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爲了省燈油,他們家都是早早的就上牀睡覺,可是今晚孟小蘭卻睡不着,在牀上翻了幾次身,還是披了衣服出來,站在正房門口,看着院外漆黑的一團,聽着風嗚嗚的聲音,想起孃親晚飯後對她說的話。
村裡百來口人,誰家丟了雞死了貓都能在眨眼的功夫,從村頭傳到村尾,何況她家突然出現這麼一個大活人?而且他雖然穿着舊衣服皺着眉頭彆彆扭扭,但周身的氣息卻擋都擋不住。村裡無所事事最喜八卦的幾個老孃們在他們剛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圍了過來,礙着她板着一張臭臉,只是在門外嘀嘀咕咕。午飯後她出去了一會,回來的時候,院子裡都差樂翻天了,孃親在一旁陪着笑,等一看到她進門,那羣長舌婦立即就如鳥獸散了,孃親卻開始心神恍惚,問她那些女人說了什麼,她又不說。
直到晚飯後,孃親纔過來,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說:“小蘭,你覺得這個大個子怎麼樣?”她皺了眉頭,什麼怎麼樣?人家早晚是要離開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早上爲什麼鬼使神差的要去攔住他,難道真的是爲了那些錢嗎?
她沒說話,孃親繼續說:“要不孃親明天問問他……”她等着下文,孃親卻又突然停住了,神情間頗似猶疑。
要說周氏現在最大的心事是女兒的婚事。鄉下窮人家有女兒自小給人當童養媳的規矩,也有人家爲了多個人幹活,而將女孩留到十七八歲的,但那些女孩也是早在十三四歲的時候就已經定了親的。自己的女兒馬上就要滿十七歲了,自兩年前鎮上羅木匠家的婚事吹了之後,這兩年也不是沒有媒婆上門,只是說的親事都太對不起女兒了。窮一些沒關係,但至少男方要勤奮上進,這樣過起日子來纔有盼頭,可那些人好似故意來折辱她們似的,不是流氓就是痞子,她拒絕了幾次,這一年來連這樣的人家都沒人過來說了。
小蘭這麼乖的女孩,應該是要嫁一個好人家的,都是他們做父母的不好,所以才害了女兒。今天七嬸的話給她提了個醒,戲文裡都唱才子佳人,英雄救美,她現在救回來一個大男人,誰說不是老天爺開眼命中註定要給她當女婿呢?雖然這個男人現在看來是中看不中用,但看上去他絕對不是好吃懶做之人,氣宇軒昂,就是再破爛的衣服都遮不住他身上的光華,如果小蘭嫁給這樣的男人……不,她應該擔心的是男人看不看得上小蘭纔是。
周氏最後說了一句:“今天七嬸過來說她知道鎮上洪秀才在招女婿,想讓我問問大個子,婚配了沒有,願不願意入贅。你從明天起,對人家好一點,如果他願意,我的女兒也不比洪小姐差啊……”
她當時又是震驚又是憤怒,心底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入贅?呵呵……他明明是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的人,可嘆七婆那個俗婦竟然有如此褻瀆他的想法,還有孃親……如果不是她死皮賴臉追上去,人家早就離開了。
大個子,你到底是什麼
人呢?爲什麼會來到這個小漁村呢?
她想起早上他奮力遊向她們的情景,她原以爲他會毫不猶豫的離開,誰知他卻那樣無所畏懼的遊向自己。江水寒刺骨,夾襖和棉裙吸足了水分,她手腳冰冷,覺得身體就像一塊寒鐵,一點一點往水下沉,如果不是他,自己肯定就成了下游一具浮屍了,小樓也許也活不下來。
她想問你爲什麼不走了,你爲什麼要下來,如果我對你有了期待,那該怎麼辦呢?
好像雞剛叫第一遍,院子裡就有了動靜,越宮璃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爲什麼這樣閒散的日子反而讓他覺得時間過得更快了?他絲毫沒有睡意,晚上他試了很多方法想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失去武功,但他卻感覺好像連周身的穴位都找不到了。人怎麼可能沒有穴位?是他的穴位換了位置還是什麼原因?全身都被他捏遍了,他就是摸不到自己的穴位。他又按着當年初學藝時的步驟開始練習,不說恢復到從前,至少要有自保之力吧?
先從小週天開始,剛好運行了一週,腳步聲就在門外響起,難得這一次孟小蘭沒有大呼小叫,輕輕敲了兩下,“你醒了沒有?”
越宮璃拉開門走出來,孟小蘭還微微詫異了一下,還以爲他又會半死不活不應自己呢,沒想到竟然自己開門出來了。
“阿越。”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啊?”孟小蘭瞪大眼睛。
“我的名字。”
“啊?哦……哪個越?我們這不興這麼叫,你說全名吧?”孟小蘭心裡一喜,他告訴自己名字了,是不是代表他也開始接受現在的生活了?
