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人多,景經理,你還是上座吧,要不然都亂套了。”劉姨看不慣楊銳,更不想坐在他的下席。
最主要的是,她覺得這是楊銳不懂事。雖然就是家裡吃一頓飯,不怎麼講究,但在場的有這麼多人,再不講究也不能讓一個小老鄉坐在上座呀,那像是個什麼樣子。
楊銳笑了笑,站在桌邊沒說話,他的年紀輕,上席下席都沒什麼關係。
景存誠的臉色卻不好了,說:“楊銳坐上座,今天這頓飯,就是爲咱們小楊同學準備的,小蘭,你坐旁邊陪小楊,大舅哥,你坐那邊。”
景存誠給指派了位置,景語蘭和徐武自然沒有疑問,後者還摟着楊銳的肩膀坐了下來,表情親暱。
劉姨滿臉疑惑,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的和兒子順着景母的位置坐了下來,算是敬陪末席了。
人坐好了,景存誠又道:“大舅哥,你幫我招呼着,我去拿瓶好酒出來,上次老張送了我兩瓶30年的茅臺,我一直放着呢。”
景存誠興奮的拿酒去了,劉姨開始摸不清頭腦了。
她試探的問:“楊銳今年考的大學啊,家裡是做什麼的?”
“我爸媽都在鄉上工作。”楊銳不說假話。
“河東省裡?”
“是啊。”
“哎,徐姐,你們當初不是在平江嗎?這是怎麼認識的?”劉姨疑惑了。
“我給楊銳補習英語,然後就認識了。”景語蘭插了一句,說的也是實話。
楊銳用錢給景家的事是不能說出來的。
劉姨自覺有點明白了,放心下來,笑道:“小夥子是合了老景的眼緣吧,不過確實是長的俊,是不是有點像追捕和血疑裡的明星?”
這年月,你說誰長的像日本明星,那是絕對的誇獎了。
楊銳笑笑,說:“我比血疑裡的日本明星長的可要高多了。”
“對對對,那是……”劉姨說到此處,思路被扯開了,又一拉兒子,介紹道:“我兒子個頭也不錯呢,穿鞋就有一米八了,學習也好,前面還給我說他要考博呢,小鑫,是不是?”
“我是有這個想法,目前還是想先工作幾年,等積累了一定的工作經驗以後,再考一個在讀博士。”李鑫儒雅的笑了笑,氣質可以說是挺不錯了。
不過,他是看着景語蘭笑的,這味道就又有些不同了。
景母也看出來李家兩人的意思了,倒是無可無不可的,景語蘭都26歲了,要不是家裡遭變,本該嫁出去了。眼前的研究生年紀雖然大點,倒也算是合適。
不過,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招待楊銳,她也就當沒聽懂似的,光聽不說。
“博士不好考吧。”景語蘭不鹹不淡的回了李鑫一句。
“要考還是能考上的,讀書考試對別人怎麼樣我不知道,我個人是覺得挺簡單的,主要是害怕浪費時間。當初如果不是能直接考研,我也不一定去東華。”現在說讀書考試,那都是高端詞彙,擅長讀書考試或許是目前最有用的技能了,李鑫也是高調的展示着自己。
他老媽趁機道:“在讀考博不浪費時間,工齡也能算着,我覺得挺好的,我現在就是覺得他也不小了,應該先成家立業,徐姐,你說是不是。”
“是。”景母笑了一下。
李母心裡安穩了一些,又看楊銳道:“你現在大一,也應該籌劃着畢業了。考個研究生就挺好的,不願意考,就得找個好單位,對了,你學什麼專業的?”
“生物。”楊銳淡淡的道。
“生物呀,生物找什麼工作?”李母一副很吃驚的樣子。她其實就是想找個對比,趁着景存誠不在,她再接再厲的道:“考上北京的大學不容易,都說北京是首都,北京的大學工作好,其實啊,想來北京的人多了,想分配到北京,就難了,你怎麼學了一個生物專業,你學一個機械,或者學個輕工,找你景叔,分到中絲公司也好呀。對了,你現在上的是哪個學校?”
“北大。”楊銳答。
李母一愣:“哪個北大?”
“就是海淀區的北大。”
“北京大學?”
