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本是冬日裡最普通不過的一天。
駱飛放下手裡的吉他,靜靜對着面前的樂譜出神。
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眼今天的行程,然後鯉魚打挺起牀,刷牙洗臉,在保姆車上吃早餐,鑽進化妝間做髮型上妝,光鮮亮麗站在舞臺上爲商家站臺,唱自己剛發的單曲,接着回錄音棚,在施東寧苛刻的要求下繼續灌錄新專輯。
可是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個樣子呢?
駱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樂譜,黑色音符在他面前不安扭動着,像是故意搗亂般朝他挑釁。他煩躁地伸出手,虛空裡抓了一下,忽然,門開了。
小普走了進來。
“駱飛,”他步履匆匆,一邊說着一邊往駱飛面前走,擡眼瞥見駱飛的動作,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你在幹嘛?”
駱飛不自然地放下了手,輕咳:“沒事,怎麼了?”
“這件事的處理辦法出來了,你照我說的做。”小普站到他面前,翻開隨身帶的黑皮小本,照本宣科道,“這段時間,你的一切工作照舊,但在媒體採訪時儘量迴避回答關於蕭蘇蘇的問題。我們會安排你在適當場合迴應這件事,沒有事先知會你的話,任何人提問,哪怕是自家藝人私下問你,你也不要回答。”
駱飛點點頭,剛要說話,又被小普打斷了。
“回答問題也需要技巧,具體措辭我們會再教你,大體上,你需要告訴公衆的就是——”小普翻了翻本子上記錄下來的要點,邊回憶邊道,“你認爲蕭蘇蘇只是誤入歧途,她本質上並不是個壞女孩,希望大家能給予她改過自新的機會。另外,也希望蕭蘇蘇能夠配合有關部門積極改過。至於你跟蕭蘇蘇早就分手的事,我們會擇機公佈,但是不需要你來說,以免大衆認爲你落井下石無情無義。”
駱飛應了一聲,不自覺地抱緊了懷裡的吉他。
“還有,也許我們會以你的名義給看守所裡的蕭蘇蘇送點東西去,這個也是必要的公關手段,到時候在媒體面前你別露餡。”本子上的文字唸到最後,小普要說的都說完了,擡頭望着駱飛。
駱飛的眼神十分空洞,小普本以爲他會問句爲什麼,又或者對其中不甚合理的地方提出異議,但他沒有。
這次,他平靜地接受了安排。
小普看着他這副樣子於心不忍,安慰道:“駱飛,這次不關你的事,是蕭蘇蘇自己作死,你不要……”
“小錦回來了對不對?”駱飛突然打斷他。
小普愣了一下:“對,剛到公司,你怎麼知道的?”
駱飛難看地笑了起來:“這個處理方法,行事風格很像小錦,而且,你剛剛的語氣也像極了小錦,肯定是小錦剛剛交代給你,你直接轉述來的。”
小普長嘆一聲,撓着頭髮說:“這麼明顯?”
“他在哪裡?”駱飛跳下椅子,把手裡的吉他放在一邊,“你告訴他沒有?我跟蕭蘇蘇早就分手了。”
“告訴了。”小普說。
“他怎麼說?”駱飛急切地問。
小普眯着眼睛,仔細回想一番:“他好像沒說話,就……聽見了而已。”
駱飛重重地合了閤眼睛。
“他在哪裡?”半晌,睜開眼睛,他問。
“在貝哥辦公室,跟貝哥和陸經理開會。”話音剛落,面前的人就風一樣吹了出去,“駱飛你幹嘛去?”
沒有回答,駱飛哪裡還顧得上回答他?
排練室在三樓,貝浮名辦公室則在八層。駱飛等了三秒鐘電梯,便覺得這該死的東西實在速度太慢了。他心急如焚,一秒鐘都等不得,直接轉了個身,衝進電梯間,拔腿就往樓上飛奔。五層樓的距離很快就到,出了樓梯間,不遠就是貝浮名的辦公室。
駱飛站在樓梯口,忽然有了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天知道,這段日子他思考了多少反思了多少。每次無法入眠的深夜,他都忍不住將自己與黎錦相處的點滴拿出來仔仔細細念上一番。許多之前從未注意到的細節變得窩心珍貴,許多之前稀鬆平常的小事變得歷久彌堅。他一次比一次更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是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人。
煎熬不已,愧疚不盡,況且失去黎錦的扶助,他生活工作處處受挫,還未過二十歲生日,已經提前進入吃老本狀態。
不能再拖了。
與蕭蘇蘇分手的那天,他決定,等黎錦一回來,他就到他面前負荊請罪,乞求他的原諒,求他再回來做自己的經紀人。
他自信滿滿,他想,如果黎錦不肯接受的話,自己就說盡好話,百般表現,等他看到自己的誠意,自然就會原諒自己。
他吃定了黎錦的心軟,更吃定兩人從一無所有攜手打拼到現在,這份友情早已顛撲不破,無堅不摧。
駱飛看着那扇緊閉的門,張大了嘴,深深吸了一口氣。
加油,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門關着,卻沒鎖,駱飛走了過去,擡起手,輕輕握住門把。
只要壓下去,推開門,自己就能……
“駱飛說他早就跟蕭蘇蘇分手了,只是蕭蘇蘇求他顧忌自己面子,不要公開,他纔沒有告訴任何人。”忽然,門內傳來陸嘯雲的聲音,“這種說法,你們信嗎?”
“我信。”貝浮名說,“駱飛跟蕭蘇蘇已經形同陌路很久了,況且,他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你呢,黎錦?”陸嘯雲輕笑,“你信嗎?”
門內靜寂無聲。
駱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識屏住呼吸,生怕氣息收放間,就錯過那關鍵的一句話。
良久,屋子裡,黎錦低低笑了一聲。
這笑聲不無譏諷,甚至帶着三分冷意,叫駱飛的手指驟然冰涼。
“是不是說謊不重要,”黎錦緩緩道,“重要的是,就算他說謊了,我們也有辦法讓這件事變成真的。”
“也就是說你其實不信?”陸嘯雲惡意滿滿地揣測。
一片靜默。
好半天,貝浮名打着哈哈打圓場:“跑題了跑題了,言歸正傳!”
下面的話,駱飛再沒有心情去聽。
他茫然地鬆開了手,心口像被誰撕開一個大洞,冬日的冷風咆哮着灌了進去,叫他從內而外,冷了個透。
他踉蹌着退了幾步,後背重重抵在牆上,再退不動。牆壁冰冷而堅硬,他靠着牆,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
痛,又或者,麻木?
黎錦已經不信他了。
心裡頭像住着個留聲機,反覆播放着這句話。
他聽見自己耳邊,那個虛無縹緲,卻譏諷嘲笑的聲音在盤旋。
黎錦,終於不肯再信你了。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走廊盡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