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忠這一去,便沒有再回來,然而這飯還是要吃的,岳飛也不等他,席間談笑自若,渾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李丘平何等眼力,看得出岳飛並無絲毫做作,他是真不將這旁人眼中的大忌當回事。
饒是李丘平兩世爲人,這般人物亦是從未得見!岳飛豈能不知自己已然犯忌,但他偏是坦坦蕩蕩,毫不忌諱。你要說他沒有心機,沒有心機的人怎能成爲常勝將軍!要說他沒有政治眼光,沒有政治眼光的人焉能懂得在北地替大宋收買人心,朱仙鎮戰前,左近幾乎所有的百姓都是站在岳家軍一方的,還有哪爲將軍能夠做到!
岳飛精明睿智,僅僅從見了李丘平許久,也並未有一句話問到神州軍將來的走向就已然可見一斑。
但岳飛的精明睿智,都用在了敵對人或者是可能的敵對人身上,比如完顏宗弼,連城,又或李丘平。在大宋,他不願,不齒,不屑於去動這樣的心機,便是對着當朝皇帝,亦是一樣!
李丘平受岳飛感染,心中再無掛礙,雖然席上只是雞鴨魚肉等尋常菜餚,酒亦是民間廉價私釀,這一頓卻吃得暢快無比,唐凌絕等人更是與岳家軍諸將打得熱火朝天,席上唯有那位謀士鄔邈略顯心不在焉,面帶憂慮之色,衆人卻似乎早已習慣了此人的神情,也不去理他。
一頓酒從午時喝到了黃昏,眼看岳家軍諸將已經倒下了一大片,衆人皆已盡興,李丘平便起身告辭。
“住客棧?“岳飛搖搖頭道:“既然到了臨安,還去住什麼客棧,你們就住在我府上好了,來日朝廷必有安排。那時再搬不遲。韓大哥的話,你不必理會。”
已經喝了一下午的酒。要說讓岳飛犯忌,早已犯得透了。李丘平哪裡還會避諱這個,他要回客棧,實是爲了行動方便而已。岳飛雖然是真性情的漢子,畢竟也還是朝廷高官,與李丘平等草莽實有本質的區別,他府上禮節必定也少不了。住在這裡,誰知道又會有什麼麻煩的規矩了!
李丘平於是搖頭道:“丘平早已不存此想,只不過在下這幾個兄弟都是初到臨安。晚上咱們必要去見識見識臨安的風光。還是住在客棧方便一些。”
岳飛大笑,道:“甚好!要說風光名勝,臨安確有值得一遊之處。倒也不必住在那客棧,各處景緻都不乏住宿之所。怎麼樣李老弟,可要我給你請位導遊?”
“不用特意請了,鄔某人閒來無事時最愛四處遊走,就讓鄔某替嶽帥來做這個東道罷!”
李丘平自己也來過臨安,正要拒絕岳飛地提議時,旁邊的鄔邈一直在留意二人說話,卻毛遂自薦起來。
李丘平記得鄔邈在席間地神情,見他面帶希冀之色,心中一動,便應聲道:“也好,鄔先生若是得閒,那丘平等就麻煩您了。”
席上鄔邈喝的酒最少,人也最清醒,他也不待岳飛說話,忙不迭應道:“得閒,得閒!替李少俠導遊,乃是鄔某人地榮幸!”
“很好,就請鄔先生代嶽某好好招待李少俠了!嶽某不勝酒力,恕不遠送了!”
岳飛難得喝這麼多酒,倒確實有些搖搖晃晃,李丘平等人內力深厚,個個都還清醒,再要喝下去,岳飛只怕亦是不能作陪了。
李丘平笑了笑,便與衆兄弟告辭出府。那幅字畫岳飛早使下人取下包裹妥當,府中人見李丘平等人要離開,便不用岳飛吩咐,取出那包裹送到了李丘平手中。
李丘平手提那捲字畫,看了看已然醉醺醺的岳飛,越確信了之前對其人性格的判定,他連這點小事都能做得滴水不漏,哪裡會是什麼沒有心機,不懂審時度勢的莽人!
此時正值百姓們閒暇時分,臨安的大街熱鬧非凡,比之洛陽過之甚多,李丘平等人一面欣賞這京城的繁華,一面聽那鄔邈說話。“自班師以來,朝廷對嶽帥明升暗降,衆將士人人齒冷,李少俠這次真是來得不巧了,那狗賊只怕又要以此大做文章地了!”
“你是說秦檜?”李丘平問道。
鄔邈嘆息了一聲,卻不正面做答,道:“韓大人說得沒錯,嶽帥從不將旁人的誹謗放在心上,常此以往,那終究是不行的!”
“有什麼不行地,嶽帥武功蓋世,國之長城,莫非大宋朝廷還敢動他不成!”溫瑜在旁邊說道。
“武功蓋世,嘿嘿,武功蓋世!”鄔邈冷笑道:“嶽帥心懷忠義,胸襟坦蕩,他要是沒有這許多軍功,說不定也就沒事了,錯就錯在這,武功蓋世,上啊!”
