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空間內的某個時間點,那時沈青書還不認識簡小曼和李茹靜,或者說還不熟,一切故事都還沒有開始。
或者說,以另一種方式開始。
某天,沈青書停下腳步,入目所及的前頭被連綿的陰影所遮擋。他擡起頭,望向前方。在這條道路的盡頭,矗立着一棟三層樓高的房屋。這裡大概是已經被廢棄了好一段時間,到處是瘋長的野草,爬山虎覆蓋滿整座圍牆。樓房的底下,還有一道坍圮的木門往一邊傾斜,露出幽深的門洞。一樓的玻璃窗戶都碎了大半,用木板和報紙作爲替代,顏色暗淡,上面全是灰塵;二樓、三樓的窗戶有的窗簾拉攏,有的則是黑咕隆咚,什麼都看不到。四處充滿着荒蕪的氣息,附近已經成了野貓野狗的樂園,整棟房子都散發着一股陰森森的氣息,彷彿連陽光都照射不到這裡。
沈青書不止一次從這裡經過,可每一次路過,都不知爲何有種異樣的感覺。那種自心底升起的寒意,無論如何都習慣不了。所以,他一般都會選擇繞道,寧願多走些路。但是今天早上,他卻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裡。走在自己前面的簡小曼的身影早就看不見了。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陰沉沉的天空,和像凝固在油畫中似的,靜止不動的樹木。
而就在這時,身畔茂盛的草甸內,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就站在那棟屋子前面,從道路的另一側傳來古怪而輕微的響動。像是某種細碎的人聲,且不止一個人在說話,有男有女。
怎、怎麼回事?沈青書突然感到一陣害怕。明明在心中拼命地告誡自己不想去看、不能去看,卻還是忍不住想要轉頭去看;扭頭的同時,他覺得自己的脖頸正在“咔咔”作響,就像是一臺裝滿了生鏽齒輪的老舊機械。眼中的屋子還是那棟屋子,沒有任何異樣,沈青書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能聽見從裡面傳來的聲音一點點變得越來越響。過了一會兒,沈青書再無法繼續忍耐,恐懼心理驅使着他快步走到樹旁,躲在後面。
……
半響後,有兩男一女從這棟怪屋附近的茂盛草叢裡走了出來。穿着打扮還很年輕,身上披着鬆鬆垮垮的校服,和沈青書是同一個學校的。但看他們身上打着破洞的牛仔褲和染過後留得很長的頭髮,一眼就能看出屬於壞學生的類型。一個女的面色紅潤,頭髮散亂,一個男的施施然抽着煙,還有一個男的還在……不難想象他們剛纔究竟在裡面……,他們一邊往前走着,一邊說着話。
……原來是人。太好了。沈青書鬆了口氣,忍不住開始在心中嘲笑起自己:啥叫“原來是人”啊,還能真是鬼不成?都這麼大歲數了,沒想到還會被這種事情嚇到。他稍微調整了一下位置,避免被注意到,打算待會兒等人走後再離開。他不想被對方發現當作是偷聽的。可能是因爲周圍沒有路人經過,他們的語氣都很興奮,沒有壓低音量的意思。
“在這地方還蠻有意思的,就是有點髒。”
“別有一番滋味吧?”一個留着油膩膩的長髮,流裡流氣的瘦弱年輕人吐了口煙,笑着問同伴:“怎麼樣?之前那個女的,有沒有信心搞上手?”
“沒問題,那妞前幾天總算答應我了,想來是打着什麼主意,所以不會隨便拒絕我。不過嘛,等這次之後就由不得她了。”理着寸頭,體格在同齡人中稱得上強壯的男生則很有自信地回答。
“這樣好嗎?我看她還像個雛。”
“就因爲她對這方面一點兒都不懂,所以才需要我們這些熱心的同學悉心教導啊。”兩個男的談論起這種下流的話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旁邊女的很不滿地拍了一下同伴的肩膀,“喂喂,我還站在這裡呢,你們就討論這種事?”
