽石男,是她的福氣,但願這一輩子,兩個人永遠也不離不棄,不再分開。
再次醒來,穆清瑤是被一陣吵鬧聲弄醒的。
墨竹過來看她一眼,見她醒了,小聲道:“還早呢,要不再睡一會兒?”
“爺呢?”
“在外頭,爺說了,外面的事,主子不用管,只管休息就是。”墨竹道。
“誰在外面鬧?”穆清瑤打了個呵欠。
“聽說是要運走那位娘娘的遺體,王妃不讓……”如霜在一旁插嘴道,墨竹立即回頭瞪了她一眼,如霜皺了皺眉,轉身去打熱水。
穆清瑤一聽,忙起來。
墨竹道:“主子再歇息歇息吧,爺說你昨兒個太累了,不適宜早起。”
都睡了快十個時辰了,再睡骨頭都會散了去,最重要的是,來搶梨妃遺體的是信?南楚的官員麼?
攝政王最好的遺囑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絕不能讓他們把梨妃和攝政王合葬在一起,這肯定是梨妃的意思。
正院裡,王妃與夜笑離都在坐,而前來討要梨妃遺體的,正是裕親王。
“……梨妃是南楚攝政王之妃,遺體留在晉王府實在不是個事兒,人家南楚皇室當然不會答應,這是有辱國體的事,況且,王府裡好好的弄個死人,對王府也不吉利啊,王嫂,你也不想給阿離帶來什麼不好的後果吧。”裕王喝了一口茶,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說道。
王妃一邊抹着淚一邊道:“……嗚嗚,我不管,當年與秋梨也算是手帕之交,我嫁進晉王府,她遠嫁南楚,幾十年的姐妹,二十年不見,這一見,就是天人永隔,她既然來了我這裡,我豈有再讓她走的道理,怎麼着也得住個十天半月吧,不然也太不近人情了。”
裕王一臉無奈:“王嫂,要說幾遍你才肯承認,梨妃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又如何?她的靈魂還沒走遠,她還就在王府的上空看着吶,我不能對不住她,頭七都沒過,我絕不讓她走,她會恨我的。”王妃根本就不肯跟裕王講道理,一副傷心欲絕,糊塗了的樣子。
穆清瑤差點笑出聲來,真佩服自家婆婆裝寶的本事,反正她糊塗軟弱的名聲在外,她倒是利用得徹底。
裕王實在跟王妃說不下去了,就看向夜笑離,夜笑離一臉無奈:“王叔您也瞧見了,從昨兒晚上起,母妃就是這個樣子了,我這個做兒子的也不好再刺激她,當年,梨妃是幫過母妃的,母妃一直欠着她的情呢,這人一死,就沒機會再還,心裡頭不舒服肯定有的,您也別急,先跟南楚官員商議商議,緩個幾天再說吧。”
裕王無奈,只好起身,穆清瑤這才上前去行禮,裕王看了她一眼,嘆道:“你這孩子,好端端把梨妃弄回王府來做什麼,人家巴不得不沾邊,你倒好,弄個事回來。”
穆清瑤一臉無辜,正要說話,夜笑離已經走過來,攬住她的肩道:“王叔,我家娘子做事,便是我娘也是不能隨便呵責的。”
眼神清清冷冷的,雖然不見有多大怒氣,但卻是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
其實自己方纔這句話也沒多大的責怪之意,只是長輩對晚輩的教導罷了,阿離就不高興了,向來知道他寵妻,沒想到寵到這個地步,裕王氣得一甩袖,轉身就走,這一屋子都不是正常人,根本就難交談下去。
裕王一走,夜笑離正要拉自家娘子的手探探脈,穆清瑤卻反身撲到王妃身邊,拿了帕子替她拭淚,卻見王妃眼中並沒有淚,只是紅紅腫腫的,看來是昨兒晚上就哭過了,現在還沒恢復呢。
“娘,您真機智。”穆清瑤由衷地誇道。
王妃拿手指戳她額頭:“就你聰明,娘明明就是糊塗慣了的。”
穆清瑤聽着就想笑,可是一想到還生死不知的言若鴻,哪裡還笑得出來,問道:“相公,阿鴻怎麼樣了?”
被冷落了的晉王世子沒好氣道:“不知道。”
咦,好端端的怎麼象吃了衝藥?
