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天光正好, 秋高氣爽,三皇子常遠平從內走出時,腳步浮動, 剛出殿門便被從後而來的二皇子給狠狠撞了一下, 肩膀發麻, 同時聽見二皇子對他陰惻惻的說道。
“皇弟真是好樣的!”
二皇子所說的話似乎是在誇獎, 但他二人心知肚明, 二皇子只是在隱喻他手段高超,不顯山不漏水,便將這個美差收入囊中。
“皇兄謬讚了。”
常遠平並不想與他多言, 如此沉不住氣,最後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他現在所擔憂的無非是那個假冒的郡主。
清點士兵準備出發的時候, 他望着遠處高高的城牆。就像是看見了他記憶中那道遮天蔽日的宮牆。
他坐在高頭大馬之上, 整個軍隊浩浩蕩蕩的從皇宮開出,似乎生怕沒有人知道有大事發生。
坐在馬上的三皇子, 神色平靜,青色的長衣垂於馬下,似竹葉無數,看着是個溫和的謙謙君子。
四周的百姓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有無數的聲音從集市裡傳來。他本不應該如此張揚, 原因大抵是擔心前朝餘孽聞風而走。如此, 豈不是做錯了。
肅親王的府邸在繁華的地界, 見這些士兵開到親王府邸外, 這些個看熱鬧的百姓終於倚靠他們的鼻子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味,臉色一變, 也不敢再看了,慌忙跑回到家中,有些離家遠的便躲得遠遠的,小心探望。
常遠平看着緊閉的大門,揮手示意讓士兵們把持住前後門,勿要讓反賊逃了,他雙手放在大門處時,內心是說不出的平靜,原本三炷香的路程愣是被他拖到了半個時辰,他知道自己此番恐是白來一趟,但他竟沒有半分不願。
沉重的紅門推開,捲起風與灰塵無數,他原本帶笑的眼睛突然愣住,隨後笑意漸散,只餘冷意漫上眼瞳,他黑色的髮尾被秋風彈起,似有殺氣乍現,就連襯得他溫潤如玉的青衣此刻也只剩山間溪水的冷冽。
這條筆直的道路上,有一大紅的木椅擺放在其中,而木椅上則有一穿着紅色衣衫的女人,面帶笑容,懶懶斜坐着,右手撐着她的臉頰,端的是瀟灑隨意。
“你再不來,我可就要困了。”
女人起身,伸了個懶腰,將臉上的易容面具撕下,那張本是常歲寧郡主的臉,此刻已變作另一張美豔的臉,脣紅齒白,狹長的雙眼如柳葉,及至眼尾微微往上挑,盡顯風情。
女人徑直朝常遠平的位置走來,她沒有逃,似乎是特地在此處等着他來。
“走吧。”
常遠平下意識的伸手攥住她的小手臂,他問話時,身子好似都哆嗦起來,外人見此都道常三皇子被這女人瀟灑的動作給震怒了,但她和他相識快要十年,自然知道他現在的動作是因爲害怕。
“爲什麼,我明明給足了你時間,你可以逃的,爲什麼不逃。”
聽見這話,女人突然輕笑出聲,她美豔的臉上更添幾分紅潤,隨後她更是直言不諱的說道。
“好笑,真是好笑,你一運朝的皇子,竟歡喜我到如此地步?”
“不……我沒有!”
三皇子立刻反駁道,卻感覺身邊這人轉過身來,她也不掙脫他的鉗制,只對着他的耳邊小聲道。
“呵呵,那是誰每日都要看着我的畫方纔能入睡?”
“你!”
三皇子心裡一凜,正想問她如何知道,可這豈不是相當於承認了?他一時口結,那人也沒再提,冷靜開口道。
“該走了。”
“你不過是那人手中的棋子,何必做到這個地步,你大可以一走了之,他既然要你在這裡守着,無非是將你當作了棄子,你何時才能醒悟。”
“不,你錯了,他沒有要我在這裡守着。”
“那你爲何不走!”
“傻瓜,誰教帶兵的人是你,你終於想要爭一爭皇位了,我若離去,教你空手而回,皇上如何看你?做大事不拘細節,帶我回去便成。”
“你……!”
三皇子最後還是放下了心中的糾結,他拉着這人朝外面走去。
“你是不是從一開始靠近我,就是爲了長久的利用我?”
女人歪着頭看了他幾眼,笑了。
“誰知道當初那個被人欺負一言不吭的愛哭鬼,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若你有了利用價值,自然是得利用的,不然我待你這麼好,豈不是虧了?”
“另外,我姓李,叫辛齊,可再也不是那個跟在你身後到處亂跑的常小妹妹了,勿要忘了。”
李辛齊的一席話似乎讓三皇子看見了以前,可剛一出府,副將立刻上前將李辛齊用鐵鏈鎖住,生怕她跑了。
“恭喜三皇子抓到反賊,雖說不是反賊的頭目,但臣一定從她的嘴裡拷問出反賊頭目的下落,請三皇子放心!”