“別吃醋嘛。”寸頭男一臉笑嘻嘻,態度親熱地抱住了女生的肩膀,“我們倆都需要你啊,不然就我們兩個男在場,她說不定半路就跑了呢。”女的又重重拍了幾下,很快卻跟着笑了起來。
直到三人離開後,沈青書才從樹後走出來。他認出了他們的面孔。沈青書沒和這羣人說過話,但知道這幾人都是校內的“風雲人物”,屬於經常逃課打架,還和校外人士胡混的不良少年。其中一個總覺得有點在意。沈青書蹙起眉冥思苦想了一會兒,纔想起來,對了,原來這傢伙就是陳明啊。雖然過程很不愉快,但還是多虧了簡小曼,他才能記住這個名字。以前是隻能記住這張臉屬於某位“校霸”,卻沒辦法和姓名聯繫起來。
根據那天的說法,他不是簡小曼的男友嗎?纔過去一個月,難道是分手了?不過,以這羣傢伙的生活作風來看,劈腿啥的都是小事吧。更重要的是,他們剛纔說的話,在沈青書這個旁人聽來,分明釋放某種既下流又危險的信號。
這羣無法無天的校園混混,真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沈青書覺得自己應該去找老師反映一下情況。還有,還有……
他還能做什麼?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提醒簡小曼多多注意自己男友的情況吧。可真要是和她講了,會不會又被她罵作是“多管閒事”?沈青書搖了搖頭。一碼歸一碼,他的心眼還沒小到這種程度。做出決定之後,沈青書將書包背起,準備離開。但就在這一個瞬間,一道驚人的寒意,從脊椎骨往上,宛如電流般迅速竄升,只覺得像是被人用一桶冷水從頭澆到了腳。
彷彿大腦深處接收到了某個信號,沈青書猛地仰起頭。不知何時起,就在二樓的玻璃窗戶內,原本空無一人、一片深暗的地方,站着一位老人。老人的身材高大瘦削,穿着深黑色的中山裝,站得筆挺,給人一種精神矍鑠的印象;沈青書只覺得對方的臉上像是被一抹模糊到看不清色彩的東西遮蓋。可是,有一件事是毫無疑問的。
他正在“看”着自己。那一片黑漆漆的深陷眼窩裡,眼球不翼而飛,但沈青書能感覺到,有一道冰冷的視線正注視着自己,某種異常邪惡的力量逐漸侵蝕着他的身心,讓他的意志渙散,身體一點點變得僵硬。
“咚咚咚!”
沈青書能聽見自己耳膜內鼓動着的聲音,血流肆意奔涌,心臟像擂鼓般劇烈跳動,一時間他的脊背冷汗直流,校服內的體恤黏在了身上。
那、那是什麼?!是人,還是鬼?沒有眼珠的老人像雕塑般一動不動,俯瞰着自己。不對勁,不對勁!回過神來的沈青書差點沒把自己的嘴脣咬破,二話不說,扭頭就跑,差點一頭摔倒在馬路上。此時此刻的他,腦海裡只剩下“逃跑”這唯一的念頭。
悠揚的放學鈴聲在空中迴盪。
花壇內栽種的玉蘭樹盛開得正好,清淡的花香沁人心脾。簡小曼放慢腳步,匯入了喧囂熱鬧的歸家人羣中。校門前的小廣場上排開一輛輛私家車。隔着護欄能望見靜靜流淌的碧綠河水,一路上是連綿濃郁的樹蔭,讓途徑此處的人不由自主感到心情放鬆。就在這時,背後傳來熱情的招呼聲。
“唷,你在啊。”簡小曼蹙起眉。她轉過頭,看到一個高大男生正站在距離她不遠處的大樹底下。因爲體格的緣故,相比起高中生,更像是早早走入社會的青年。
“陳明?”
