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袁州淫雨霏霏,幾乎所有縣的領導都一隻眼睛死盯着河防、山體滑坡易發生地,生怕出現人命問題;另一隻眼睛死盯着市委、市政府,等着市裡的最終方案。
造孽啊,柳本球就是個吃人飯不幹人事的殺星,政務公開、集中審批、縣長坐班、問責制……。這些方案要是能通過,以後大家當官還有什麼意思?
不要說是縣裡的領導,就是省裡的領導都盯着袁州市委、政府。
別看試行政務公開的只是宜陽新區,這種制度上的突破性嘗試,一旦取得成功就是巨大的政治紅利,誰不想從中分一杯羹?
將權力關進籠子,這話都說了多少年了?又有誰真做到了?所謂革命,革自己的命誰都不願意,可革那些小官小吏的命,誰/******又會在乎?
要說柳本球這人也真有本事,而且也真夠狠,基層的那些‘卡拿索要’伎倆他全懂,方案的條條款款將漏洞堵得嚴嚴實實不說,而且各項條款都緊扣中央的各項政策、指示精神,讓反對者們辯無可辯、駁無可駁。
……
老家出了這麼大的舉措,連不關心國家大事的遊家德、楊芬華,在李家明去洛杉磯參加《霹靂天使》首映式時,都聊起了這事。
然並卵!
李家明並不看好這項由他自己泄露天機的改革方案,還是那個理由——人治不如法治。只要官帽是由上級給的,哪怕是再好的制度,也遲早會被歪嘴和尚搞成四不象。
不過,話又說回來,老柳同志只要把這事辦成了,他自己得利不說,宜陽新區也會成爲一杆旗。國內的事就是這麼簡單,只要新區成了樣板,就會成了一個政治先進性的展示窗口,最少能保持十幾年的廉潔、高效。不用十年,哪怕是能堅持五六年,父親他們的廠子就能發展成一個真正的企業集團。
“照你這麼說,市裡的經濟會騰飛?”
很難,竹木加工業是吃資源的,而竹木也是有生長週期的。如果不能把鄰市的資源吸引過來,光憑七個林業縣的資源,最多五六年就會被消耗殆盡。
現在市裡搞的資源整合,有一個顯著的好處就是能通過價格調節市場,而不是由政府來控制價格,讓那些有背景的企業涸澤而漁。
“不懂。”
“每個縣的竹木加工企業,都有官員去投暗股或拿乾股,其實偷逃掉的稅費遠高於繳納的。柳市長能讓豐章縣的gdp四年翻一番,其實就是加大查處、處罰力度,把那些瞞報的產量統計了上來,也把那些偷逃的稅費收到了。”
其實這也是治標不治本,人一走就會反彈回去,歸根結底還是企業的稅負太重了,官員又卡拿索要、打秋風,逼得企業只能偷稅漏稅。
“爲什麼會這樣?”
李家明苦笑,這是個發展中的煩惱,經濟發展的速度遠超過了體制改革的速度,即使是神仙也沒辦法。
“打個比方吧,街上賣衣服的無權無勢,一個月能賺兩三千塊錢;一個有權有勢的局長只有不到一千塊錢的工資,誰能阻止那個局長撈外塊?”
“你的意思是要‘高新養廉’?”
“沒有,這是個體制的問題,知道‘恩出於上’是什麼意思吧?”
口無遮攔的喬橋最煩李家明這種說話口氣,脫口而出道:“你不就是想說政治體制嗎?至於這樣小心翼翼嗎?”
給三人科普政治經濟學的李家明笑而不語,這些話她們可以說,獨獨自己不能說。自己除了腦袋上戴了個青年學者的帽子外,還戴了個傑出企業家的帽子,說錯了就要負責任的,也會連累企業的。
“也是,你確實要謹言慎行”,鄙夷小叔子慣了的喬橋,難得附和了一聲,又問起企業上的事。
“家明,我有點想不明白,竹木加工業很賺錢?三叔他們寧願開新廠,也不給大姐投資了?”
華居木業集團是家族企業,大房裡最小的四哥一註冊結婚,大伯就把家給分了。四哥現在也是公司的股東,只是不參與公司的日常經營拿分紅而已。喬橋又不是聖人,哪會真把錢看得那麼破?
“還行吧,利潤率有12%左右。如果電費能降下來,能達到18%上下,在實業領域應該算是還行。”
家在工廠裡的楊芬華知道一些企業上的事,聽到利潤率能有18%,不禁驚呼一聲:“這麼高?”
這是李家明父子的得意之作,他們一開始就堅持做品牌,嚴格控制質量。加之他們捨得花廣告費、代言人趙微又紅遍大江南北,他們生產的竹地板、模板、傢俱行銷全國,算是業內的準一線品牌,遠不是那些靠降價促銷的雜牌軍能比。
“我們做的是品牌生意。怎麼,你家裡有人幹這一行?”
“我家祖宗八代都是工人,你說呢?”
祖宗八代?李家明打趣道:“吹吧,往上數三代,九成以上的人都是農民。”
“是啊,我家就是祖宗八代都工人,解放前幫老闆扛活,解放後幫國家打工。現在家裡住的房子,還是廠裡的宿舍,連房產證都沒有的,標準的‘頭無片瓦、腳無寸土’,如假包換的無產階級。”
不覺得出身貧寒有什麼難堪的楊芬華,說完還自嘲道:“幸好你們回老家不用經過袁州,否則得讓你們自己掏錢去住賓館。家裡就兩間平房,總不能讓你們睡地板吧?”
正爬在人字梯上換燈泡的李家明恍然大悟,嘲笑道:“想起來了,大一時我請你吃了飯,你沒回請我。當時還說回了老家去你家玩,每次回家都看不到你的人影!”
相處時間長了,要強的楊芬華也把李家明當哥們,雖然照樣動不動就刺他兩句,但也覺得這傢伙挺好相處的,不象柳莎莎說的那麼多心眼。
“沒錢,你一頓飯吃了七十多塊錢,都夠本姑娘花一個月了。你每年回老家打飛的,我們坐硬座,能怪得了我?”
這性格好,李家明很喜歡跟這樣的人交朋友,不管你的地位、財富如何,她只跟你這個人交朋友,而不是跟你的地位、財富交朋友。就象王老師一樣,柳本球當校長時,他是那樣待老同學;柳本球當局長、副縣長、縣長、書記、副市長,他還是那樣不卑不亢。
可以說這樣的人死腦筋、不知變通爲何物,但不可否認誰都希望有這樣的真朋友。
“少拍馬屁,我憑本事讀書、吃飯,上對得起高堂,下對得起,對得起什麼?”
“子女,哎,我說你也年紀不小了,長得也沒我醜,就沒想着找個男朋友?”
自己功成名就,女朋友又分手了,也沒看到他找一個,還好意思說別人?幫着遞燈泡的喬橋忍俊不禁,卻沒有象平常那樣嘲笑小叔子幾句,曾經滄海難爲水,自己這小叔子要找女朋友難啊。
可楊芬華不想輕易放過李家明,笑盈盈道:“李家明,你就沒想過跟大明星複合?人家可是國際巨星!”
科普時間結束,鬥嘴時刻來嘍,李家明將醜臉湊到人家面前,戲謔道:“咦,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長得也不怎麼的楊芬華將醜臉推開,啐道:“呸,醜不拉嘰的,你說你哥長這麼漂亮,你怎麼就這麼醜呢?哎,要不你去整整容?”
“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
“照你這麼說,你的頭髮、指甲都留着?”
妖女!
能說會道的李家明吃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