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立的動作很熟練利落,如果他自己不說,估計沒人會想到他竟然是學法律的高材生。
一整塊二刀肉在他的手中迅速變成堆疊整齊的薄肉片。
肉都還沒下鍋焯水,趙筱瑞就彷彿已經聞到了香味,期待得不行:
關鍵就在於江立的樣子和這身專業的行頭——
別看江立剛纔還是一副靦腆、羞澀的樣子,現在做起菜來,頓時身體舒展,整個人都散發着不一樣的光彩。
趙筱瑞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做菜的樣子能這麼好看,像是閃着光。
果然,認真的人都是最好看的!
還有就是江立從自己包裡掏出的一整套刀具,頗有一種醫生要上手術檯的嚴謹、認真模樣。
江立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主動解釋道:
“一個專業的廚師能夠用最普通的菜刀,切除各種厚薄、長寬的食材,我還不夠專業,運刀無度,所以才需要準備這麼多刀來輔助。”
趙筱瑞驚奇得說不出話——這還算不專業呀?!
開水焯肉的過程中,他已經熟練地用廚房的調料準備調味汁。
“你剛纔只吃了那麼一點點,就知道需要哪些調料了?”趙筱瑞知道,除了控制肉的口感,一份蒜泥白肉的好壞,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些靈魂調味汁。
“市面上蒜泥白肉的做法大同小異,美味與平庸的差別,就在於這一小點點的‘異’。
我今天特地來吃,就是爲了嚐嚐這道菜的驚豔之處。
沒有得到老闆肯定之前,我也不敢說完全掌握,現在還是試驗階段。”
……
等趙筱瑞真正嚐到的時候,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直豎大拇指——
豬肉吃起來絲毫不幹柴,蒜泥紅油清香撲鼻,吃上一片,滿口的鮮甜滑嫩。
她剛纔就想說,江立的樣子一看就是在謙虛,但什麼都還沒弄出來呢,提前誇了,後面怎麼說,而且顯得無比馬屁精,現在終於可以一吐爲快了:
“你做的這個太好吃了!鮮而不膩,和老闆的就像春花秋月,各有千秋!”她說着,連忙招呼來一旁的老闆,“快,你也嚐嚐,真的很好吃!”
老闆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夾起一塊,隨即眼前一亮,不住點頭,操着一口地道的四川話:
“這道蒜泥白肉,看似簡單,我從小看着家裡的老一輩子做,後來,自己出來了,也是慢慢摸索,才做出大家都喜歡的味道。
沒想到你小子可以呀!有繼承,有創新,這就是做菜的最高境界!
看來我要失業嘍!”老闆笑聲爽朗地搖着頭。
“感覺還是和老闆做出來的正宗的差好多……還有很多想跟老闆學習。”得到肯定的江立,笑容舒展,誠懇又真摯。
不過他本也只是想着隨便說說,畢竟每一道菜的成功背後都是老闆自己琢磨出來的,整間飯館,最有價值的就是這個。
雖然老闆今天還很慷慨地借給他廚房,但做人也不能得寸進尺。
哪想到,這話,老闆卻是認認真真地聽進去了,他打小,爺爺、父親都是在家鄉做宴席的,每一道川菜既是從祖先手裡繼承下來的,也是新一輩人琢磨嘗試出來的。
他一看眼前這個小夥子,就知道他真心喜歡做菜,還好學、有天賦,這不就是一頂一的好苗子嗎?
趙筱瑞一邊吃着,一邊看着兩人,老闆眼裡是毫不掩飾的熱情,她便對江立道:
“前不久,也是你們學校法律系大三的學生來我們學校演講,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忙着進事務所實習,不然……我看老闆倒是很樂意教呢!”
“你是大學生啊?還是學法律的?”得到江立的肯定回答後,老闆眼底滿是遺憾,“我剛還想說,如果能真想學,我店裡正好缺人,你要願意能來幫忙,只要是我會的,都能毫無保留地教給你!”
江立瞬間眼睛一亮:
“真的嗎?我當然沒問題!明天就能來!”