“是我。怎麼,才幾天功夫不見,就把自己男朋友忘記了?”陳明將校服披在肩上,朝她招了招手。
……果然還是躲不過啊。簡小曼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樹底下還站着另外兩個人,一男一女,臉上都掛着懶洋洋的表情。簡小曼彷彿是後背長了眼睛,只覺得從校門口走出來的學生和家長們的目光都在身後盯着他們看。脊背上有種火辣辣的感覺。有好奇和嚮往,有害怕,有嫌惡,還有人還特地繞開遠路,避着他們走。看他們的樣貌打扮和精神氣質,誰都能明白這是幾個自甘墮落的年輕人。這樣的“壞學生”到處都有,見怪不怪。特別是在這個年代,他們還被當作叛逆的象徵,受一羣同齡人擁簇崇拜,叫學校和家長們頭疼。
這三人倒是一點兒不在意。別人用這種異樣的目光打量自己,反而會讓他們覺得與衆不同,更加得意洋洋。簡小曼卻本能地感到難以忍受。她的自尊心向來要比常人更高一些,性格更爲敏感。只是……我在別人眼裡,本來就和這羣人沒有區別吧。她自嘲地想着,努力將這份不適感拋諸腦後,走上前去。
“這兩人是我的好朋友,給你介紹一下。曹長,劉娜。”
“嗨,你好啊。”戴着耳環,染着暗黃色頭髮,穿着破洞牛仔褲,臉上畫着濃妝的女生一邊嚼着糖,朝她吐了個泡泡。在看到簡小曼的那一刻,對方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隨之而來的是本能的嫉妒。雖然只是一閃即逝,但女孩對這種眼神很熟悉,並不覺得是自己看錯了。……無聊,她心想,懶得開口,點點頭算是迴應。“你好。”
“哎喲,長得真不賴啊,陳明這小子還真是撞了大運。哈哈,認識一下?”瘦弱男生雙手插着兜,自以爲瀟灑地甩了甩頭髮,熾烈的眼神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着黑髮女孩的身材。
“陳明,你們這是……”簡小曼冷冷地瞪了長髮男生一眼,不動聲色地雙手握緊了書包揹帶,儘量讓自己被校服束縛住的胸前起伏不那麼明顯。
“我們幾個打算找地方玩。既然大家都是情侶了,自然要想點辦法加深彼此間的感情吧?要不要跟我們一起來?”寸頭男生就站在她背後,居高臨下地說道。
手臂上驟然傳來一陣滾燙的熱意,簡小曼一陣惡寒,下意識做出了躲閃的動作。好像是不小心被男生的手擦到了,也有可能是對方想要搞什麼突然襲擊,打算握住自己的手,簡小曼這麼想着。不知道陳明是沒有注意到,還是不在意,從她身邊走過去後,轉過頭說,“怎麼樣,你去不去?”
“……”陳明的語氣還算溫和,但是那雙看過來的眼睛卻很有壓迫感,不像是在商量。
簡小曼平靜地和他對視,沒有說話。對方都找人來特意堵校門了,她不覺得這會是偶然。女孩想看看這羣人究竟想玩什麼花樣。
“來嘛來嘛,跟你男朋友一起去見識一下好東西。”
“小曼妹妹啊,不用跟他們兩個臭男人一起,我們姐妹倆也可以到別的地方玩啊。”陳明的同伴們嘻嘻笑笑着說。
“別鬧,你們兩個。”陳明笑着揮了揮手,視線卻還留在簡小曼身上。
“放心,我們都不會強迫你的。你想來就來,要是路上覺得不舒服了,可以立馬就走,我不會讓別人攔你的……怎麼樣,願不願意?給句話吧。”說到最後,他的語氣已經帶上了一點不耐煩。
簡小曼當然不想和這羣人走,可是……她暗自嘆了口氣,那副冷淡的神態稍稍鬆動了一些,說道:“還有別人?”
“沒,放心吧!這次就我們……”陳明指了指自己和簡小曼,又指了指另外兩人,“和他們兩對情侶。”
“地方呢?”
“迪廳,檯球館,地下街,你想去哪兒?”
