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庭地址,這就很方便了。”李茹靜“啪”的一聲將手中的檔案冊合上,濺起了一堆灰塵,“剩下的就靠我們了……哦不對,是靠你和小曼。我今天下午回家休息。”她轉過頭來,對沈青書露出一如既往熱情又可愛的笑容。
“事情解決得比預想中快。距離你回家吃午飯,應該還有段時間吧?”
“嗯。”沈青書的心臟開始怦怦直跳,回答不知不覺間變得老實。他還覺得李茹靜的態度自從圖書館那天以來就變得有些冷淡。他本來能理解這回事,但現在看來又不能了……..
過程很順利並不意味着結果一樣會順利。他們在離開檔案室,肩並肩走在長廊上的時候,碰見了迎面走來的老師。而且還是認識的。
“李茹靜,沈青書,你們倆這是……”本該在家複習或是上補習班的一男一女,卻在暑假期間一齊出現在學校,老師表情很疑惑,“有東西忘帶回家了?”
沈青書想開口回答“是”,同時飛速開動腦筋,思考“假日和女生一起出來拿東西”得用啥藉口比較好。但李茹靜的反應顯然比他更快,“不,我們倆是在約會。”她說。
沈青書僵硬地站在原地,脊背上一個勁兒地淌出汗水,將襯衫徹底打溼,黏在身上。李茹靜的突然襲擊實在是超出他的預料,所以一時間受到了驚嚇……不過,他真的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到嗎?
沈青書偷偷瞥了一眼身畔女孩神態平靜的側頰,驚訝地發現發現自己的心情其實並不是那麼驚訝,倒是“被抓個正着”的尷尬成分比較多。老師顯然同樣有點受驚,這位體型略微發福的中年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茹靜,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們倆來學校,就爲了幹這個?”他摸了摸腦袋頂頭髮較爲稀疏的“地中海”部分,在窗外投進來的陽光的照耀下更加明顯。
“老師,我們這是突發奇想。”李茹靜回答道,“因爲平常上課的時候,在學校裡不能被別人發現是在談戀愛,所以放假了,反而會想在這種熟悉的地方約會試試。”哇,這話說得好囂張,膽子好大!沈青書沒有開口,只有各種各樣的念頭在心底裡浮浮沉沉瘋狂轉悠。
面對態度堂堂正正的李茹靜,年級組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啥好。不過,他並沒有立刻出言指責兩人早戀的事情,而是先用嚴肅的眼神盯着短髮姑娘的眼睛,隨後又看了看沈青書的臉。在這個過程中,年級組長的視線停留在男生上的時間遠比李茹靜身上要長,沈青書被看得渾身不自在。
“你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事事都要大人來提醒,老師也管不着你們。”年級組長沒有想象中的生氣,而是用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對他們說道,“馬上就是高考了,不管怎麼樣,都要記得你們最重要的任務是好好學習。”
“好~謝謝老師~”
“嗯,我知道的。”
……與老師的相遇只是個偶然。他們離開檔案室所在的辦公樓,順着空無一人教學樓的樓梯往下走。沈青書本來還想去一趟教室逛逛,想想還是算了,畢竟又不是真的忘帶了東西。還有大半年可以呆在那兒,現在還不輪不到要懷念那裡的時候。
“啊,我都忘記了。”下樓走到一半的時候,李茹靜拍了拍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早知道剛剛就應該問問他關於陳紅英的消息。這才幾年前的事情,又是背過處分的不良學生,年級組長要是以前教過陳紅英,肯定還留有印象。”
“你突然去詢問他以前的學生的事情,會顯得很奇怪吧?老師說不定會懷疑我們的動機……”話語停頓了片刻,沈青書還是忍不住問道,“還有,你剛纔幹嘛說那種話?”
“嗯?”李茹靜稍微歪了一下腦袋,好像是費了點心思才明白他的意思,“哦,你說那個啊,玩笑而已,聽不出來嗎?”