老闆也是個爽快人,見他答應得這麼痛快,當即高興道:
“行!反正現在也沒什麼生意了,我去給你們做個水滑肉!”
趙筱瑞一聽有好吃的,立馬又高興得兩眼放光,看着老闆進了後廚,她纔看向江立:
“看來老闆真的很賞識你啊!祝你早日得老闆真傳,早日出師!”
江立看着眼前一張笑嘻嘻的圓臉,也不由得面帶微笑:
“好,以後學會了,第一個做給你嚐嚐,讓你把把關。”
“真的啊?天吶,那我簡直不要太幸福!”趙筱瑞毫不掩飾地開心,“只是,你這樣子兩頭忙,還兼顧得了學習嗎?我學法律好像很忙誒!”
江立神色微滯,隨即坦然地淡笑兩聲:
“是會有些兼顧不過來……但趁着現在還沒畢業,我還可以做做夢,哪怕以後再也無緣廚師,也算是經歷過了……”
趙筱瑞眨巴眨巴眼睛,漸漸反應過來:
“……你家人不想你做廚師嗎?”
江立點點頭:
“廚師或律師,這在大人眼裡,可能是最簡單的選擇吧。”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趙筱瑞握着筷子,支撐起下巴,眉眼微垂,“可能是我家人一直對我沒什麼期許吧,所以我一直都是順着自己的意願來做事。
可是每次,外人一聽說我是學烹飪的,他們面上雖然不顯露,但話裡話外就已經開始笑話我……
雖然學甜品所要求的文化科成績要比你們這些學金融、學法律的要低很多,但我也是真的喜歡這個專業才考的呀。
不過那些大人們可不管你喜不喜歡,因爲在他們眼裡,學的專業,就等於以後要乾的職業,都是分了三六九等的……”
江立看着她上一秒還高興得兩眼冒光,下一秒就像霜打了的茄子,整個人都耷拉下來。
“……對不起……引起你的傷心事了……”
趙筱瑞立馬擡起頭,連連擺手:“不不不,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一陣一陣的,其實我這個人可神經大條了,從來不在意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的看法。
而且,我覺得堅持自己喜歡的事,未必就像外人想的那麼不堪。
再簡單的事,做到極致,也是偉大的!
這句話是我好朋友告訴我的,她叫司予,她考進我們學校的分數可高了,本來聽說檔案都遞到金融繫了,結果還是選擇了我們烹飪系。
完全不相干的兩個專業,但她卻是一直執着於自己想做的事,而且現在做得很好!我特別崇拜她!”
江立看着趙筱瑞說話間,神采飛揚的樣子,不禁眉眼含笑,直接把她都盯得不好意思了。
“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我就只是條不折不扣的鹹魚了,把對於烹飪學習的重點都放在了‘品嚐’上,所以現在才能把自己吃得這麼胖。”趙筱瑞說着,很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自己臉上的肥肉。
“在保證健康的前提下,能吃也是一種幸福,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其實很簡單,就是看着大家都很喜歡吃我做的菜。”
“那你別忘了啊,你說過,以後做的菜,都要讓我先品嚐!
我現在都已經期待得不行了,我這個人不太會說話,但自從剛纔吃了你的蒜泥白肉,就徹底臣服於你的‘廚藝’之下!”
……
不知不覺間,兩人竟熱火朝天地聊了一上午。
一直到下午回寢室,她都樂得合不攏嘴。
司予看見,還有些驚奇:
“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以前,不是吃完飯,就要趕緊回寢室躺着,在外面多待一會兒都不願意?”
“嘻嘻,我今天遇到知音了!”
“嗯?”
“一個吃貨,遇上一個廚子,可不就是相互遇上知音了嗎?你還記得我們學校門口的那間川菜館嗎?”得到司予的肯定後,她立馬迫不及待道,“下次帶你認識一個新朋友!”
