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母的包子,肉餡是鹹甜口的,帶着爆香的蒜泥蔥花特有的儼香。麪皮發的恰到好處,又煎的酥脆焦香,配合皮上幾粒爆開的芝麻,一口咬進去——簡直外酥裡嫩。肉皮熬成的凍被切成小塊,每個包子裡按上兩小粒,被熱氣一化開,配合緊實彈牙的餡料滾出一股濃稠粘牙的甜湯,灌進嘴裡捨不得嚥下,咽入喉中又暖熱了四肢百骸,簡直讓人吃多少都覺得不夠!
肉包比小孩的拳頭大一些,外形白嫩可愛,翻過身來則是焦焦黃黃的脆底。用塑料袋裝着,喜歡的人還能加上一勺醋,五毛錢一個。
這和旁邊攤位賣的大肉包子價格一樣,體型卻小了不少,一開始來問價格的人一聽都有些猶疑。吃兩個大肉包子能飽的人,至少要吃上四個煎包子才能飽,拮据一些的人自然會覺得不划算。
章澤也不着急,按下了母親想要降價到一元五四個的心思,專心的煎出一鍋又一鍋。沒一會兒,被香味引誘的衆人終於來了個吃螃蟹的,掏出一塊錢買了兩個帶走。
章母樂呵呵的給人裝好,那客人接過包子估計還有些肉痛,回頭比了半天大小才咬上一口——只這一口,他腳步倏地頓住了。
那縈繞在腦海中的香味兒簡直濃烈的不科學!一口就咬到了大餡,小包子也真材實料,他慌忙嚼着也不嚥下,幾息間從遠處又站定在攤位前,嗓門巨大:“再給我來三塊錢的!”這樣好吃的包子,應該帶回去給老婆孩子也嚐嚐纔對!
一頓早飯花四塊錢的慷慨人可不多見,他的姿態讓其他還在猶豫的客人也感興趣起來,抱着吃一回也虧不到哪兒去的心思,許多人掏着五毛一塊也想來湊湊新攤位的熱鬧。
章家的包子皮薄餡大,用料大方,吃一口就能感覺到其中灌注的真心。
六點鐘到八點鐘的兩個小時裡,章母一早發的面和肉餡就賣了個乾乾淨淨。她不禁有些後悔自己膽子太小準備的太少,看一看天色,普通人賣早餐至少能擺攤到十點鐘,她心中就對自己明天應該準備多少東西有了數。
身後就是菜市場,章母收好攤後進去稱了十五斤肉,然後在菜場外的農民自發擺設的攤位上買了些當季的菜蔬和調料,帶着章澤喜氣洋洋的騎車朝家趕。
腰間的包包塞得鼓鼓囊囊,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把車停好,然後拉着忙的有些脫力的章澤上樓。
章父已經起來熱了她熬好放那兒的粥,章母一進門,相當顯擺的拉開包將紙幣鋼鏰朝着餐桌上一倒——叮鈴哐啷的,幾乎都是散碎的小錢,在桌上堆起一個小山包。
章父一口粥含在嘴裡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眼睛瞪得老大:“這是啥?”
“開張生意!”章母細細的將紙鈔按面額分類,硬幣數到一邊,然後亢奮極了:“一百三十五!看到了沒?一百三十五!”
章父粥也不吃了,難以置信的去翻那一堆錢,自己又數了一遍,表情越發木訥:“……怎麼……怎麼會有那麼多……?”
“讓你不給我做生意!”章母解開一口憋在心頭的惡氣,衝着章父重重的哼了一聲,抱着那堆錢回了房間。
章澤無奈的搖了搖頭,對這對活寶父母沒了辦法,章父卻若有所思的執着筷子呆坐了良久,才默默吃完自己那一碗粥。
第二天出攤的時候,章父悶不吭聲的出現在三輪車旁,章母端着面盆下去的時候本想刺他幾句,被看出苗頭的章澤給扯了一下,想想還是沒有逞口舌之快。
章父頗有賠罪意味搶着騎車,男人的力氣是女人不能比的,章母騎起來相當吃力的三輪車在章父腳下變得像一隻小綿羊那樣乖順,騎到市場的時候,前一天見識過章母生意的攤販都相當有印象的來打了招呼。
章母也很客氣,頭一批出來的煎包還特地讓章澤給人家分送,如此一來,素不相識的人們關係也就更融洽了。
除了不遠處攤雞蛋餅的那一家。
“……”章澤無語的看着被送回來的那個涼透了的生煎包,這家人可真有意思,不想要的話直接拒絕不就好了?偏偏收下後又要放到涼透再姿態甚高的給送回來,是想讓章家即不得人情又損失一個包子?要不要那麼幼稚?
不是章澤心理陰暗,雞蛋餅攤的老闆娘那惡意的目光幾乎都要凝成實質了,要是可以的話,章澤毫不懷疑她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咬自己一家人一口,簡直是……何苦呢?
章母做的煎包生意,和她的雞蛋餅又不搭界,就算生氣也應該是旁邊的包子鋪老闆生氣纔對,他一個蛋餅的,能影響到什麼生意?
