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胤禎在琉璃廠轉了一個時辰,買了本明嘉靖年的印刻的《大學衍義》,胤禎還隨手又拿了一本明萬曆吳中宏珩印刻的《世說新語》,卻胤祥笑了一通,道:“十四弟,這本書無非是說些個逸事,平時只可當着閒書看看,被師傅見了,免不了要斥你不務正業。”胤禎撇了撇嘴,道:“十三哥太迂了些,如今哪個哥哥不讀這些閒書?您沒見每回皇阿瑪開宴,太子,三哥,八哥都弄好些典故哄着皇阿瑪開心,那些典故哪來的?咱們倒是務着正業,連個笑話都攢不出來,合着賞賜都比哥哥們少。”胤祥無奈地搖搖頭,知道這個弟弟年紀雖小,卻是個極有主意的,而且執拗已極,只好掏出十兩碎銀子把書錢付了。
胤禛想着自己的事兒,故而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沒留心老十四說了些什麼。瞧着胤禛面上的鬱郁,胤祥拽了拽胤禛,問道:“四哥是怎麼了?要是什麼事兒不順心,弟弟們雖不濟,多少也能爲四哥分些憂。”胤禎也湊了上來,道:“十三哥說的是。四哥還與我們見外不成?”
胤禛看着兩個半大的弟弟,心頭生了些暖意出來,沉吟了一下,才把河工上缺銀子的事說了個大概,也提及了要宗親們樂捐及太子處無銀可撥的境況,只瞞了後來發生的那些。胤祥一聽,便笑了,道:“四哥,您平時的差使都忒大,難得有用得着兄弟們之處,這一回小弟終於可以使得上些力氣。小弟銀子雖不多,但日常都是內務府供給,也算攢下了幾個。明兒個就着人給四哥拿來一千兩銀票。”
胤禛知道,這一千兩胤祥攢得是並不容易。胤祥尚未分府,還沒有成親,也沒當過差使,於是就少得官員的孝敬,單靠着每個月從內務府拿到的零花銀子,攢一千兩約摸得是他幾年的結餘。胤禛眼眶有些發燙,正想推辭,一邊上胤禎也道:“眼下給額娘祝壽,我原想着買幾樣精緻些的,既然河工上需要,我便少買兩樣,手抄一份金剛經送額娘也是好的。四哥別笑我,我不比十三哥有錢,這幾年不過就攢了幾百兩而已。明兒開書房我再去和哥哥們說說,咱們這些皇阿哥指定不讓四哥墮了顏面。”胤禛聽了這些暖心窩子的話,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終究重重地拍了拍兩人的肩頭。
傍晚送走了兩位弟弟,烏拉納喇氏着人送上了一杯明前龍井,胤禛接過,輕啜了一口,問道:“今兒個見過李衛了?”烏拉納喇氏斜坐胤禛身旁的椅上,隨手又遞了一塊豌豆黃給胤禛,才道:“是。方纔十三叔和十四叔在,倒也不方便說。李衛是鐵了心要跟着爺的,爲此還和他兄長分了家,因李老夫人隨了李衛,所以分家之時,李衛分得了家產的多數,得了兩萬兩銀子。此番他進京,把銀子都兌成了銀票,說是要捐於朝廷軍務,他既是爺的門人,也算給爺長臉。”
“哦?李衛這麼說的?老夫人可允了?”胤禛心思一動,豌豆黃才咬了一口便住了。
“按照李家管家的說辭,李老夫人是個極明白事理的,分家之事也是其極力促成。她還說,李家的仇是爺幫着報的,便這一樁,李家傾其所有也難報答。”烏拉納喇氏頓了一下,又道:“妾讓李衛銀票拿了回去,人也先回客棧住着。這樁事妾不敢自專,還得爺來拿個章程。”
此刻胤禛已是主意大定,頓時喜上眉梢,抱着烏拉納喇氏就在她臉上輕啄了一口,倒把烏拉納喇氏嚇了一跳,嗔怪道:“爺,這可不是在內房呢,您還粘了妾一臉的豌豆黃。”胤禛哈哈幾聲輕笑,道:“這有什麼打緊,我即便有些輕佻,也只是對着你一個。今兒晚上,我就幫你象適才一樣對鏡貼花‘黃’。”說着指了指放在几上的那塊豌豆黃,直說得烏拉納喇氏又羞又喜。
第二日一早,胤禛便又去了回毓慶宮,太子明顯並不知道雅頭的事情,胤禛自然也便裝着什麼事都沒有一般,只說有個監生,願爲河工事樂捐一萬五千兩,請太子予以嘉賞。胤禛還建議,除宗室外,如有官、商、民等樂捐,當於京城鑄碑一塊,碑文上列名以記之,若其所捐過兩百兩,則奏請朝廷仿捐監例,過千兩,則賜恩於卒時可掛名一定品軼。太子聞言甚喜,無非是些個空頭的賞賜,他這個監國倒也可以做主,只要不必他真金白銀的掏將出來,這份兒人情便給的順手之極。胤禛特意瞞了李衛的名字,只因他始終疑着是太子禍害了李衛的父親,不想太子再在李衛身上生出些枝節來。所幸,太子並不關心到底是哪一位監生,而是手書一諭,命禮部酌情嘉賞。
領了太子諭,胤禛即刻馬不停蹄地又去了一次禮部,召了幾個司官陪着,換上了身皇阿哥的金黃色全掛子禮服,一行人等,前有鑼鼓開道,後有侍衛隨行,浩浩蕩蕩幾十個人,一路迤行來到了李衛一家棲身的客棧。如此熱鬧的場面,康熙親征之後便在京城少有,自然是吸引了不少的看客,待胤禛等下馬,那些個聞着聲響過來的人羣已把客棧圍了裡三層外三層。而這,正是胤禛做出這種種安排之後最期望看到的情形。
李衛一家早得了先期趕來的高無庸的信兒,此刻已守在客棧門口,客棧的掌櫃從未經歷過如此這般,此刻若呆頭鵝般僵立在門口。李衛及其母見到胤禛,連忙俯身叩首,胤禛翩翩然落了馬,展開手中所執的太子諭,宣畢之後,又親手將李衛之母扶了起來,道:“李夫人,您是有誥命的,若不是太子的諭令,胤禛可擔不起您這一禮。”然後,轉過頭對着李衛道:“太子及禮部已上奏皇上,以你之善舉,可待你修畢國子監課業之後,賞以員外郎職銜。”此言一出,旁邊看熱鬧的人便如同沸水一般,紛紛議論了起來。一人奇道:“這員外郎是個甚麼官啊?”另一個鄙夷道:“連這都不知道,員外郎與郎中、主事同爲部院司官,從五品的職分呢!”聽在衆人耳中,便引出了陣陣“嘖嘖”的稱奇之聲,於是議論聲更甚。這個道:“爲河工上捐銀子還能得個五品官做啊!”那個說:“三哥,聽見了沒有,太子諭上說了,捐銀子的,名字能刻在碑上呢!”“魏五爺,只要捐二百兩,就得了個監生,這可是個光宗耀祖的事兒!”“那是,就算不做現世的官,只要死了以後排位上能寫着個品級,那也值當啊。”這時,那個楞了一陣的客棧掌櫃也仿似醒過了神,衝回櫃上翻了一陣,又一陣風般地捲了回來,一頭跪在胤禛面前,把一張三百兩的銀票舉在頭頂上,傻呵呵地道:“四爺,這銀票是咱捐給河工的,爺能不能也賞咱一個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