簡小曼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忽然間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情,和母親的爭吵,還有,她垂下眼簾,無意識地用手掌撫摸着側臉。被創口貼覆蓋的地方,傳來一陣陣鈍鈍的痛楚,就像有一把鋸子在心口反覆摩擦着,造成的傷口永遠都痊癒不了。就算努力像個正常學生那樣早早回去,又有什麼意義呢?那地方已經不像是自己的家了,反正沒有人能看得到,也根本不會有人在乎。
“迪廳那種亂糟糟的地方就別去了,又吵又鬧,找個人少點的地方玩吧。”簡小曼擡起頭,儘量讓自己露出輕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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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裡嗎?”半小時後,兩男兩女四人來到一處人跡罕至的街道。簡小曼站在一棟樓房底下的圍牆外面,仰起頭來看着二樓和三樓的窗戶,全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出有人生活的氣息。腳下的荒草蔓延,肆無忌憚地生長着,將門前的花圃盡數吞沒,有的地方草葉的高度已經超過小腿了。
“對啊。本來是打算去卡拉OK的,你不是不願意嗎?”劉娜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說道。
簡小曼有點不適應她的熱情,聲音沙啞地回答道,“嗯,是的……今天我嗓子有點不舒服。”她不想去迪廳或是檯球房,是因爲覺得那種地方太亂了,但仔細想想封閉包廂似乎更危險,真要出什麼事,逃都沒法逃,所以當然要拒絕。
“所以纔來鬼屋探險啊,其實我早就看中這地方了,一直想過來呢!”
“什麼鬼屋啊,真夠無聊的。”曹長嘲笑道。對於沒能去那些更好玩的地方,他好像很不滿,“這種地方能有什麼意思?”
“小曼說的話你沒聽見嗎?那種鬧哄哄的地方就有意思了?”劉娜惡狠狠地瞪了男朋友一眼。
“可我看你以前不就挺喜歡的嘛。”曹長不以爲意,笑嘻嘻地貼上來。
“以前是以前……哎哎哎,你幹嘛呢?真討厭……”兩人黏黏糊糊地摟來抱去,差點沒在簡小曼面前表演一場,看得女孩直皺眉。劉娜一手撐住了曹長嘟起來的嘴,突然聲音低沉下來,表情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可不是隨便挑的地方。你們知不知道,這棟屋子其實在附近很有名?”
“有名?”
“是啊,因爲死過好幾個人。”女生將嘴巴里嚼爛的口香糖吐到草叢裡,“聽說,凡是進過這棟房子裡的人都死了……”
“這不奇怪。”陳明搖搖頭,“哪裡的凶宅都是這樣傳說的。”
“不一樣,這地方比一般鬧鬼的地方還要邪門!不止是搬進去的幾家人全都接連遭遇不幸,就連房子的中介都沒能逃過一劫。”劉娜朝他們晃了晃手指,“明白嗎?不是住在這裡的人被鬼魂纏上那麼簡單,而是凡踏入過這家屋子門的,最後都會死於非命。這麼兇的地方,你們以前可沒見過吧?”劉娜的話說完後,不知何處起了一陣涼颼颼的風,伴隨着呼嘯的聲音從少年少女們的身邊流淌而過。幾個人都下意識地抿起了嘴脣,陷入沉默。
走過圍牆,房屋前方是臺階腐朽了一小半的木製樓梯,長得有膝蓋高的茂盛的草叢像是有東西經過那般晃動着,能隱約看見舊輪胎,還有生鏽的自行車,靜靜地躺在裡面,草葉打着旋兒飛上天空,除了冷清的風聲外一片靜默,使得周圍的景色更顯荒蕪,
“所以這地方纔看起來那麼破啊。”陳明感慨着說道。
“大家都不敢過來了吧,沒有人想要買這裡,房屋中介不敢來,拆遷隊的不願意觸這個黴頭……”
“照這樣說,我們要是進去了,也會死翹翹?”