“我可以去看看他麼?”穆清瑤眨巴着眼問。
“隨你。”夜笑離淡淡地說着,開始坐下喝茶。
穆清瑤有點莫明其妙,懶得理他:“娘,我去看阿鴻了。”
王妃點點頭,指着張媽媽正端上來的早點:“吃一點了再去。”
穆清瑤惦記言若鴻的傷:“不了娘,我去看過來回來再吃。”
說着,也不看夜笑離一眼,帶着墨竹走了。
被扔下的夜笑離臉就有些發黑,看得王妃真想拿手指戳他,可兒子比不得兒媳,兒子素來看似和暖,實在清冷,不苟言笑,便睃他一眼,也不管他,自顧自的用早膳。
夜笑離一個人生着悶氣,無趣得緊,也吃不下東西,便起身出來,長清跟在他身後也覺得百無聊賴,忍不住道:“言少爺好象要醒了,世子妃這會子一個人去,正好可以安慰他,有旁人在,反而不方便。”
夜笑離聽了立即目光如炬地瞪過來,顧長清立即閉嘴,裝作一福我什麼也沒說的樣子。
而夜笑離已然加快了步子,方向也是朝着言若鴻的小院而去,越走越快,就要飛起來一樣。
顧長清看着就好笑,就沒見過這樣在乎娘子的,從前沒遇到世子妃時,見着女兒家雖然一臉清淺的笑,卻從不多言,更不肯多看一眼,害得王妃以爲他根本不懂男女之事,如今倒好了,有了世子妃,巴不得天天把人拴在褲腰帶上,時時帶着才肯放心。
言若鴻正處在昏迷當中,穆清瑤坐在牀邊,看着他蒼白如紙的俊臉,心中一陣酸澀,初見時,他是風流倜儻的侯府世子,一出現,便惹得一大堆少女們尖叫呼擁。
再見時,他竟然打搶成了個變態女獄司,將她整得很慘,一腳踹得她半天轉不過氣來,卻成功的支開了三個正要對她下手的女牢頭,設計不止保護了她,更讓她藉此成功地擺脫了與公孫昊的那段婚姻。
後來,他又幾次救自己,雖然每一次都弄得她火冒三丈,而且看見他就頭疼,但人非草木,她也不傻,怎麼看不出來他對自己的善意與真心?
後來漸漸才知道,他風流瀟灑的面具下,有着一顆蒼桑而又極脆弱的心,原來,他的身世,比她更堪憐。
當看到梨妃喝斥他離開時,他沉痛的眼神讓她心碎,一如當初,知道穆夫人騙自己,說她與阿離是親兄妹時的感覺一樣,任誰得知,親孃竟然自身利益出賣自己時,有多麼震驚和憤怒。
那一刻,她真的很心疼言若鴻,因爲他的痛,她感同身受。
還好,梨妃不是穆夫人,梨妃比穆夫人強了不止一百倍,梨妃這樣的娘,值得阿鴻爲了她而放棄回國奪權的機會,值得阿鴻待她至孝。
“不要……不要,走開,不要碰我娘……”睡夢中的言若鴻突然秀眉緊皺,俊秀的臉上滿是驚恐之色,口中喃喃念道。
是回憶起小時候的事了麼?
他似乎很急,額頭浸出密密的汗來,穆清瑤忙拿了帕子替他拭汗,輕聲喚:“阿鴻,阿鴻,醒醒,醒醒!”
言若鴻沒有醒,但似乎安靜了些,又沉沉睡去,穆清瑤微嘆了口氣,正想起身,突然手被捉住,方纔還昏迷的言若鴻眼睛睜得大大的,直直地看着她:
“小寡婦,不要嫁人可好?不要嫁……”
穆清瑤第一反應就是要甩開他,卻見他漂亮的桃花眼裡盈滿淚水,無助而又悽惶:“母妃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麼?小時候,你不是隻喜歡我的麼?你忘了,你全忘了。”
兩顆清淚從他黑而純淨的桃花眼裡滴落,象是打在穆清瑤的心上,小時候,小時候他們遇見過麼?
爲什麼昨天梨妃也是這麼說?
頭一陣痛,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手還被緊拽着,掙也掙不脫,皺眉道:“言若鴻,你胡說些什麼?放開!”
