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到一半,凡森不由擡頭看她,眸中微微有些詫異。一般女性都不會下快棋,雖然早就知道她棋藝非凡,但也沒預料到竟是這樣凌厲果斷而又詭異莫測的風格,更沒想到她的棋風竟然如此大開大合、變幻莫測,想來她的心智和謀略也是與此成正比的吧。
清逸很久未逢對手,此時正下得大爲過癮,不覺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微的笑意,這笑意不同於平素的淡然假笑,而是正真溫暖的笑容,和很久以前的她笑得一般無二。自從重生以來,她已經很少再這樣發自內心的笑過了。
凡森敏銳的捕捉到了這個難得的笑容,深邃的眼睛裡順勢劃過一絲微光,脣角的笑容不覺加深了一些。
“謝謝。”清逸突然出聲,眉眼間含着一絲少見的輕鬆快意。此時正好下到要緊處,她隨即又秀眉微皺,繼續舉棋落子。
時間就在這樣的你來我往和金戈鐵馬中悠悠而過,而兩個對弈的人一徑殺得天昏地暗。
“要不今天就下到這裡,現在已經很晚了。”凡森終於瞟了一眼時鐘,微微皺眉說道。一時入迷,時間竟然已經接近凌晨兩點了,而他記得她明天還要上課。
“凡森,若戰場上我方主帥因事耽誤時間,可否也如你所說,今天算了,等下一天主帥養好身體兩方再來一決高下?”清逸擡眸,似笑非笑地反問,神情狡黠而執拗。她一向不喜歡半途而廢,此時好不容易有興致,怎麼也要分出個高低來。
凡森劍眉微皺,似在惱火她的執拗,但而後他又微微一思量,忽然挑眉微笑,“你說得對,中途放棄是對對手的不尊重,我其實也不喜歡那樣。”
他說完一挑脣角,“那我就繼續等着接招了。”
“勝負尚未定,我們各憑本事。”清逸迎上他瀲灩惑人的目光,毫不示弱。
這一盤棋足足下到晨曦微露,才堪堪見了分曉,兩個人竟然是平分秋色。生平第一次,她和人打成平手,還真有一種新奇的感覺。
“和我下成平手的人,你還是第一個……”她單手撐起下巴,挑眉微笑道。
凡森見她此刻難得顯露的嬌俏的小模樣,忍不住也笑了,他於是也學他的樣子,單手撐起下巴,和他緊緊對視。
“小東西,你也是第一個可以成爲我的對手的人,我們彼此彼此而已。”
清逸漫不經心的看了他一眼,頗不以爲意的樣子。她很有自知之明,在凡森這個妖孽面前,她實在是難以自信起來。她從不妄自菲薄,但與他相比,她還是清楚他們之間的差距的,她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
清逸有些氣餒,平生第一次,她在一個人面前不自信,這實在不是什麼太過越快的感覺,但那是事實,凡森的確是妖孽中的妖孽,她不服輸都不行。
凡森見她皺眉沉思,笑着捏起她的下頜,誠懇地稱讚她,“小東西,你聰明過人,該知足了。”
她還是鬱悶,“但沒你聰明啊……”
凡森笑得豔麗,眼裡閃着狡猾精明的光芒。
“那你不妨換個角度想,既然我的人是你的,那麼我的智慧自然也是你的,因而我比你聰明又有什麼關係?“
清逸忍不住翻白眼兒,這人怎麼還如此自戀呢?他以爲這樣就可以忽悠她了?他的弦外之音她聽得可是清清楚楚的。
千言萬語只匯成了一句話:凡森此人,並非常人!