“對啊。怎麼樣,你們還敢進去嗎?”劉娜像是在挑釁般擡起了下巴。
“哈哈,娜娜啊,你太小看人了吧。”曹長搓了搓手,語氣興奮。因爲是能在別人面前表現和證明自己的事情,所以他才提起了點興趣。
“你們都在這等着啊,我第一個進去……”
“等一下,裡面會不會有人啊?”簡小曼忍不住叫住了他。
“不可能吧,如果真有人住的話,不至於變成這副鬼樣子。”說話的同時,曹長已經邁開腳往臺階上面走了,“我進去瞧瞧就知道了。”
“……”簡小曼眼睜睜地看着對方推門而入,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理由阻止他們了,總不能指望這羣不良高中生還有“未經允許不得擅自闖入”的公德心,這種人從來都是視警示牌如無物的,甚至越違反規定越能讓他們感到愉快。
“將東西放下吧。”一邊說着,剩下兩人將書包往草叢裡一丟,開始晃晃悠悠地朝着門裡面走。
“小曼,你不過來嗎?”劉娜站在門口,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我馬上來。”簡小曼回了一聲。等到那幾人的背影都消失在門口,她蹲下來將幾人的書包放在一起,並快速拉開檢查了一遍裡面的內容物。並沒有發現異樣。她蹲在那想了會兒,這才起身後朝着門走去。當然,女孩並不相信所謂的“凶宅”傳聞,她只是不太信任這幾個人罷了。
……
踏入屋門的那一刻,簡小曼下意識地蹙起纖眉。骯髒,陰暗,陳舊,房屋內就像來自於另一個世界,漆黑的房間裡彷彿被一塊舊的洗碗布遮蓋住似的,隱藏着僅僅屬於暗夜的事物。背後的門在“吱呀呀”的鈍響中緩緩合攏,遮擋住來自外界的天光。
“好黑……”簡小曼連忙轉身,發現能輕易地推開門,再加上門鎖壞了,肯定是擋不住一撞的,這才鬆了口氣。早知道就帶把水果刀在身上了,這樣好歹心理有點底。可惜早上走得太匆忙。雖說學校裡的人基本都把她傳成兇巴巴的暴力女,不過她可沒有主動動手打過人。只是簡小曼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裡,常常會遇見各種各樣的威脅,且有一大部分都來自於體格佔據優勢的男性,不想辦法保護自己是不行的。只有逼迫自己露出兇狠的一面,才能讓人知難而退。當然,事先避開危險同樣重要,但很多時候,她根本就沒有選擇。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樓靠近廚房的位置。大概是因爲光線暗淡的緣故,簡小曼的視線逡巡了一圈後並沒有看見那幾人的身影,只能隱約聽見年輕人們放肆的談笑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喂,你們在哪兒?”沒人迴應。簡小曼又分別喊了他們的名字,總算聽到迴應。
“在這,在二樓!”“上來吧!”
少女在一樓轉了好幾圈,纔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位置發現了向上盤旋的樓梯。不知哪裡,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響。那聲音很近,好像就發生在他的耳畔附近,卻看不見摸不着;就像是牆壁中有老鼠在啃食殘渣,又或者是在地板上跑來跑去的響動。
她沿着樓梯往上走,試圖讓自己儘量無視周圍的細碎聲響,用袖子捂住口鼻,儘量努力避免讓空氣中懸浮的厚厚灰塵鑽入呼吸道。在往上走的過程中,簡小曼總覺得頭髮上傳來了某種粘膩的、令人難受的感覺。腳踩在階梯板上後,發出沉悶的迴響。因爲年久風化,結構不牢固的緣故,稍許輕微的震動,都會令整座樓梯都在跟着搖晃。女孩一邊擔憂着會不會踩空,一邊擡起頭往上方看。樓梯的盡頭被籠罩在一層晦暗的微光裡,宛如通往黑暗世界的入口。
“水倒是沒聽。但這邊都快長蛛網了,太髒了……話說回來,娜娜你還真聰明,居然能想到這種藉口,簡小曼說不想去卡拉OK的時候,我還以爲這次肯定沒戲了。”長髮男生從盥洗室裡走出來,甩了甩洗過後溼漉漉的手。
“這可不是藉口。只不過呢……”劉娜用手摟住了男朋友的脖子,笑着說道,“所謂的‘凶宅探險’,我們其實已經來過一次了,別說是鬼,連個影子都沒見着。”
曹長想了想,突然間笑了起來,“我倒是覺得啊,這地方就算真的有鬼,也肯定是個女鬼。”
“爲什麼?”劉娜奇道。
“要不然怎麼不蹦出來嚇我們呢?”曹長的臉上露出猥瑣的表情,“一定是今天我們在這兒的時候,害羞得逃跑了。”
劉娜啐了一口,隨後跟着笑了起來。這時,陳明從一旁的臥室裡走出來,來到兩人身邊後,悄悄拍了一下劉娜的屁股,然後笑着說道“這次真是要謝謝你了。要是隻有我們倆男的,簡小曼恐怕不會跟過來。”
劉娜對他的小動作不以爲意,只是臉色有點發紅,說道:“不是你們讓我吸引她注意力的嗎?人在害怕的情況下,就不容易發現我們的動作了。”
“相機帶來了嗎?你說你叔叔是開照相館的?”