你那時候的語氣可不像是玩笑,沈青書想着說道,“我想老師他一定是當真了……”
“別在意。”李茹靜回答道,“我之前都當着他的面說過那種話了。我相信他對‘我會找人早戀’這件事還是有點心理準備的,不用擔心他會被氣到突發高血壓。”
“而且,你看他其實沒有太生氣,都沒有批評我們倆,不是嗎?對於學校來說,只要不鬧出事端曝光到社會上,他們最看重的還是學生的成績。之所以要禁止早戀,也是害怕壞風氣會影響到大家。”
“反過來說,像我們這樣的學生,只要能保持住自己的成績,他們其實不會在意男女方面的關係。當然……”李茹靜調侃地補充道,“記得別搞出人命就行。”
沈青書卻沒有笑,“所以,你知道他會當真。那不是玩笑。”
“是玩笑,不過和老師無關,我是和你開的。”李茹靜眨了眨眼,“你沒發覺我這段時間在生氣嗎?主要是因爲你惹到我了。”
“……發現了。”沈青書老老實實地回答,“三個人的時候還好,和我兩個人待在一起的時候,就有點冷淡。”
“不是冷淡,而是和有戀人的異性之間‘正常’的相處方式。”李茹靜言辭犀利地指出,“你只是習慣我以前‘不正常’的做法罷了。”
沈青書無言以對。
“因爲生氣,所以要給你一點點懲罰。”李茹靜將頭又轉了過去,“我又不從來在意別人怎麼想,所以想要讓你丟臉。”
沈青書嘆了口氣,“可我現在早就已經無所謂了啊。畢竟我……”
說到這裡,他的臉色驟然一變。對啊,如果說在今天這場偶遇之前,李茹靜在老師們眼中是早戀可疑分子的話,那他的早戀便更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李茹靜說的沒錯,就算是早戀的“壞孩子”,只要有成績作爲支撐,一樣能在校園裡挺直腰板。所以,在成績大幅提高、且自己的成績又能穩定保持的前提下,他對自己和小曼的親密關係並沒有任何隱瞞——無論是對班上的同學,還是對老師。
甚至就在放假前,班主任還親眼目睹過他和簡小曼兩人親親熱熱抱在一起的畫面可問題就在這裡!要是呆在一個辦公室裡的老師們都知道他已經有小曼這個女友,結果卻又被年級組長撞見暑假和李茹靜出來約會……這就不是普通的“早戀”問題了!想起了剛纔中年那人意味深長的古怪眼神,沈青書只覺得頭皮發麻。他趕緊這件事說了出來。
對此,李茹靜的迴應十分簡單。“呵呵。”她態度冷淡地反問道,“幹嘛和我說這個?你以爲我會同情你嗎?”
兩人走出校門後,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如果就此分別,各回各家的話,兩人的方向是背道而馳的,在這裡就該說再見了;而要是有後續,那自然是另一碼事。放在此前,他大概會被興致勃勃的李茹靜拖着到處走吧……但此時此刻,李茹靜卻連一句話都沒說。她靜靜地站在樹蔭下,沉默地注視着沈青書,彷彿是在等候他先開口邀請。
“有段時間,你在躲我吧?”李茹靜問道,只不過,這份沉默的持續時間比想象中更短。
沈青書愣了一下,先是點頭表示承認,隨後又搖了搖頭,“自從那次圖書館以來,確實有幾天……這是我的錯,現在已經不會了。”
“哦。”身旁的李茹靜應了一聲,看上去面無表情。
沈青書陪着她在樹蔭下又呆了一會兒——什麼都沒有做,也沒有進行任何交談或對話,僅僅是安靜地站在綠蔭下,一邊傾聽風吟,一邊放空思維,看着街道上的人們來來往往,直到晌午將近。
陽光照射的角度發生了改變。少女揹着雙手,從樹蔭底下走出、來到他的面前。陽光自她背後的方向投過來,以至於沈青書一時間竟看不清她的臉。
“那你得出答案了嗎?還是說要繼續拒絕我?”沈青書心中一沉,張開嘴正準備回答,卻聽見了她忍俊不禁的笑聲,“算了,不用回答了。看你這副表情,我就能猜到答案了。”
“呃……這算是一次嗎?”沈青書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覺得呢?”李茹靜微笑着反問道。她的神情剛纔還顯得陰鬱,現在看到男孩左右爲難的樣子後,反倒輕鬆下來。
