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飛逝,秦如薇拿着石頭在牆上畫下一筆,上面已經整整齊齊的畫了四個正字,也就是說,她來到疫區已經整整二十天了。
二十天,她卻宛如過了一輩子,身處之地就像地獄一樣,人們在痛苦煎熬中哭嚎,天都有人死去,也有人被送進來,卻沒有人痊癒。
“大娘,醒醒,該喝藥了。”秦如薇拿着一個破碗,扶起莊大娘,將碗湊到她的脣邊。
莊大娘虛弱無比,嘴微微的張着,勉強嚥了一口,就想要撥開,可惜,她虛弱得連撥開那隻碗的力氣都沒有了。
二十天,瘟病將這個本來就瘦小的婦人折磨得更消瘦,滿頭銀絲,雙眼深深的凹下去,遠遠看着,就只有兩個眼窟窿,十分的可怕。
她的病日益加重,身子骨也越來越虛弱,即使睡着的時候也是滿口胡話,高熱反覆,臉色青白,看上去就跟隨時要昇天似的。
強勢了半輩子,最終也是敗在病魔之下,還不知道能不能挺過這一仗。
“咳咳。”莊大娘用力撥開脣邊的碗,虛弱地道:“沒有用的,你,走吧。”
碗中的藥不過喝去了小半,被她一撥,就灑了不少出來。
“別說胡話,乖乖的,把藥喝了。”秦如薇又把碗湊過去,溫聲哄道:“只要吃光了,就能好了。”
莊大娘啪的將那碗打翻在地,秦如薇臉一凝。
莊大娘有些怯怯,卻是強硬地道:“要是能好,早就好了,還不是沒有用,苦的我黃膽水都是苦的。”
秦如薇嘆了一口氣,看着地上的碎片,將她扶躺下來,默默地去收拾,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別管我這老太婆了,你離開吧,左右我都活了大半輩子了。”莊大娘看着秦如薇瘦削的後背,沙啞着聲道:“你做到這本份,已經夠了,我感激你,也只能來世再報答你了,走吧,趁着你還沒被染上這瘟病,快走。出去後,好好和然兒過日子,逢年過節給我上炷香就成了。”
“走?能走到哪去,進了這疫區,下場就只有兩個,要麼和大傢伙一道走出去,要麼就躺着出去。”秦如薇也不轉身,淡淡地道:“有沒有染上瘟症,都是一樣的。”
莊大娘一怔,道:“你有銀子,用銀子打點一二,就能出去了。”
“沒有用的。”秦如薇搖搖頭,瘟症一天不被治好,別說病人了,就連這裡的醫者或衛兵都逃不掉,秦如薇知道,最殘酷的下場就是被屠村。
她也沒深說,只淡聲道:“我也不可能放下你走了。如今,就剩我了,我走了,您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春芽是惡有惡報,前幾天,她也開始咳嗽嘔吐,已經被大夫證實染上了瘟症,秦如薇果斷的將她移了出去,以免她和莊大娘兩人交叉感染。
而她自己,除了消瘦不少,倒也沒染上啥病,但秦如薇不知道,好運還會伴隨她多久,畢竟天氣越來越熱,而這瘟症卻沒有得到緩解。
莊大娘聽得一顫,臉上再難掩那恐懼和絕望,最嘴硬的人,也怕死亡的來臨。
“是我連累你了。”她眼神複雜。
這些天來,秦如薇對她怎樣,她看在眼裡,心裡頭也是清清楚楚的,她本可不來的,來了,也就死路一條,像春芽一樣,可她卻來了。
莊大娘心裡清楚,這都因了莊楚然,她是他的娘,所以秦如薇纔跟着來了。
如果她不來,那麼自己,怕早已是白骨一堆了吧?
莊大娘眼睛閉了又闔,闔了又閉,想起從前的一切,只覺得自己多麼的可笑和愚昧。
“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誰讓您是我未來婆婆呢?”秦如薇呵地一笑,故作輕快地道:“您要是覺得歉疚了,那就乖乖吃藥,爭取好起來,也不枉我陪您來這鬼地方走一遭。再說了,總要當一回誥命夫人吧?您要是不稀罕不爭,那將來可就便宜我了。”
莊大娘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卻又覺得心裡暖洋洋的。
“好了,我再去熬一碗藥來,您歇着點。”秦如薇也沒和她多費脣舌。
莊大娘看着她消失在門邊的背影,長嘆了一聲,直愣愣地看着樑頂,暗道,再撐着吧,總要撐到然兒歸來啊!