拷問?三皇子眼神一冷,便想出聲,可下一刻就聽李辛齊突然出聲道。
“稍等,我有大事要與三皇子說,與反賊有關。”
常遠平可不相信她如此好對付,但見衆人眼睛一亮,顯然是真信了,只得沉聲道。
“說。”
那李辛齊手上戴着鐵鏈,向他身邊走了幾步,附在他耳邊小聲道,聲音小到就連其他人都未聽見,而後收回步子,跟着其他人往後面走去。
“別忘了我要的東西,若是沒有,就算是死我也不會告訴你關於反賊的信息。”
衆人見三皇子臉色通紅,顯然是被這罪人的討價還價之事給氣到了,也不敢搭腔,目送着三皇子坐上馬車。
“來人把肅親王府上的奴僕關押起來,好生詢問,可有漏網之魚。”
“是。”
回程的路上,常遠平情緒難定,他竟不知道這李辛齊有如此的厚顏無恥,想着想着,她嬌氣的話語又一次浮現在他耳邊。
“那副美人圖你不準再看了,那個人不是我,下次我送你一副你喜歡的,另外要想知道反賊的事,你就得給我寫信,寫你到底有如何喜歡我,爲何喜歡我,若是寫得好,讓我滿意,我便將所有的事和盤托出,反正,你知道的,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乖。”
這世上豈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常遠平想着便氣難順,啪的聲拍在了馬具上,這令跟着他的士兵都放緩了呼吸,他們只有一個想法。
三皇子果然生氣了!就連最後的笑也是冷笑!沒錯!
————————————
謝雲將鞋子的最後一針繡好時,已是近黃昏,她走到窗邊,伸手撐在窗沿處,擡頭看着天空發呆,關於陸家秋後問斬之事,她豈會不知道,就連四姑娘都寫了信遣人送來。
言辭中有安撫,也有她自己的煩惱,她的那座山近日縮小了身子,總是在躲她。又聞今日常郡主的事傳遍了都城,那貴氣逼人的常郡主竟然是前朝的餘孽,念及那日她帶着自己入了牢獄,謝雲也不免擔憂被牽連。
可接着便傳來,那牢獄的大人早就暴病而亡,再到常府的奴僕全被關押在牢獄,她更是惶恐,不過她更擔心的是陸家。
她這幾日有空就拉着陸拓的詢問,問得他都不知道如何說了,算來今日有一日都未見到他了。
“唉。”
“總嘆氣的姑娘容易變老。”
一男聲陡然出現,隨後一個糖人從窗沿下伸了出來,那糖人和她長得很像,笑容也很甜,正看着她笑着。
一時呆愣住,謝雲突然探頭往窗戶下看去,正對上一張眉眼飛揚,嘴脣輕挑的俊郎公子,靛藍色的衣衫從他脖頸旁穿過,顯他脖頸細長,見謝雲看愣了,俊郎公子將手中的糖人晃了晃。
“這小姑娘好重,我都快要拿不住了,不知道這位佳人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你……”
謝雲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道。
“佳人不喜歡這個小姑娘,不想幫你。”
“啊。”
他疑惑的啊了聲,隨後低下頭很是委屈的道。
“可怎麼辦,我最喜歡這個小姑娘了,但是既然佳人不喜歡,你喜歡什麼,我再去找街頭的李大爺捏一個。”
委屈的語氣和商商量量的話語,加之他一直蹲在地上,害得謝雲都似看見了他背後的尾巴,這人怎麼和桃子撒嬌時一模一樣。
她哼了聲,徑直拿過糖人。
“佳人最喜歡你,你怎麼沒有再做一個男糖人。”
“男糖人在這裡!”
這人又從另一邊舉着個和陸瀾清長得一模一樣的男糖人出來,接着他也站了起來,他就像是鄰家的少年郎一般對着她笑。
“你怎麼出來的?”
陸瀾清聳肩解釋道。
“我看那信鴿每天都在告訴我,有人想我想見我,我想我家這丫頭內裡柔軟,萬一想我想到哭,豈不是我的罪過,正好今天常郡主的事害得牢獄人滿,混亂不堪,我便讓陸拓代我一日,隨後溜出來了。”
他依舊是一副厚臉皮的模樣,謝雲卻突然發現自己愛極了他的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她墊着腳尖,上身傾斜出窗戶,親上了陸瀾清的嘴,柔軟香甜,這是陸瀾清的第一個念頭。
而二人手中的糖人因爲距離拉近,也挨在了一起,遠遠瞧去,很是甜蜜。
“怎麼辦,我好像不僅僅是喜歡你了,我好像更愛你了。”
親吻後,謝雲掛在陸瀾清的脖頸處小聲道,陸瀾清擔心她一直墊着腳會累,大手一攬,將人給抱在了窗沿處坐着,他呼吸有些重,可嘴裡仍舊帶着笑意。
“明白了,我會抓緊時間收尾。”
“抓緊時間?”
“是啊,畢竟你都暗示我娶你了,我怎麼能當作沒聽見?”
“呵!你什麼意思!”
“愛你的意思。”
“呵呵,油腔滑調。”
“哪有,我這是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