“好啦好啦,你別苦着一張臉了。不用擔心,沈青書,說是給你三次機會,但以我對你、對小曼的感情,是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割捨和放下的。”她輕輕嘆了口氣,“我相信在‘三次’以後,肯定會有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我其實早有這個預感,那就是自己大概會和你們倆黏黏糊糊糾纏很久。誰叫我這個人那麼彆扭,眼光又很高,迄今爲止只有你們兩個朋友,別人都看不上呢。”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明白,我每一次詢問這個問題,都是很認真的,每一次都是心懷希望纔會向你開口。我不知道我能維持這種熱情多久,或許是幾年,十幾年……但以結論而言,我從來不相信這世上有恆久不變的感情。”
李茹靜伸出一根芊芊玉指,輕輕放在男生的嘴脣上,再一次阻止他的話頭,“我不是在怪你的意思哦。我愛上的是一個有伴侶的人,從旁人的角度來看,不正常的人是我。我在做的是逼迫你、並且試圖傷害小曼的壞事,我對此非常清楚,甚至每天早上起來照鏡子打量自己的時候,我都會感慨‘這是多麼可惡的一個女人’,所以……”
她的手指從他的嘴上移開,慢慢垂下手臂,嘴脣緊抿,“所以,我纔會喜歡得那麼卑微吧。”
……
“再見了,今天就不耽誤你和小曼約會啦。”
“嗯,明天見。”
“明天見哦。”
“再見!”
“再見,沒事的,不用送我。”
“好,再見。路上小心。”
“我知道的,再見。”
不知爲何,這一次的告別遠比過去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粘糊,沈青書和李茹靜互相說了好幾聲“再見”,李茹靜這才邁着輕盈的步伐離開,不再回頭。直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十字路口的盡頭,他這才放下手。
…….
這天下午,沈青書剛吃完飯,就被簡小曼從家裡面硬拖出來了。
“就當是飯後散步吧!”簡小曼主動拉着他的手,兩人肩並肩從小巷中離開。握在一起的雙手在空中來回輕輕搖晃,直到彼此手掌心粘上了汗水、變得膩呼呼了都不願鬆開片刻;任誰一看都會明白,這是一對惹人豔羨的學生情侶。看到這對熱戀中的少年少女,看到他們年輕到不像話的臉,偶爾還是會有好奇審視的目光朝兩人投來。
但無論是沈青書還是簡小曼,都不會再有害羞或是動搖的情緒,因爲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他們不是在偷偷摸摸談戀愛,連家長和老師都沒有要反對和拆散他們的意思,別人的看法又與他們有何干系?無論遇見睡,兩人都能堂堂正正地去面對。
“我們先去哪裡?”簡小曼問道。
“先去這位陳紅英學姐的家吧。”沈青書說,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遞給身邊的女孩,上面寫着今天早上從檔案室那裡得到的地址,“去問問情況,如果人在是最好的,直接能排除嫌疑了。不在的話,就問問街坊鄰居。然後再去那棟筒子樓附近的地方查查看。畢竟陳紅英在那個天台上呆過一陣子,說不定樓裡還有別的住戶知道她的存在。”
“好。”簡小曼回答得乾脆利落。
走着走着,沈青書忍不住去端詳她的側臉,看得仔仔細細。依舊是清純可愛的臉蛋,再見多少遍都不會覺得厭倦;再加上神情中蘊藏的顯而易見的輕鬆愉快,嘴角洋溢着迷人的微笑,更是爲她增添幾分可掬的憨態。真不想有一天看到這張臉上露出悲傷的神情。
昏暗的房間裡,唯有電視機屏幕仍在散發着微弱的光亮,照亮了一張正在流淚的蒼白的臉,那樣的回憶,就讓它停留在過去,永遠不要再回來了。和我在一起,與我相遇,和我成爲戀人,是人生中最幸運、最幸福的事情。沈青書希望她能這麼想,哪怕這種念頭只是出於他本人的自私自滿。
沈青書正盯着女孩的臉蛋入神,不知不覺間放緩了步伐。隨後,他聽見簡小曼清亮的聲音傳入耳畔。“你在想什麼?”他回過神來,看到簡小曼停下腳步,正笑眯眯地打量自己,手卻始終不肯鬆開。
“一大早上沒有我在旁邊盯着,你們倆是不是又做啥小動作了?你這人真不省心。是不是別的漂亮姑娘看你一眼,你也會立刻上鉤?“簡小曼用小拇指的指甲輕輕掐了一下沈青書,以示懲罰,“唉,當你的女朋友可真不容易,你說對不對?”
