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貴社作家古庸生武俠小說三兩本,心甚喜之,聊發書迷之意,祈盼一見,晤面以解心中幾段困惑,再聊幾段淺見,盼貴社代爲轉達,祝貴公司蒸蒸日上。”
陸藝籌饒有興味地看完這封短信,然後給魏無知留了句言:“一位大學教授來信,要見古少,不知是特招過去做學生,還是請去做演講。”
不一會,魏無知回道:“依他的性子,多半是不會去。”
“終究是件好事,如果小古願意配合的話,可以趁機打開大學生市場,嗨。”
“他自己還是個中學生,對了,他不是要高考嘛,倒是可以提一下,不過最好不要有什麼傾向性地建議,我總感覺這個小孩身上有種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成熟,跟韓朔還有些不一樣。”
“非如此,不能讓教授’聊發書迷意‘。”
“說到這裡,我剛看完一個帖子,總結《白馬》裡的戀愛關係的,得出一個羣體單相思名單。”
“還是那句話,故事討論一旦成雲,什麼宣傳都不用再做,能憑藉兩句話就掀起所謂‘白馬現象’,這種作者,求之不得。”
……
魏無知提到的那個帖子正是“天道有常”所發,標題叫做“全民單相思”,天道有常這個id在豆芽論壇的地位已然是白金vip級別,所以他的帖子一出,網友們紛紛捧場,很快就被頂到首頁。
天道有常這個帖子雖然標題驚人,但是帖子內容卻保持了一貫的水準,是正宗的標題內容雙黨。
帖子開頭和蘿蔔頭的評論文章相似,總結了故事中的幾個九連環般的情感糾葛,然後落下定語。“這本書就是給大家描繪了一個全民單相思的故事。”
關於情感部分的討論,到此戛然而止,接下來有常君開始把《白馬嘯西風》和《白髮魔女傳》拿出來做對比。
“作者這本書仍舊以‘白’字開頭爲故事命名,箇中深意,頗爲令人玩味,不知是不是作者對大家關於《白髮魔女傳》的一次正式迴應甚至回擊?”
“不管是與不是,這都是好事,至少作者又爲大家貢獻出了一個好故事,而我們又有了新的話題。”
“儘管作者這一次完全遵守了自己的諾言,果真以愛爲題寫了一篇讓大家都不得不閉嘴的小說。但是這並不能改變我對《白髮魔女傳》的評價,實際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作者對《白馬》的創作,也是或多或少地接受了大家的某些建議。《白髮》中的愛情橋段固然動人,但是仍是概念化、程式化。說到底還是故事行文沒有擺脫舊有的某些束縛。”
“比如我們說紅拂女和李靖的故事。‘紅拂女見李靖,遂與之奔’,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說出來似乎也非常令人遐想聯翩,但是你讀這樣的文字,就是無法產生特別心動神搖的感覺。所謂直抵人心的文字,就是類似《白馬》中的那些自白,那些對話,那些固執。那個問題……”
“啓示是,有了故事之後,還要有承載故事的文字,換句話說,我們不能簡單地告訴某人,一個容貌美麗的女子愛上一個名門子弟,後來因爲這個民們子弟的懦弱,最後沒能在一起,女子因此一夜白髮,這麼寫的話,一定是沒人看的,《白髮》中的文字自然比我的例子好一千倍,但是《白馬》卻好一千零一倍,這多出來的一恰恰是最能擾人癢處的那個關鍵。”
……
天道有常這個帖子的核心點還是針對兩篇小說的文字表達所發,同時注意到這個問題的還有給千紅寫了一封短信,邀柳敬亭見面的著名學者陳石讓教授。
之前他在課堂上頻繁提到古庸生的小說,而他的學生卻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武俠,所以他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把古庸生的小說當作一個範例或者正式的文本。
直到今天。
“不是強迫大家去接觸這種類型的文字,現在就是放下一切偏見,把這些當作純粹的文本進行分析,然後給出結論。”
陳教授在多媒體屏幕上放出了《白馬嘯西風》和《白髮魔女傳》的節選片段,然後讓同學們比對分析,評出優劣。
【李文秀嘆了口氣,將索圈從阿曼頸中取了出來,說道:“蘇普喜歡你,我……我不會讓他傷心的。你是蘇普的人!”說着輕輕將阿曼一推,讓她偎倚在蘇普的懷裡……李文秀卻在想:“不論高昌迷宮中有多少珍奇的寶物,也決不能讓我的日子過得快活。”……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這是玉羅剎與卓一航在明月峽吐露真情之時的對話。而今卻是昔日戲言之事,今朝都到眼前!雲影變幻,“卓一航”又不見了。玉羅剎苦笑道:“天下那有靈丹妙藥,今生我是再也不見你了。”……】
陳教授側着頭看着屏幕中的字,看了一會,又轉頭看向同學們,問:“怎麼說?”
