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教訓

九六年的春節趙剛家裡籠上了一片陰雲,趙剛的父親趙明啓已經公然離家,住到了情人白小曼家裡,最後留給這個辛苦建立起來的家的,只有一張簽了名字的離婚協議書。

張秀萍拿着那張薄紙久久無語,最後只衝趙剛笑笑,說吃飯吧。

那天正是大年二十九,趙明啓離家的日子,趙剛是看着他走的,從自己屋子的窗戶裡,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直到在一片暮色裡消失不見。

趙剛說不清他當時的心情,他沒想到他到如今還會對父親有如此複雜的感情,甚至有一瞬間他想衝下樓去留住他,讓他別走。此時的趙剛纔明白原來他對這個家的感情,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強烈得多,他留戀,想念,從來沒有忘記過這個家曾經帶給他的溫暖。

然而去者不留,趙剛也沒有回天之力。

過年就要有個過年的樣子,張秀萍竭力爲趙剛營造着與過去無差的喜樂氛圍。她早早就從公司回家,拉着趙剛採買年貨,佈置屋子,紅通通的掛飾和彩燈閃爍衝散了一點陰鬱,只要刻意忽略餐桌上男主人位置上的空白,這個家與從前並無差別。

趙剛感動,心疼起母親來。那張臉上的笑容太燦爛,總讓他想起重生前的林楓。那時的林楓在他面前也是這樣笑的,未達眼底的笑容,誇張到做作的表情,趙剛奇怪他竟然要重活一回纔會發現那笑容是痛苦的假面具。真是夠遲鈍的。

趙剛第一次體貼起母親。他對深夜裡獨坐發呆的母親說,“和他離婚吧,別顧及我,也別理會這個家。只爲了自己,離婚吧,媽媽。”

張秀萍聽後驚訝了很長時間,真的是驚訝蓋過了一切類似於欣慰、感動的柔情,她盯着趙剛好久,才蹦出句話來,“你是我兒子嗎?”

趙剛點頭,說我是。

張秀萍才愣愣地也跟着點頭,說,媽會好好考慮的。

這事過了一段日子,張秀萍纔跟趙剛玩笑似的說起,她說趙剛當時臉上的表情溫柔得嚇人,她一瞬間以爲兒子被魔鬼偷換了靈魂。

趙剛不知道他的靈魂重生是不是魔鬼的傑作,不過他感謝這次重生的機會,不是所有人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的,他能擁有,就該加倍珍惜。

趙剛從來都是個心裡藏不住事的人,家裡最近不太平,他臉上掛像兒,陳圓多精明一人,一眼就看出來了。問林楓,林楓不說。陳圓就直接找趙剛套話。

趙剛那麼個大大咧咧的人,對這些事一向不細心,何況問他的是陳圓,他更沒防備。三問五問,陳圓就把趙剛家的事套問得差不多。

陳圓聽完就憤怒了,這什麼混蛋爹,他爲趙剛和他媽媽報不平。

去葉思晨家玩,陳圓就找葉思晨說了這事,他哭着說,“沒爹的孩子苦啊,葉子哥,我姑姑就是一個人帶孩子過,可難了,我表妹因爲沒爸爸在學校被人笑話,常找我哭來……”

葉思晨聽了趙剛家裡的事,半天都沒說話。趙剛最近幾次來他家,都沒把這話露出一點半點。於是葉思晨也憤怒了,爲趙剛拿他當外人,這麼重要的事居然瞞着他。

葉思晨暗地裡派人去查了白小曼家的住址,查後才知道原來趙剛的爸爸已經離開家,搬到白小曼家住了,兩個人早以夫妻相稱,附近不明就裡的鄰居都以爲他們纔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呢。

這徹底激怒了葉思晨,物傷其類,沒法不生氣。

葉思晨從趙明啓身上看到了他親生爸爸的影子。那個男人是不是也像趙明啓一樣,在什麼地方和別的女人風流快活,壓根不會想到在這個破舊的老樓房裡還有被他拋棄的女人和兒子在痛苦裡掙扎。

葉思晨問陳圓要不要教訓一下白小曼,陳圓立刻跳起來說要,這種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就是欠收拾。

兩個人商議好了,也沒驚動別人,找了個沒人的午後,偷偷摸到白小曼家。

白小曼家住在城郊,這裡是新開發的別墅區,入住率還不是很高,保全系統也不到位,葉思晨和陳圓輕輕鬆鬆的就躲開了安保人員,混進了小區裡。

找準位置觀察了一下,確定沒人以後,葉思晨撬開屋門,悄悄潛了進去。

白小曼家住的是複式小洋樓,落地飄窗前是個精緻的小花園,通往二樓的轉角樓梯上鋪了厚實的羊毛地毯。

陳圓進來後就有點心虛,探頭探腦小心地跟着葉思晨,參觀了一下屋子裡的擺設格局後,明知沒人,陳圓還是壓低聲音問:“葉子哥,怎麼辦呀?”

“什麼怎麼辦,砸!”

“啊?砸什麼?”

“廢什麼話,全砸!”