言若鴻卻象根本就沒聽見她說什麼,只是癡癡地看着她,默然流淚。
眼前人影一晃,出手如電,穆清瑤還沒看清,言若鴻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穆清瑤愕然回頭,手就被夜笑離捉住,往耳房裡拖。
穆清瑤忙回頭看言若鴻,還好,他安然地睡了,方纔只是在夢遊吧。
手被按在熱水盆子裡時,穆清瑤才反應過來:“做什麼?我的手又不髒。”
“被別的男人拉過,就要洗。”夜笑離面無表情道。
穆清瑤頓時大怒:“夜笑離,那是你的兄弟。”
“我兒子都不行。”夜世子毫不掩飾他的醋意。
我去!沒見過這麼喜歡吃醋的。
誰要跟他生兒子了。
“那兒子還要吃奶呢。”穆清瑤氣急,不知怎麼就蹦出這麼一句來。
夜笑離卻是聽進去了,一臉認真地看着她:“有奶孃。”
“那怎麼行,孩子一定要吃自己親孃的奶,纔跟孃親,而前,半歲以前吃孃的奶,可以增加免疫力。”穆清瑤反駁道。
“我的兒子怎麼可能會讓他生病。”夜笑離道。
好吧,你是神醫,你能保證你兒子不病。
“懶得你,反正,將來有了兒子,我是一定要親自給他餵奶的。”穆清瑤也不知怎地,就跟他較起真來。
夜笑離的視線就由她白晰的雙手,移到她傲然挺立的前胸,喉嚨裡發出輕微的咕噥聲,穆清瑤被他看得渾身發毛,正要推他,卻聽他道:
“那就不生兒子,這裡,只能我碰。”
穆清瑤差點羞死,言若鴻還在昏迷之中呢,世子爺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夜笑離我告訴你,你這樣霸道,將來生了女兒你就別想抱。”
“那怎麼可以。”夜笑離立即反對。
穆清瑤擡眸,冷冷地看着他。
夜笑離立即拿帕子替她擦手:“我只是點了阿鴻的睡穴。”
穆清瑤不理他,冷冷地抽回手,往回走。
夜笑離緊跟着:“娘子,你答應了皇祖母的衣服還沒做好。”
“不關你的事。”
“啊,娘子,紅豐祥這兩天生意如何?你不是說,要開家新作坊?”
“不關你的事。”
世子爺連碰兩鼻子灰,毫不氣餒以繼續:“對了,你說吳媽的病這陣子復發過沒有?”
這個問題,總不能不關他的事了吧,人可是他醫的。
“不關我的事。”穆清瑤冷冷地來了一句。
夜笑離差點栽倒。
好吧,他家娘子真生氣了。
“穆夫人過兩天就回北遼,要帶走小婉。”
“不關你……你說什麼?她要帶走小婉?”穆清瑤怔住。
終於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世子爺出了一頭冷汗。只要她不再關心言若鴻就好。
“是啊,上回不是聽說北遼的二公主要與北院大王聯姻麼?穆夫人急了,所以纔想方設法要拆散我們夫妻,你的主意打不成,當然就輪到小婉咯。”夜笑離認真道。
穆清瑤心一緊,小婉的個性可不適合皇權爭鬥,那太辛苦也太血腥,不行,一定要阻止穆夫人。
“小婉呢?昨兒不是追着你一道出來了麼?”
“被穆夫人抓回去了。”夜笑離道。
穆清瑤擡腳就往外走,自然沒有瞧見身後的夜笑離一臉得逞的笑,不管怎麼樣,只要穆清瑤不繼續惦記言若鴻就好。
脣角的笑容才漾開,穆清瑤又轉身走了回來,往言若鴻牀邊去。
臉色立變:“娘子,怎麼不去穆府了麼?”
“我去也是跟我娘吵,不若你去,直接把小婉給我弄出到王府來。”穆清瑤冷冷地說道。
“我去?”夜世子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臉不願意。
“當然,你武功高,你要不去就驚雷去,不過,以後有什麼事我也就不求爺您了,只求驚雷和驟風好了。”
這怎麼可以!
夜笑離的臉色立沉,藏身暗處的驚雷嚇出一身冷汗,身子往暗處又縮了好幾寸,就怕一個不好,世子爺會給他撒點藥粉。
“娘子……”夜世子想打個商量……
“你去是不去?”穆清瑤臉色一冷。
“去,這就去,只是娘子……”
“講條件?那我去求驚雷好了。”
“我去,這就去。”夜世子有種搬了石頭砸在自己腳上的感覺。
不情不願地,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眼巴巴地看着他家娘子正拿帕子替言若鴻拭汗,腳就再也挪不動,一步一寸,清潤的眸子裡全是委屈可憐之色。
穆清瑤裝不看見,連兄弟和兒子的醋都吃,這男人欠治。
正在此時,大總管來報,說是穆將軍來了。
夜笑離頭一回覺得自己這位岳父大人來得如此及時,忙道:“娘子,咱們去花廳吧。”
穆清瑤其實早就心軟了,起身,卻還是不看他,自顧自地往外走。
夜笑離笑咪咪地跟在她身後,只要她不守在言若鴻牀前,生氣也沒關係,慢慢哄好了。
穆將軍氣呼呼的,一來就衝穆清瑤道:“瑤兒,你跟我回去,我跟你娘沒法說。”
穆清瑤道:“可是爲了小婉的事?”