沈青書望着一邊搖頭一邊嘆氣、故作感慨狀的女孩,明明知道她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可他的胸口還是一陣緊緊的發悶。 他笑得有點勉強,“我不會。”
“是嗎?”簡小曼用手指繞着垂落在肩膀上的長長髮梢,微微垂着腦袋——這個小動作讓向來給人颯爽印象的她看上去更有種女孩子的柔弱感,“可你看上去對茹靜好像沒什麼抵抗力啊。”
“這是對方的問題吧?”
“你是男孩子啊,是負起責任的那一方。”簡小曼擡起臉來,笑嘻嘻地回答,“所以,全都是你的錯。”
沈青書的嘴巴快抿成一條線了。儘管他知道小曼是開玩笑纔會說這種話的,可是……少年胸口的沉悶情緒,凝固成鬱壘的岩石。我要怎麼做?我該怎麼做?我明明已經拒絕過了啊?而且是她在袒露心聲的那一天,就態度堅決地拒絕了,還將自己的全部想法、真心實意一股腦都說了出來,不願意放棄的人是茹靜。
還要我怎麼做?從此以後朋友都不當?還是說要和小曼一起私奔,逃到別的地方去?她會善罷甘休嗎?這份情感能輕易地割裂和捨棄嗎?小曼呢?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那一步,她又會願意嗎?
沈青書越想越覺得難過,最後長長吐了口氣。他本來想生氣地朝她大喊一句“我纔沒有錯!”,就算被女孩覺得是莫名其妙都無所謂,但話說出口卻變成了承認,“是的,是我的責任。”少年聲音低沉地回答道,“可是有時候,要做出正確的選擇是很困難的,特別是在面臨那些兩難的選擇的時候。”
“嗯,是呀。”簡小曼認同地點了點頭。她的纖手微微用力,掙脫了沈青書的手掌,然後又反過來主動握住了他的手。
沈青書感受着那份柔軟與溫度,忍不住轉頭去看她,發現她同樣將臉蛋側過來,清亮有神的雙眸熠熠生輝,盛滿信賴,“不過沒關係。就像你無數次幫了我的忙,我也會一直陪着你的。”
沈青書看着面露微笑的她,發自內心地覺得,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拒絕這樣的女孩所給予的溫柔,他的女朋友果然是完美的。儘管如此,壓在他心頭的情結不但沒有因此得到寬慰,反而變得更加沉悶。
他苦笑了一下。好在雖說他的興致不算太高,總算還是振作起來精神。只是囿於這種兩難便停滯不前,或是學鴕鳥當看不見,終究不是一件好事。能做到的嘗試,他都要去做。
“主要是……最近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我們未來的事情。”沈青書的話語中帶着模糊不清的意味。簡小曼“嗯嗯”點了點頭,顯露出對這個話題的興趣。
“是我,你,茹靜,我們三個人的未來。”他強調道。
“我知道。”簡小曼態度隨意地晃了晃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具體來說呢?”