司予連連點頭應下,她好像很少見到趙筱瑞有這麼開心的時候——就是看見了滿漢全席那麼開心。
……
這些天晨跑,司予其實是有些故意躲着宋珧的,她自覺高中三年裡,他們兩面對面說過的話,總共不超過十句,算不上熟,簡直可以說是陌生。
但現在再次遇見時,宋珧好像對她特別熱情……
說實話,她還真有些受寵若驚,不太習慣。
畢竟,直到現在回想起來,她還是沒有覺得高中有什麼可懷念的。
但是,好像,不管她刻意提早到,或者晚到,宋珧總是在那裡。
而且她躲避的意思很明顯,甚至還有些不禮貌,但宋珧就像是無所察覺一樣,依舊是一副溫潤倜儻的樣子——
“你來了,一起吧。”
每次都像是專門等着她,跑步的時候,卻又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像是知道她會不自在。
對此,司予實在有些想不明白,慌神間,她竟然不自主地加快腳步,直到真正感覺到不舒服,她才趕緊停下來。
宋珧看她狀態不對,連忙跟上去,只見她正仰着頭,往嘴裡噴藥。
等他真正看清:
“……你,你患有哮喘?”他挑了挑眉,眼裡滿是驚訝。
司予點點頭:“有些年了,不過現在已經不那麼嚴重了。”
“我竟然都不知道……”
司予有些不明白:她從來沒有主動跟別人說過她的病情,不知道才很正常。
很多回憶一齊涌入宋珧的腦海:
“難怪你高中的時候,從不參加任何體育活動……當時……”
“當時大家都說,是我太胖了,動不了。”司予主動接話道。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司予釋然地笑笑:
“我從來沒想通過這個病去獲得同情,也從沒主動講過,沒人知道也很正常,而且大家說得沒錯,我當時病情還嚴重些,確實連慢跑都不行。”
“所以你發胖……也是因爲服用了這些藥嗎?”
司予點點頭。
宋珧瞬時心中大震,他向來知道哮喘是多麼無形而脆弱的病,高中時候的司予不僅要獨自忍受病痛,還要遭受大家的誤解和嘲諷……
她該是經歷了多麼黑暗的時刻。
“你當時……爲什麼不說出來?同情不值得,但至少需要一份理解……”
司予抿了抿嘴脣:
“當時沒想那麼多,更沒那個勇氣,我努力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但似乎都無法得到大家的認可……
久而久之,我甚至不敢多說一句話……
現在想想才明白,可能當初就算說出來,也是無濟於事,所有人的偏見與惡劣情緒,總想找一個地方發泄……
該解釋的人,是我嗎?”司予看向身側平靜無波的湖面,隨即搖搖頭,“世界上有七十億人,就應該有七十億種正常吧。
肥胖也應該屬於其中一種,肥胖並沒有錯啊,不管是得病,還是被美食吸引……
這都不是錯啊……
所以直到現在我才漸漸想明白,他們在意的不是我對或者錯,他們只在意一個發泄的對象。”
她說着,聲音漸漸低小,望向遠處的目光坦然而堅定。
隨即又看向宋珧,笑容清淺:
“不過沒事了,那些都過去了。”
宋珧看着眼前的女孩,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們確實多年未見,而且高中時,也稱不上熟絡。
再一次見到司予的時候,他心裡涌起難以自抑的歡喜,當時還以爲自己對司予產生了某種形象濾鏡。
自動美化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現在看來,完全是想多了——她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美好,一直都是。
……
兩人算是停下來,好好說了一陣子的話,今天司予沒再拒絕宋珧送她去上班。
司予:“其實……我就是害怕耽誤你的工作……感覺律師都很忙。”
宋珧開玩笑似的:“真的不是要故意躲着我嗎?”
司予眨眨眼睛,一時間竟不知怎麼回答——
除了剛纔說的,這確實也是她的小心思。
宋珧沒再爲難她:
“你還記得高中時候的老師嗎?”
司予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這麼問,但下意識想起班主任:
“十分執着地希望我們都學金融?”
宋珧被逗笑,隨即搖搖頭:“我說的是語文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