秦如薇很快就重新熬了藥,走到門邊的時候,下意識地看向隔壁屋子一眼,想了想,終又折回去倒了一碗藥端過去。
春芽就躺在一張木板上,身邊是一堆破破爛爛的棉絮,整個人雙目無神,髮絲散亂,看見秦如薇進來也沒有什麼反應,跟個死人一樣。
“死了沒?沒死就滾過來吃藥。”秦如薇冷冷地道。
終歸是一條人命,還跟着她進來,秦如薇也真沒狠心不下來,任她自生自滅。
春芽轉過臉來,自嘲一笑:“你理我作甚,我這是罪有應得,由我死了吧。”
“你確實罪有應得,你當我好心理你生死?不過是不想污了我的眼罷了,更不想這屋子多隻鬼,我先腌臢。你也別得意,這會子你死了也就罷了,要是活下來,還是想想怎麼面對你家主子的怒火吧!”秦如薇冷哼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死很容易,活着才更難,春芽爲了一己私慾害得莊大娘如此,換了別人,早就亂棍打死扔亂葬崗去了。
她要是活着,莊楚然會放過她嗎?
春芽渾身顫抖不已。
怒火,莊楚然若回來,她又怎麼承受他的怒火?還有莊大娘!
春芽感到一絲後怕。
伺候完莊大娘用過藥睡下後,秦如薇才難得歇下,她也沒呆到屋子裡,而是走到門外託着腮呆呆的看着天上的雲彩。
天氣越來越熱,已是七月流火,空氣越來越難聞,秦如薇也顧不得熱,往臉上圍了一層又一層,身上的什麼味兒也就別說了,連她自己都不願意聞。
這些天,除了圍着莊大娘轉,就是去醫營探聽有沒有好消息,可方子是用了一個又一個,也沒見瘟症好轉,這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爲什麼,司徒芳還沒來,是糯米他們沒找到嗎?還是他又迷路到不知哪地方去了?
秦如薇忽然有些擔憂,難道她真的走不出這地方了麼?
“有救了,有救了!”
突然,一道驚喜的呼聲傳來,秦如薇回過神,見一陣風颳了過去,騰地站了起來,追着跟了上去。
“有救了,這瘟症有救了。”
秦如薇一聽大喜,也不理那守着的衛兵,湊了上去,急問:“什麼有救了?這瘟症麼?有解救的方子了嗎?”
“是的,有神醫來了,咱們有救了,咱們不用死了!”那小童又跳又叫的,滿臉的興奮。
秦如薇心裡一動,正欲再問,身後卻傳來一記熟悉的聲線。
“小狐狸?”
乍然聽得這聲線,秦如薇身子驟然一僵,也不敢轉過身去,幾乎以爲自己是在作夢。
“是小狐狸嗎?”
世上,除了那個路癡吃貨,還有誰這麼叫她?
秦如薇僵硬着身子轉過身去,那人已走到跟前,上下打量她:“真是小狐狸呢。老天爺,你這是作的什麼打扮?大熱天的你是裹糉子嗎?醜死了!”
司徒芳動手去拔她的面巾,鼻子像是狗狗似的嗅着,一臉嫌棄地道:“真臭,哎呀,你怎麼變臭臭小狐狸了,太臭了!”
秦如薇的眼淚唰地流下來,像是兩條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的落下,瞬間溼了臉上的覆巾。
“你你,你怎麼了?我弄疼你了嗎?怎麼了這是?”司徒芳見她哭了,頓時跳了起來。
秦如薇沒有回答,確實一把扯下他的面罩,伸手去摸他的臉,絕色的容顏引來四起的抽氣聲,如絲綢般嫩滑的肌膚,狹長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樑。
突然的,秦如薇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司徒芳痛得叫了起來:“啊!好痛,你做什麼?”
是司徒芳沒錯,那跳脫的性子,那聲音,確實是他沒錯,秦如薇哇的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像個小孩一樣,哭得無所顧忌。
周遭的人都愣愣地看着這一幕,誰可以告訴他們,這是發生什麼事嗎?還有,這比女人還漂亮的男人,是打哪來的?是神仙嗎?
司徒芳不知所措,他最見不得秦如薇哭了,不禁蹲下來懊惱地問:“你這是怎麼了呀?你倒是說啊!”
“娘子,是娘子嗎?娘子!”
秦如薇正哭得嘰裡呱啦,聽到有人似是叫她,擡起淚眼看去,沒等看清來人,就已經被人抱着大哭了。
“嗚嗚,娘子,糯米以爲見不到你了,嗚嗚。”糯米死死地抱着秦如薇,訴說着苦情。
好痛,勒得好痛!
秦如薇被糯米緊勒着,眼都翻了,呼吸急促起來,突然身上一輕,看過去,是司徒芳拎着糯米的衣領丟到一邊。
“你幹嘛丟我?”糯米氣呼呼地坐在地上瞪着司徒芳。
“小狐狸都要被你勒死了。”司徒芳翻了個白眼。
糯米一怔,隨即跪爬過來,一把抱着秦如薇的手臂道:“娘子,糯米好想你。”
秦如薇破涕而笑,看看她,又看看司徒芳,再看看天,原本白雲朵朵的天,此時已是澄藍一片,雲開了,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