越宮璃的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冷聲問:“什麼事?”
孟小蘭的心一瞬間又跌回谷底,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包袱,遞給他,輕聲說:“你走吧。”
這下輪到越宮璃怔住了,什麼意思?“我欠你的銀子……”
“不!不用了,昨天……你昨天救了我和小樓,說起來還是我們欠你一條命了。”孟小蘭的心裡五味雜陳,他竟然還記得自己的玩笑話,停了一下說:“我昨天是開玩笑的,我原本想着,孃親撿了一個這麼大塊頭的人回來,肯定很能幹活,本來是想把你留下讓你當牛做馬的,你昨天救了我和小樓,我現在心裡過意不去了。你回去吧,你本來就跟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真把你留下來,我才虧了。這有點乾糧,省一點,夠你吃兩天了,你腳程快一點的話,兩天時間也夠你走到城裡了。”在她的認知裡,只有她沒有去過的城裡才能養出他這樣的富貴人。
越宮璃拿着那個小小的包袱,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昨晚才決定,留在這裡,重新開始,過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不過才過了幾個時辰,竟然連這裡都要趕他走了。
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沒有能容下他的地方。
“好。”越宮璃將包袱塞回她手裡,想起昨晚吃的那個稍稍變味
的雞蛋,這個包袱裡裝着的也許是孟家最後的糧食了吧?
“你帶着在路上吃啊!幹嘛還要塞給我?”孟小蘭又將包袱塞過來。
“不需要。”說完越宮璃大步往外走。
“你個小妮子!你幹什麼?”周氏風風火火從屋裡衝出來,擋在越宮璃前面,幸好她出來看了一下,不然她到手的女婿就被放走了,臭丫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又知不知道她快爲她的婚事愁白頭了?
孟小蘭有些目瞪口呆,她都不知道她孃親步子可以邁得這麼急。
越宮璃則以爲,周氏是看到孟小蘭將自家最後的口糧拿給他當乾糧而心生不悅,連忙將孟小蘭剛剛塞過來的包袱遞過去,誰知周氏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聲問:“你要走?你走去哪裡?回家嗎?你家是哪裡的?”
孟小蘭急了,將周氏的手臂抓住,用力一拖,說:“娘!你問那麼多做什麼?你快走!”
周氏抓得很緊,越宮璃用了點巧勁才掙開,周氏卻像突然間變了個人似的,力大無窮,一把甩開孟小蘭,又抓了過來,“公子,我知道你肯定跟我們這樣的人家不一樣,能不能看在我們救你一命的份上,你收了小蘭?對了,你成婚了沒有?成了也沒關係,大戶人家裡的公子哥兒,哪個沒有三妻四妾,小蘭做小也沒有關係……”
“娘!你這是要逼死我是嗎?”孟小蘭頓時臉色大變,又羞又惱,和周氏扭成一團。
周氏卻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緊緊的抱住越宮璃的手臂,一臉不管不顧的神情,只盼着他能說一個讓她滿意的答案。
這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心?越宮璃的心痛了一下,“孟夫人你先放手。”又對孟小蘭說:“你也放手,扶你母親進去坐着,我告訴你們我的事。”
孟小蘭垂下眼睛,咬着脣,鬆了手。周氏也半信半疑的鬆了手。屋裡卻響起了孟鐵生破鑼般的聲音:“睡覺都讓人不清淨!滾!再吵了老子睡覺,看老子不砍了他!”
周氏眼裡盡是哀悽之色,垂下頭,眼淚就撲簌撲簌往下掉,孟鐵生昨天又輸了錢,半夜才帶着酒氣回來,躺下還不到兩個時辰就被人吵醒,心情怎麼能好得起來?就是因爲這樣,她才更不能讓大個子走了,要走也要帶上女兒一起走,這個家是個火坑,有她陪葬就行了,不能再誤了女兒的終身。
“你走吧,別聽我娘胡說。我不會做妾的,一輩子不嫁人也沒什麼不能見人的,我能下水打魚又能上山砍柴,繡花做家務這些樣樣不差,嫁不掉也餓不死。”孟小蘭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控制着眼裡的淚水,笑着對他說。
一個鄉下丫頭都知道不做妾,爲什麼京城裡那麼多貴女卻打破頭一般爭着搶着做皇家婦?“爲什麼不肯做妾?”
孟小蘭眼睛一瞪:“你什麼意思?你是想納我做妾,還是覺得做妾很好?你這麼想,對得起你家裡的夫人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