“呃,我在想,你看等我們高中畢業以後,肯定還要上大學吧?”沈青書說得很迂迴。
“當然啦。”簡小曼一副笑呵呵地表情,“這還用問嗎?哦對了,我可能確實沒有說過這件事,但你應該猜得到我的回答吧?這不就是你最開始跟我說的‘改變人生的正路’嗎?雖然前提情況變了,不過我還是希望能保持下去……像這樣和你一起上學放學的日子,我不希望輕易結束。”
“我也是。”沈青書的話頭頓了一頓。
“我想茹靜她和我們都有相同的想法。所以,要達成這一點,就需要我們考上同一所大學,然後……”
“你是在擔心你成績的事情嗎?”簡小曼倒是很有信心的樣子。
“就目前來看,你的分數還要很大的進步空間,接下來的一年裡努力一把,還是有可能跟上我們倆的。”
“……嗯。”沈青書點點頭,“從我月考和期末考試的成績來看,在這方面我倒不是特別擔心。”
“那你在擔心啥?”簡小曼反問道。
“我……”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做出試探,“我是說,還要考慮更以後的事情。你不討厭我們三個人像現在這樣的狀態吧?”
“當然啦。”她的聲音依然輕快。
“可是在別人看來……不,不用管別人,就單從我們的角度出發,有一點沒辦法否認:不論關係再怎麼要好,我們倆是情侶,和茹靜間終究是有隔閡。”沈青書說道。
“……嗯。”簡小曼點點頭。
沈青書繼續說道:“而且,這種隔閡只會隨着時間推移、年齡增長,變得越來越厚。我們還是學生的時候還好,但遲早有一天,我們會畢業,離開校園,尋找工作,成立家庭。像現在這種關係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你知道,茹靜是那種容易多思多慮的人,她可能沒有對你說,但我發現她實際上一直在擔憂這方面的事情……”
“所以,你想要怎麼做呢?”簡小曼打斷了他的話。
她擡起臉來,安靜地看着他,一雙明媚的瞳孔閃閃發亮,彷彿是在期待他的回答。然而,那雙長長睫毛卻正在不斷顫抖着,已然在不經意間暴露出了她內心情緒的緊張和不安定。
沈青書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那一瞬間,他恍然了。“……不知道,我還沒想好呢。”他搖了搖頭。
“哦。”簡小曼微微頷首,對他露出鼓勵般的笑容,“沒關係的,我們還有時間,還能慢慢想。茹靜的事情就是我們的事情,我們不會放着她不管的,對不對?”
“對。”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兩人的手掌再度緊緊相握;接下來,朝着目的地的方向邁開步伐。在轉過頭去的剎那,他好像看見了簡小曼悄悄鬆了一口氣……
……
沈青書和簡小曼來到一條小巷的通道入口。青瓦白牆,鱗次櫛比的低矮房屋,還能看到幾根架着的天線,兩側的老房子中間夾着一條青石板路;巷子口立着一根路燈住,而上頭則是橫七豎八的漆黑電線交錯縱橫,將閉塞的上空分割成數塊。
夏日炎炎,又是一天中最熱的下午兩三點鐘,巷子內無人經過,一片寂靜;站在入口往裡面瞧,盛烈陽光被參差不齊的屋檐遮擋,沒被找到的地方仍有大片大片的陰影綿延,頗有點幽深意境。不止是經歷,不止是曾經的境遇,連生活環境都很像。沈青書的腦海裡不禁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
他看了看女友的側臉。他和李茹靜在檔案室裡的發現,已經全部告訴給她了,不知道小曼是否她是否和自己有相同的感覺。依照門牌號一個個往裡頭找去,最後在一扇鐵柵欄門前站住腳。他走上臺階,敲了敲門。
有段時間沒有迴應,正當沈青書開始考慮是不是要去敲鄰居們的門的時候,防盜門從內側被推開。一箇中年婦女站在柵欄後面,見到門外是兩個不認識的年輕人,頓時露出狐疑的表情,神色警惕地盯着他們。
“請問,陳紅英住在這兒嗎?”沈青書很有禮貌地問道。
“不認識。”對方冷淡地迴應,“你們找錯人了。”
中年女人正想關門,沈青書連忙阻止,趕緊說出了陳紅英父親的名字,這在檔案上同樣有記錄。另外,這位陳學姐還是單親家庭,父母在她小時候離異了。中年女人這才放下手。
“哦……你說他啊。”她回答道,“那男的是以前住在這兒的,一年前搬走了。怎麼?你們找他有事?”