“是啊,小婉她不願意,你娘非逼着她去。”穆將軍惱道。
“那您把小婉送我這裡來,看娘怎麼逼。”穆清瑤道。
“可是……”穆將軍面露爲難之色:“可是你娘也難……”
“再難了不能拿兒女的幸福去滿足自己的野心。”穆清瑤毫不留情道。
穆將軍怔怔地看着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穆清瑤道:“爹,您別太着急,我讓阿離去把小婉救出來,以後就讓她呆在王府,您忙自個的事去吧。”
穆將軍道:“我就是來忙自個的事的。”回頭看了坐在身旁的南楚官員。
一名太師模樣的人站起來向穆靖瑤和夜笑離一輯道:“下官給世子,世子爺請安。”
夜笑離擺擺手:“你是南楚的太傅大人吧。”
“下官正是,昨兒攝政王臨終前,留下遺囑,一是要傳位於世子言若齊,二是要與梨妃娘娘合葬,梨妃娘娘的遺體您看是不是……”
穆清瑤冷冷一笑道:“傳位於世子言若齊,這是你們南楚的事,我們沒有異議,反正攝政王是親王,他兒子繼承他的王位,並不爲過,但是,梨妃是南楚先帝之後,絕沒有與攝政王合葬的道理,你們南楚也是禮教訓化之地,豈能做出如此有違倫常之事來?”
穆清瑤一席話,幾乎立即否定了世子言若齊的皇儲之位,又不肯讓梨妃與攝政王合葬,偏她的話又無半點錯漏,句句佔理,南楚官員頓時結舌。
年老的太傅大人嘆了一口氣,臉訕訕地坐下,他身邊年輕的那位則傲慢多了,起身道:“世子妃既知此乃南楚國事,便不該隨便置喙,梨妃雖曾是先皇皇后,但後嫁與攝政王,便是攝政王之妻,與之合葬並無不妥之處,至於世子言若齊承繼什麼爵位,那更不是世子妃所能確定的,還請晉王府不要干涉南楚內政,將梨妃娘娘遺體歸還南楚纔是正理。”
這幾名官員進來,自始至終沒人問起過言若鴻的傷勢與去處,只關心梨妃的遺體,攝政王都死了,他們還是隻尊攝政王之令,可見在南楚,攝政王把持朝政之久,積威之重,言若鴻想要回去繼承大統,還真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攝政王張狂霸道,又陰險惡劣,殘害親侄子,霸佔嫡親嫂嫂,如此品行卑劣之人,這些人卻如此尊崇,真真可恨。
穆清瑤冷冷一笑:“本世子妃若不肯呢?”
“這可由不得世子妃。”那官員蹭地一下站起來,冷冷道。
“怎麼?殷大人想教訓我家娘子?”夜笑離淺淺一笑,斜了眼睨着年輕官員。
姓殷的官員在南楚似乎家世極貴,傲慢道:“教訓談不上,但是,都是做臣子的,主上有令,不得不從,來人,請梨妃娘娘回國。”
竟然帶了人來!
穆清瑤正覺昨天惹了一肚子鬱氣沒法消呢。這些人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昨天刺殺攝政王,言若鴻母子都不願意自己夫妻參與,今天人家打上門來了,還用怕麼?
穆清瑤端起茶,慢悠悠地喝,等着看這姓殷的官員怎麼個死法。
殷姓官員等了好一陣,外頭也不見人進來,明明帶了兩百官兵來的呀,說好了一聲令下,他們就衝過來搶屍,怎麼一個也不見?
正疑惑間,突然感覺手臂一陣麻痛,他下意識去摸,另一隻手也跟着痛了起來,兩個手不由自主地往外扭,接着,便是雙腿,一時間,這名面目嚴正的官員便在晉王府花廳裡跳起了古怪的舞踏,四肢以奇怪的方式扭動,臉色極其痛苦,張開口,卻只能乾嚎,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就象個演啞劇的小丑,神情極是滑稽可笑。
其他人都震驚地看着這一幕,穆清瑤卻噗呲笑出聲來,她家相公實在太合她的心意了,這一招過後,看還有誰敢輕易亂闖晉王府,敢隨便冒犯自己。
太傅大人急出一頭汗來,早就說過,來晉王府要小心,可殷大人就是不聽,這下着了暗道吧,還連個證據都查不到,怪罪不得。
突然,小齊闖了進來,衝到穆清瑤面前跪下:“小姐,求爺放過他吧,他是小齊的親舅舅。”
穆清瑤聽得目瞪口呆,親舅舅?從來沒聽說過小齊有親人,還是位地楚皇親貴戚!
而太傅則眼神發熱地看着小齊,顫聲道:“你……你是世子……言若齊?”
這話讓穆將軍都震驚了,小齊他見過好幾次,只當是穆清瑤收養的一個孤兒,沒想到,他就是失蹤多年的攝政王嫡親兒子,言若齊,怎麼可能?
穆清瑤早知道,小齊身世不凡,可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是攝政王的兒子,怪不得當初,他要跟言若鴻打架,那樣恨言若鴻,原來是世仇啊。
可是,攝政王不是權傾南楚嗎?怎麼會讓自己的兒子流落在大錦街頭當乞丐呢?若不是自己及時出手相救,他就成了麒麟散的一味配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