衆人鄂然,李丘平卻是暗自長嘆,鄔邈地話再清楚沒有了,所謂功高震主,就是這原因之一了。溫瑜說大宋朝廷不敢動岳飛,李丘平卻是再清楚不過了,趙構秦檜之流,只要能保住這苟延殘喘的半壁江山,哪有什麼人是他們不敢動的!
“我們能做什麼事?先生自薦,當是有爲而來,不妨直說了罷!”李丘平沉聲問道。
鄔邈方欲接言,原本熱鬧地大街忽然安靜了下來,販夫走卒,來往行人,都主動避到了一旁,人人臉帶惶恐之色。
李丘平等人此時正站在大街正中,一時間極顯突兀。
鄔邈輕咳了一聲,便扯着李丘平往道旁避去。
不遠處,一大簇人擁着一頂八擡大轎,正晃晃悠悠地朝這邊行來。
李丘平眉頭一皺,問道:“這人是誰,怎地如此濫耍威風,大宋朝廷允許官員如此招搖的麼?”
轉眼看去,卻見鄔邈緊緊地盯着那八擡大轎,滿臉的痛恨之色。李丘平先是一楞,隨即想起一人,便道:“是奏檜?”
見鄔邈點了點頭,李丘平先是凝聚目力掃視了一遍大街,轉念間,便傳音給鐵維揚,要他如此這般……
秦檜的座轎正行走間,冷不防街邊衝出一人,跌跌撞撞地正向着那轎子撲去。
那一大簇人顯然大多是護衛一流,鐵維揚剛剛衝出,立即就分出一人攔截。眼見那護衛伸出的大手就要碰到鐵維揚,鐵維揚腳下一錯,身形一旋,與那護衛擦肩而過,繼續向那轎子撲去。
“錚”地一聲齊響,有七八個護衛一齊拔出了配刀,動作整齊劃一。
“站穩了,年輕人!“鐵維揚被那簇人中閃出的一位老者扶住。
鐵維揚絲毫不運內力,方纔幾個撲跌乃是騰龍刀的步法,這路武功從未現於中原,包括閃開了那護衛的攔截,鐵維揚做得不露半點破綻,分明就是站力不穩,不小心衝撞的樣子。饒是扶住他的老者的武功已有一流水準,也看不出其中妙處。
衆護衛見眼前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兼之還是個斷了一臂的殘廢,皆感好笑,便即收刀入鞘,再不理會。鐵維揚連聲道歉,慌慌張張,似乎生怕衆人找麻煩似的趕緊退入了人羣,這一來更是惹得那簇人一齊鬨笑。
秦檜一衆去得遠了,李丘平,唐凌絕,杭天昊三人卻猶自凝望着對面不起眼的一處房間的轉角,鐵維揚越過了第一個護衛時,那裡有個人影一閃而逝。
唐凌絕手上的幾隻冥蝶早已被汗水浸透,李丘平略帶猶豫地說道:“剛纔那個人,似乎是……”
唐凌絕用力甩了甩頭,接道:“似乎是,家父!”
衆人皆是一呆,唐凌絕的父親,就是號稱西南第一高手,唐家家主唐天望。
李丘平的試探很是管用,方纔那人分明就是暗中保護秦檜的高手,連城所說的神秘力量。
但唐天望與秦檜,乃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塊的人,唐家亦是鐵血盟的強力後盾之一,卻怎麼可能由家主來保護這麼個大奸臣?
“這個,你們也不能確定的不是!說不定只是個和伯父長得有點象的人罷了!“仲孫明霜見衆人心懷忐忑,便出言勸慰。
“說得是!家父要行此事,怎麼也該知會我一聲纔是,多半是咱們看錯了!”
唐凌絕口中雖然附和仲孫明霜,心裡卻已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斷定,那人就是自己的父親!莫說李丘平和他都以目力見長,那人身法雖快,如何能快得過二人雙眼?就說他父子二人血脈相連,這點感應卻怎麼也假不了的!
衆人各懷心事,遊興大失,便索性找了家茶樓喝茶解酒,順便聽聽鄔邈跟隨衆人的意圖。
鄔邈謹慎地看了看左右,雖然李丘平要的是雅座包間,亦需要防備隔牆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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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先生但說無妨,事關重大,丘平理會得。你放心,便是當今天下第一高手,也絕不能在這房間外聽到你的話音。”
李丘平暗施神功,早將這房中聲音與外界隔絕。如他所說,便是無量真人一流前來,除非破開他的禁制,否則亦只能聽到寂靜一片。
鄔邈毫不懷疑,李丘平在他眼中就是神仙一流的人物,這樣的人說不妨,那就肯定是沒問題的了!
“事急矣,少俠若是想要保住嶽帥,決然不能與朝廷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