“是的。呃,主要是他的女兒……”沈青書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從口袋裡掏出了湘都十五中的校徽。這玩意兒平時基本上沒人戴,也就升旗儀式的時候有要求,不過用來證明自己的學生身份倒是挺好用,所以在與人相處方面向來小心細緻的沈青書常常帶在身上。
“我們倆和陳紅英是同個學校的。”他故意模糊其詞,沒說陳紅英是早就畢業了好幾屆的老學姐,就好像是學校要他們來的一樣。見兩個年輕人還是高中生,中年婦女的態度倒是緩和了些。她回憶道:“你們說得這個女的我是不認識,我見到那人的時候,他就一個人住的,我也沒見着他的女兒。我還以爲他是個光棍。”
沈青書和簡小曼面面相覷。就在這時,旁邊鄰居家的門推開了,一位年紀更大些的老太太提着籃子從裡面走出來,笑呵呵地朝中年婦女打招呼,“喲,今天有客人啊?”
“沒有!”她大聲回道,“他們就是來問以前那房東的事情。”中年婦女看了兩人一眼,“對了,你們去問問那個老太太吧,她是一直住在這兒的。”
……
“紅英啊……”老太太聽到這個名字後,便深深嘆了口氣,“我知道她。你們倆問這個作甚麼?”看來是個知情者,沈青書正在考慮用啥藉口好,卻聽到對方已經自顧自講起來了,“她就住在我隔壁,我算是看着她長大的。這孩子從小就可憐,爸媽早早離婚了,她被判給了她爹照顧。你們想想,一個粗手粗腳的大男人,怎麼才能照顧好一個剛上小學的小女孩?她爹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就是個建築工地裡幹活的,每天起早貪黑養家餬口,也壓根沒空多陪陪這孩子。有時候喝了酒、生悶氣的時候,還會……”
老太太欲言又止,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兩位年輕人顯然都能猜的出她沒開口的內容,“我們街坊鄰居知道他們家的難處,偶爾會幫幫忙。像我,有時候她爹不在,就主動叫她過來照顧,也是怕她一個小姑娘獨自待在家裡,可能會出什麼意外。”
“不過,我們畢竟不是她真正的家人,這姑娘從小還是缺愛,長大以後性格就顯得孤僻,成績也一直不好,特別是從高中開始就更叛逆了,天天離家出走,連她爹都不怎麼能管得着她。”
“聽說她和她的一羣朋友在學校裡鬧得挺大,被處分過,還有人退學。你們那兒的老師就好幾次家訪過,但都沒有用,她還是我行我素。”
“後來呢?”簡小曼聽得入神,忍不住開口追問。
“後來啊,她就不見了。”老太太說道。
“……是失蹤了嗎?”儘管沈青書已經隱約猜到這個答案了,但他還是忍不住嘆息。
“對。”老太太點點頭,“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據說是某天晚上出去後,就再沒回過家。頭兩天還好,因爲不是第一次了,她爹都沒當回事;但後來學校領導都來了,說是這姑娘又有好幾天沒上過學,她也沒回到這條巷子裡來過,大家才覺得不對勁。”
“她爹辭了工作,找了她好幾個月;她媽也從別的城市趕過來想辦法找女兒,當然也報了警,可結果還是沒能找到……然後,就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她爹終於放棄了,灰心喪氣地決定回老家,獨自離開了這個地方。”老太太嘆了口氣,“那男的覺得是自己平時的關心不夠,連她離家出走後會去哪裡都不知道,結果才落得這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