“是。”
李母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80年代初的大學生畢業分配工作是必然的,北大分配好工作更是必然的。全國每年需要大學生的崗位千千萬,北大清華的畢業生卻只有幾千個,自然是哪裡好去哪裡。事實上,教育部綜合各個單位的要人申請列表的時候,也是優先考慮北大清華的學生的。
如中絲這樣的央企,一年也不一定能分配到一名北大畢業生。至於北大畢業生能做什麼——首先,一家央企能夠爭來的大學生數量和品牌本身就是一種炫耀資本了。即使北大的學生不能做技術,不能寫文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至少能做個領導不是。
“酒來了。”景存誠樂呵呵的從書房走出來,手裡拿着兩瓶商標泛黃的茅臺。
“楊銳喝一點。”徐武豪氣的開始擺杯子,第一個就放在楊銳面前。
年前徐武去救景存誠的時候,每次都是他來和楊銳拿錢,外匯券和人民幣一次又一次的拿出來,每次都是上千元,拿的徐武都心驚膽戰,如今在京城再見面,景家的光景雖然好了,當年的場景卻是歷歷在目。
等待了近十年,從憤怒到希望,從希望到絕望,從絕望到平靜,從平靜到恐懼,再從恐懼到希望的心路歷程,不是當事人是很難理解的。
如今,景存誠和徐武看着楊銳,就能回憶起德令農場的寒冷,就能回憶起楊銳帶給他們的溫暖。
幾千元外匯券,對於今天掌握着上千萬美金貿易的景存誠來說已經不算是什麼了,可在當時,那是救命的一筆錢,不止救了景存誠,還救了他的難友,後來還救了他更多的朋友。
“楊銳,你好好的坐着,咱們今天要好好的喝點酒。”景存誠沒有管李家母子,開了一瓶茅臺,側着身子倒給楊銳,口中道:“本來想早點去找你的,一方面,是我剛剛平反,工作上走不開,另一方面,也是想你即將參加高考了,不能影響你的考試,所以拖到了今天……藉口,都是藉口,這是我錯了啊,我罰酒一杯。”
景存誠說着,一樣脖子,就喝了一杯酒。
“老景你是趁機喝好酒啊。”徐武一句話把氣氛給拉回來了,舉杯道:“楊銳,其他的話就不說了,我先敬你一杯。”
他是因爲李家母子在側,才如此的。
李母和李鑫也都察覺到尷尬了,只是此時走也不好走,只能坐在那裡,看幾個人敬來敬去。
一瓶茅臺,瞬間就少了一半。
“咱們慢點喝。”楊銳生怕喝醉了,趕緊吃了幾口菜。
景存誠哈哈一笑,說:“你隨意,我們就是陪酒的。”
稍停了一下,景存誠嘆口氣,道:“我最近都和老朋友聯繫呢,就想着有空了在北京再聚一聚,不過,大家現在都忙,一時半會也騰不出時間。北京如今倒是有幾個人,估計能有空,這樣,我打兩個電話。”
景存誠說着就去撥電話。
徐武無奈的喊道:“老景,你這個陪客的,怎麼轉身又走了。”
“我多喊幾個人過來,你們也是,怎麼就不知道把老張他們叫過來。”景存誠說着就撥電話,說:“我找你們宣傳司的張司長。”
電話一會就轉了過去,景存誠興奮的喊:“老張,來我家裡喝酒啊,我介紹人給你認識……”
他一連撥了幾個電話,要麼是當年德令農場的難友,要麼是他前陣子借楊銳的錢,救出來的老朋友,顯然,他是在給楊銳豎旗。
李家母子越聽越不自在,待景存誠打完電話回來,不禁小聲道:“要不然,我們今天先回去了……”
“那也行,今天招待不週啊,確實是挺忙的。”景存誠剛坐下,就欠了欠身,連留客的客套話都沒說。
李母瞥了一眼桌上的酒盅,笑着說“沒事”,拉着李鑫匆忙告辭。
李鑫依依不捨的向景語蘭單獨道別,沒有得到什麼迴應,低着頭出去了。
大門關閉的瞬間,景存誠的大嗓門就叫了起來:“這下好了,咱們一家人先關起門來,好好的喝一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