賣麻花和油條的小販禮尚往來的送來了自己剛出鍋的麻花和油條,女人們圍着鍋爐在難得的清閒時候講幾句八卦,說起雞蛋餅攤,麻花鋪老闆娘撇撇嘴,小聲的提點道:“這家人你可別去招惹,都這樣,誰生意好她就這樣折騰誰,恨不得全天下的錢都給自己賺了才高興。”
章母接觸過不少這樣的人,可到現在也無法理解他們的心理,聞言便無奈的嘆息了一聲:“都是窮苦老百姓的,幹嘛還互相難爲,真是說不清……”
油條鋪老闆娘連忙說:“這你可猜錯了,人家可跟我們不一樣,不是專門做生意的。那個老闆娘倒是就乾乾這個,她老公卻不一樣,人家在旁邊的皮革廠上班的,也就每天早上來幫幫忙。”
章母朝那邊看了一眼,正巧對上雞蛋餅攤老闆娘皺着眉頭遞來的目光,趕忙收回視線攪拌肉餡。
這一天由於準備充分,原料足夠,章澤一家直到十點半才收了攤子,章父和章母負責煎包子和包包子,章澤則專心收錢,分工合作下來,收入是前一天的兩倍還要多。
章父徹底歎服了,他原本想要去工地找個拉沙子或者搬磚頭的工作,從這天以後就好像忘記了似的,再也沒有提起過。
時間臨近九月,盛夏的灼熱依舊,章澤也快要開學。
他從小就是讀書的料,其實也算是一種高分低能,爲人處世糟糕的要死,對補習資料和試卷卻情有獨鍾,考上淮興一中可不是在重生以後發生的事情,因爲在重生之前,他就是淮興一中畢業的。
淮興市是承江省的省會,而淮興一中則是整個承江省數一數二的高中,沒有足夠優異的成績想要進去就得各展神通,錢、權,占上一樣,問題就不是問題。
於是這導致學校內除了品學兼優的優等生外最多的就是富二代和官二代,當然,大部分人還是靠實力進來的,哪怕是官二代和富二代,擁有更多資源的他們大多也只會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優異。而上輩子,章澤就在這個高中裡,結識了影響他一生的那個“好兄弟”——杜行止。
因此他對上學這件事除了期待外,還隱藏了就連自己都不甚清楚的畏懼。如果可以的話,他想他也許會選擇換一個高中去上學,可是淮興一中的升學率本就是全市的佼佼,而年紀漸長後,他也明白了就讀名校絕不止是師資力量那麼點好處——這個學校的學生非富即貴,哪怕沒有過人家境,學霸們日後的前途也必定不可限量,名校的價值,在於優渥的人脈。
重活一世,章澤絕不可能像從前那樣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遇上了困難只想着當縮頭烏龜,那麼他一輩子也別想有所成就。
八月十五,他帶着學費和通知單去淮興一中報道。
章悌拽着章澤的袖子,神情有些畏縮,淮興一中門口停着的一水“豪車”把她給鎮住了,那些來來往往的帶孩子報道的家長們的打扮也是她前所未見的富貴,在這樣的環境下,她覺得自己簡直是隻醜小鴨。
章澤拍拍她的頭,朝着校門口掃了眼,故作不屑地逗她道:“這些車子土氣死了,等到過幾年你就知道時尚淘汰的有多快。到時候給你錢你也不要開這種車。”這倒不是他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這個年代的車子有幾輛好看的?方方正正、線條死板,連漆面也沒有後世的圓潤清亮,車內的擺設在外頭更是一覽無餘,裡頭的配件在章悌看來稀奇,但在見多了新興設計的章澤眼中無疑落後審美太遠。
也許是他說的太有底氣了,章悌居然也生起一種“沒什麼好羨慕”的情緒,腰板慢慢的也挺直了,膽怯拉着章澤衣襬的手在不知不覺中鬆開。
他倆越過旁邊的那輛雪白的奔馳金標頭也不回的朝着安保室去,在他倆的背後,那輛“方方正正”“線條死板”的奔馳560駕駛車窗緩緩的落下。
杜行止表情有些複雜的開了車門下車,副駕駛的損友陸路猴子似的也跳出來,嘴巴咧到了耳朵根上:“哎喲!杜哥,那小子可狂!”
杜行止緩緩伸手撫上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神情古怪地盯着走遠的章澤姐弟的背影。那人沒有在說違心話,他聽得出來,這人是在真的不屑他所看到的一切。
他不由得有些想要發笑,結合這個傢伙嘴裡說的話,再回想起自家那些所謂“見多識廣”的親人的嘴臉,他心中居然油然而生一種說不出的快意。於是他難得對陌生人給予了較多的關注,由此發現到一件不容易被忽略的事情——
“那小子長得不錯。”
陸路一愣,回想起剛纔走過的章澤的模樣,不自覺的點點頭:“是不錯,我剛纔還以爲見到觀音了……”
“褻瀆佛門。”杜行止低笑着,對損友所說的話卻不置可否,那小子眉間一顆血紅的硃砂痣確實少見的漂亮。這人挺湊趣,皮膚那麼白,卻偏偏長一顆位置如此古怪的痣,額頭上還凸出一條倒三角的髮際線,和佛龕裡供奉的觀音像也就差了個衣衫的不同。
陸路扶着車頂,眼神古怪的打量這個自己一向看不太透的發小。杜行止很少明確地表達過自己對什麼東西的看法,就連他們這羣發小有時也鬧不明白他到底有沒有什麼別門的興趣。這是他頭回見到這人口上對陌生人發表評論,內容也太反常了一些。
他剛在猶豫是否要開口詢問,頭頂一陣破空聲,一串黑色的車鑰匙劃出弧線徑直朝着自己的方向落了下來。
陸路連忙接住:“杜哥?”
“這車我不要了,”杜行止沉沉地瞥了眼自己新到手的生日禮物,眼中微不可查劃過嫌棄,“你喜歡就拿去開吧,油費自己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