“帶了。”劉娜從衣服兜裡小心翼翼地拿出拍立得。
“幸好沒放在書包裡,不然就要被發現了。”
“喂,阿明,待會兒我和娜娜到旁邊房間,先不打擾你們倆,但之後……”曹長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記得分我一杯羹啊?”
“沒問題沒問題。”陳明滿口答應。
劉娜雙手抱在胸口前,看着勾肩搭背的倆男人,眼神中透露出厭惡。她好歹是個女生,聽到他們竟然在自己面前光明正大地商量這種事,不可能不覺得討厭。話雖如此,劉娜還是答應了這兩人。一方面,她平日裡大手大腳的花錢,還有在小姐妹們前炫耀,都得靠像陳明曹長這樣的男生;另一方面,劉娜其實早就認識簡小曼。
所以,她纔會表現得如此積極。
可能就連對方自己都沒想到,其實整個市三中認識簡小曼的人不止一個兩個。因爲絕大部分人在校園內偶然遇見這姑娘後,都會去打聽她所在的班級。簡小曼容姿出衆,平日裡的行事作風特立獨行,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感,大家都覺得她屬於很高傲的那種人,所以在一羣同齡女生中十分惹眼。雖然她在校內沒有朋友,但暗中關注的人卻不少。
劉娜自然是其中之一。她其實長得不算難看,可和對方比起來卻只能自慚形愧:簡小曼的皮膚白得像是能發光,而她年紀輕輕,皮膚卻早已經因爲化妝品的濫用而透支,顯得頗爲暗黃粗糙;與那模特般高挑苗條的身材相比,自己這種瘦削的體型更是隻能用乾癟來形容。
當然,市三中還有別的顯眼到讓人嫉妒的女生,但她不但樣貌好性格好,交友廣泛,家裡有背景,又是成績名列前茅的三好學生,老師們眼中的升學招牌,大家討好她都來不及,沒人敢說什麼。
簡小曼不一樣。她在學校裡的時候就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而且,劉娜私下裡打聽過,這女的是住在小巷子裡的,好像還是單親家庭,事實上比絕大部分同齡人的生活條件都要差。即使如此,簡小曼卻依舊出落得和清水芙蓉似的……見到明明和自己有過親密關係的兩個男生,眼下卻全都在興奮地討論着另一位女生,完全將自己拋在了腦後,劉娜心底浮現出了一種濃烈的情感:那是咬牙切齒的嫉妒,卻又混雜着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感。
我倒是要看看,那女的被男人搞了,照片都被拍下來之後,在學校裡還能不能繼續在人面前裝模作樣。
一想到那般景象,她的臉上不自覺浮現出了微笑。
“……!”當簡小曼走上樓梯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一陣強烈眩暈感,令她差點沒站穩腳。女孩扶住樓梯,驚訝地睜大眼睛望向前方……什麼都沒有看到。被黑暗與灰塵所覆蓋的長廊,牆壁,窗戶,全都是很平常的家中景象。和她預想中的並無不同。
但簡小曼卻本能地感受到了一陣不適——二樓和一樓的氛圍存在顯著的差異,內心的不安像是朦朧的薄紗,或是掉落下來的蜘蛛網,覆蓋在少女的肌膚上,令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簡小曼謹慎地往前走了幾步。手邊的房間門全都大開着。她一點兒都不想走進去看。其中一間臥室裡面傳來隱約的聲音,男女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讓人心跳加速。她當作沒聽見,檢查了一下門板之後,快步從那裡走過。簡小曼固然不相信凶宅的傳聞,認爲那是全然沒有根據的無稽之談,但特地找了個鬧鬼的地方享受刺激什麼的……還是讓她有點難以忍受。
就算不怕鬼,也該怕髒吧?真不講衛生。
“喂,還有人在嗎?”
她故意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