其中一個一直對古庸生的小說表示興趣的研究生說道:“《白馬嘯西風》的語言更加接近口語,但是是那種提煉的比較精煉的語言,更加符合我們現在的閱讀口味,而《白髮魔女傳》仍舊保留着文言句式,對我們這些學生來說,提到文言文,腦子裡第一個蹦出來的東西一定是考試,閱讀理解,背誦課文,本能地會有牴觸心理,所以顯得有隔閡。”
“也不全是這樣,”另外一個接道:“半文言半白話的句式,雖然讀起來會有別扭的感覺,但是同樣的道理,我們會感覺特別可信,作家創作一部小說,比較重要的一個標準就是令人信服,文言行文就有這種優勢。”
陳教授聽着大家的討論,臉上微笑着,也不插話。也不偏幫,偶爾頷首,其他同學看到這種局面,難免一時技癢,儘管他們平時對武俠嗤之以鼻,但是這個時候爲了在大家面前表現自己與衆不同的觀點和見解,也不得不仔細看一遍屏幕上的文字,然後說兩句居高臨下的評語。
就在這個時候,陳石讓突然語出驚人道:“如果我把古庸生請來給大家做個演講,你們說這樣做妥當嗎?”
討論聲瞬間消失。然後大家異口同聲地表示反對,包括那些平時讀過古庸生小說的學生,也對老師這個提議表示了大力反對。
“雖然武俠小說也是文學的一部分,一個分支,但是畢竟是娛樂小道。始終無法跟正統文學相提並論,更加不能讓這樣一個作者進入學校進行演講。這事情傳到別處。一定會被笑話。”
“武俠小說類似肥皂劇或者商業電影,而武俠小說作者也跟影視劇明星性質相類,作品受衆雖然龐大,但是仍舊達不到登堂入室的地步。”
“不管作者怎麼想,這種作品終究有媚俗傾向,寫的都是讀者大衆喜歡的故事。古時候遊方說書人也做這樣的工作,但是他們是絕對無法進入私塾給學生們授課的。”
……
雖然在場的學生沒有明說,但是陳教授能明確地感受到,他的學生們仍舊沒能把武俠當作真正的文學。這種觀念的東西根本是無法說服的,還是那個道理,除非哪天古庸生真能發大願寫出一部雅俗共賞、震動天下的作品,不然,這種思想永遠無法消除,他學生的這些話反應了大部分人的看法。
“那這件事就再議,”陳教授看到大家羣情激奮的樣子,淡然一笑,放棄了之前的提議,“你們對武俠作者的這種看法還是讓我有些吃驚,他們畢竟跟藝人不同,他們更低調,更沉默。”
學生們不以爲然地反駁道:“本質上都是爲了娛樂大衆。”
陳教授心裡不由得苦笑:“他平時教學生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要有‘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的態度,結果他們學到了這一點,卻無法學到放寬眼界,包容一切的教誨。”
不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無可厚非,他這些學生一路考試到現在,成爲研究生,所見所學,都是條條框框的知識點,正邪觀念太過強烈,貿然讓他們接受武俠小說,的確是爲難了他們,循序漸進吧。
……
在陳石讓教授的學生拒絕柳敬亭到校演講的時候,陸藝籌把陳石讓的短信內容轉告給了古庸生,並敏銳地提醒道:“陳教授的教學風格向來以自由自主聞名,所以他有可能讓你給他的學生們做演講,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柳敬亭哈哈一笑,道:“讓我一個高中生去給研究生講課,他們不用臭鞋扔我纔怪,我會親自給陳教授回信,演講云云就算了,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噢?你的意思是將來時機成熟,你會做演講?”
柳敬亭沉思片刻,道:“講不定,將來某一天,我也許會做個全國巡迴演講,告訴所有人一些有趣的事情,跟他們講一些厲害的人的故事。”
陸藝籌自然歡迎這種事情,笑道:“現在還是以寫書學習爲主。”
“是這樣,沒有作品就沒有底氣,就沒有觀衆。”
“你算是把住了所有演講的脈,其實你看所有成功的演講都是來自成功人士,實際上,一個成功人士站在講臺上,什麼都不說,就足以說明一切。”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便掛了電話,柳敬亭把手機放到桌子上,倒滑到牀上,靠着牀頭,安靜地思考着什麼。
《白馬嘯西風》的出世,效果不錯,但是如同所有事件一樣,經歷繁華,必將謝幕,推書大計,仍要繼續,下一本到誰呢?
想了半天,忽然想到那天跟王芊芊的對話,身子一欠,拿着桌子上圓珠筆,攤開筆記本,寫了兩個書名:《鴛鴦刀》、《蕭十一郎》。
既然大家都說最近悲劇太多,那就把《鴛鴦刀》獻給大家,以爲調和,至於《蕭十一郎》,柳敬亭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豈非一箭雙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