葉思晨綽起簡易吧檯前面的吧凳,狠勁朝酒櫃砸去,一聲巨響,酒水玻璃渣亂濺。他轉身又奔沙發後面,電視、音響、掛件,一通狠砸。

陳圓徹底傻了,瞪眼看着。

葉思晨一路砸得痛快,正要上樓,大門響了,白小曼進來就是一聲尖叫,“來人啊!抓小偷!”

葉思晨心想咱不就是奔人來的嘛,你人回來的正好。

掄圓了手裡的吧凳,衝着白小曼的腦袋就飛了過去,白小曼大叫着往門外一閃,葉思晨衝上前就要揪她的頭髮。

陳圓攔腰抱住葉思晨,“別,葉子哥,不能傷人,快走吧!”

葉思晨呸了一聲,推開堵在門口的白小曼,拽着陳圓就往屋外走。

白小曼這女人膽大心細,不然她也不會勾搭到趙明啓那樣的男人,還成功把他正牌老婆趕下臺。

換個別的女人看見家裡一片狼藉,屋裡還有兩個陌生的年輕小子,剛纔還差點遭了頓暴打,早嚇住了。白小曼卻半點害怕沒有,她一心就想着她的家毀了,得有人賠才行。

葉思晨他們要走,白小曼哪裡容他,撲上去就追,葉思晨她是抓不住了,白小曼一把攥住拖在後面的陳圓,揪住他的胳膊就不撒手了,一面死命抓着,一面扯開嗓子喊人。

那天也是背點,平時那片小區白天很少有人,可那天偏有一戶要趕在年前入住,抓緊年前這點時間搬家,二輛卡車開進來,正把大門口堵死了,白小曼再一叫喚,搬家公司的、業主一起過來十好幾個人,一下就把葉思晨和陳圓圍住了,問明情由,直接扭送警察局。

趙剛和林楓得到消息,已經是晚上了。

趕到警局,問清情況,親眼看到葉思晨和陳圓沒事,趙剛兩人才長出一口氣。

葉思晨梗着脖子和趙剛生氣,哼了一聲,腦袋偏到一邊。

他其實是氣自己,本想給趙剛出口氣的,結果臉沒露成,倒把尾巴讓人揪住了,人也給整到局子裡來。在兄弟面前跌了份兒,臉丟到姥姥家就不說了,還要趙剛來局子裡保他,這回不光面子,連裡子都沒了。

陳圓一見趙剛,覺得可算是見着親人了,眼淚嘩啦一下淌下來,哭得慘極了,“剛哥……嗚嗚……”

平時他一哭趙剛就頭疼,就會罵他,今天怎麼也張不開那個嘴了。抱住陳圓肩膀安慰半天,直說:“行了,行了,沒事啦!”

這一下午把陳圓嚇得不輕,他從沒經過這陣仗,雖說他和葉思晨因爲還沒有成年,警察對他倆還算客氣,可是總歸也是對待壞份子的待遇,再好也好不到哪去,審問,做筆錄折騰夠嗆。

趙剛這麼柔聲安慰,陳圓一下子感動加激動了,一頭扎進趙剛懷裡,哭得眼淚、鼻涕全出來了。

這給趙剛膈應的,他哭得可憐,又是爲了自己才進來的,趙剛也不好推他,只能捨出半拉袖子半張臉去,任陳圓禍害。

林楓也趕緊勸着,陳圓才慢慢好了,收住哭聲。

負責陳圓他們的警察是個小年輕,自己也長得一張娃娃臉,不穿警服十足就是個孩子。

小警察小臉繃着,挺嚴肅。他仔細看了筆錄,合上檔案夾子,說:“你們這些孩子,太不懂事了,父母爲你們多辛苦知道嗎?怎麼一點也不知道省心,沒事在家學習學習多好!”

趙剛和林楓不敢反駁,一個勁兒點頭說是。

小警察看一眼趙剛,“怎麼你來了,我不是讓他倆通知父母嗎?你是他們監護人嗎?”

趙剛心說俺完全能監護他倆。

林楓說了一下兩人家裡的情況,適當誇大了葉思晨母親的病情,小警察唏籲一陣,連說難怪。

情況是值得同情和體諒,可小警察過後又犯難,“那也不行,你倆也沒一個是成年的,小孩家家的,不是完全行事能力人,不能簽字領他倆走,”

這可難辦了,趙剛想着是不是要給自己媽媽打電話,求她來接人。

林楓哀求半天,小警察連說不行,“他倆還是未成年人,又沒有傷人之類的惡性行爲,我們已經是以批評教育爲主了。你們一定得有個頂事的大人來才行。對方事主要不要起訴他們,還有如何賠償對方的損失,是走刑事還是民事,都等着協調呢。你們倆能作主嗎?”

正僵持着,辦公室的門開了,進來兩個人,一箇中年警官和一個帶了金絲邊眼鏡的男人。

中年警官和小警察耳語幾句後,小警察過來對趙剛他們說,“行了,有人來保你們了,你們可以走了。”

趙剛他們詫異半天,這情況變化的也太快了。是誰保他們的?這事情就這麼了結了?後續處理呢?什麼都不說就這麼輕鬆的讓他們走了嗎?

不過能走就是好事,幾個人也不多問,飛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