凡森忽然攔腰抱起她。
“喂!你——”
他抱着她往浴室走去,動作強硬地不容她反抗。
“已經摺騰了一整晚,你難道還不累嗎?”他似笑非笑的問她,那樣子分明不像是認真的問話,但是清逸卻知道,他此刻相當認真,甚至還有微微的惱意,想必是還在惱怒她昨晚執拗的舉動。
此時,清逸再一次見識到了凡森的霸道和強勢。
他平時說話的樣子總像在開玩笑,優美的脣角微翹,眼裡華光流溢,好似說出的話都只是笑言一場。但是隻有當他真正針對你的時候,你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在說笑。
諾蘭告訴過她的:凡森甚至連殺人的時候都習慣用猜謎的方式,要死的人還只當是他在開玩笑呢,所以有的人直到死,也不敢相信他會要他們的命。
清逸曾經也以爲那是諾蘭的誇張之詞,但是時至今日,她再也不會懷疑那些話的真實性了。
她曲起雙腿,抱着自己坐在浴池裡,滿池的玫瑰花瓣馥郁芳香,襯着她雪白的肌膚,使她整個人更加顯得優美動人,真是宛若清水芙蓉一般。
但她的思緒卻不平靜,她甚至想到了一些久遠的往事。那似乎還是她在哈佛讀書的時候,有過一個很好的異性朋友,他叫歐峰,是個俊美異常的混血兒,和她同修工商業管理,英俊的外表之下有一股溫文爾雅的紳士氣質。而他的感情也一如他的人,溫潤平和,微笑着對她說出喜歡,然後在她臉頰邊落下一吻,輕輕的一吻。
她還記得,那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親吻,而且她毫不在意,她甚至只是把那當成一個禮節,絲毫沒有覺得異樣。但是後來,她又會不經意的想起那清淡有禮地一吻,因爲曾經有一個虔誠的男子虔誠地愛過她,並給與了她足夠的尊重。那個男子和現在的凡森相對比,就顯得是那樣溫和。
她想,這一次如果下定決心選擇這個男人,那麼她永遠也不會得到曾經那樣的尊重和包容了吧,畢竟凡森是如此強勢的一個男生。
除了易謙臣之外,他是唯一一個能夠攪亂她心神的男生,不論以後他們之間會怎樣發展,但現在起碼還是有所期待的。
她以前一直認爲,愛人之間一定是從牽手開始的,一步一步,經過時間的沉澱之後,纔可以深入,就像她曾經和易謙臣走過的十八年。
那個時候,未曾料到,她今後將會遇到另一個男人。
遇到另一個,專做令她不習慣之事的男人,他甚至顛覆了她整個曾經信仰的世界。
洗完澡走出浴室,清逸就發現臥室裡靜悄悄的,好像沒有人,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猜想他一定是出去了,就徑直上牀,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睡下了。然而,她纔剛剛閉上眼睛,就感覺到身後的牀微動,隨即一個溫暖的懷抱自身後襲來。
還來不及她做出任何反應,他已經從身後環住了她的肩,緊緊地,親密的。她的身體還是一個孩子,纖細嬌小,卻和他的懷抱異常的契合。
異常性感的聲音似乎隱約蘊含了水汽的氤氳,忽然從他脣間飄出一句淡淡的問話。
“……你剛剛在嘆息什麼?”
清逸微訝,沒想到這樣的細節他也會注意到。
但隨即她也就釋然了,在他面前,她雖然算不上是透明的,但是也難以僞裝,有很多事情她瞞不過他。
於是,她也就沒有否認,對他,她如今深知分寸,深知自己很難贏過他,所以她也不想做一些徒勞之事。更何況,他昨晚的情緒本就不好,她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真的和他發生什麼不愉快。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對她的用心和真心她一一看在眼裡,她自認不是一個很容易動搖的人,但也難免不心亂。
她曼曼地笑了下,“你剛纔不是出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
凡森不答,只是眼底一抹深邃的光芒,只鎖住她不放。那眼神說不出的詭異,微微的疑惑和堅定,竟然還會有一點點的委屈。
委屈?罪惡感似乎剎那間席捲她全身。
不知道爲什麼,看着他那雙瀲灩深邃的眼睛,她忽然覺得,自己剛纔做了件極其糟糕的事情。
“清逸……”
他忽然溫柔地喚她的名字,脣角微翹,好似有笑容,說出來的話語卻叫人深感不適。
“你是第一個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對我顧左右而言他的人。”語氣微冷但又似乎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惱怒。
清逸瞬間有種微妙的危險感,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就恢復了之前的從容。
但她也更加清醒,他不是那種由她耍點小聰明就可以矇混過關的男人,他的確是太過於精明和難纏了。
她終於完全轉過身體,和他面對面的直視對方,悠悠淡淡地問,“你生氣了嗎?”
他沒有說話。
只是擡起左手,輕柔寵溺的撫着她的頭髮,他從她的髮絲間穿手而過,眼神漸漸變得繾綣溫柔。
她因着他做出的溫情的動作而有點呆怔。
這一個溫情的動作,由他之手做出來,着實讓她有一點點受寵若驚的感覺,但也有微微的慌亂。
清逸微微低頭,不去看他。
“凡森……我只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一些人,忍不住有所感嘆而已。”
她的聲音裡有絲難以分辨的顫音,是淡漠,是悲愴,也是荒涼,複雜難言。
他忽然就笑了,笑容溫柔。擡手輕輕撩開她額前的髮絲,他傾身吻了上去,虔誠而真心,帶着一絲絲的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