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瘟症的莊大娘活着回來了!
不僅如此,除了莊大娘身邊跟着的那叫什麼春芽的丫頭,就連一道去了那地獄一般的疫區的秦如薇同樣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這消息像是野草般瘋傳出去,當秦家那馬車停在秦如薇家前時,早已有不少人在外頭站着圍觀,眼看莊楚然先從馬車跳下,衆人臉上那驚駭的神色一覽無遺。
更聽說莊楚然如今不是秀才也不是舉人,而是考中大官兒了,他們可都得磕頭跪叫一聲莊大人了!
那麼,之前他們逼迫着莊大娘她們去疫區,現在,莊楚然會秋後算賬嗎?
衆人心裡益發忐忑!
秦大牛一家子早就等在秦如薇家門前,見他們歸來,少不得抱頭痛哭,那可真真稱得上是劫後餘生啊,怎能不喜極而泣?
“大娘,我實在是愧對你,你們那屋子,我,沒保住。”秦大牛滿臉愧疚地低下頭。
進村的時候,莊大娘早就看見自己那燒得通頂的房子了,看着就想到這些日子所受的苦和煎熬,少不得心酸難過,畢竟那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如今卻已是斷垣殘壁,家不成家。
裡面住過得了瘟症的病人,這村裡人自是人人惶恐,深怕那病毒傳出來,也不管秦大牛怎麼反對,硬是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正好要重建一處新宅,我看這燒了也沒太大的壞處,到底也住了十多年了。”秦如薇見莊大娘神色落寞,不由笑着安慰:“至於落腳的地方,我這宅子空落得很,大娘不妨來叨擾一二住些日子,也好和我作個伴兒。”
“建倒不用建,我在縣裡還有處小宅子,也可過去住。再過些日子,接任文書下來了,我自也去官衙上任,那邊兒亦是有宅子的。”莊楚然也看着莊大娘,道:“等都安頓好了,我再來接孃親過去。”
新科三甲,都會殿上封官,莊楚然身爲探花郎,亦是不例外,今上本是封他爲翰林院編修。
翰林乃是養才儲望之所,負責修書撰史,起草詔書或爲皇室成員侍讀擔任考官等,有根基的,自然是扶搖直上,直搗內閣,那纔是頂層巔峰,士子走科舉,無不想如此。但若是根基全無的,說白了是沒後臺沒關係的,頂多乾死一輩子,也就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史官罷了。
莊楚然能有什麼根基?哪怕得人賞識,也只是寒門士子,身後可沒什麼大族支撐,此刻進了翰林,要熬多少年纔出頭?
既如此,還不如下地方官曆練一二呢,更重要的是,昌平邸屬賀州,而賀州,乃是仁王殿下的封地,若有一番作爲,也未必不能出頭。
他早有打算,便是曲時也深以贊同,故而今上要封他爲編修,他就主動請封要回到自己的縣府作一名清知縣,美其名報國爲昌平百姓效力。
不忘故里,爲國爲民,今上聽了更是龍心大悅,也就封了他一個七品知縣,賞賜黃金百兩,宅子一棟,適逢今年官員三年一改任,秋時便可交接上任。
故而,哪怕是七品知縣,可要是幹好了,將來前途那自不必說。
莊大娘聽了,臉上的陰鬱才散去不少,雖說兒子沒在上京做大官,但到底也回到這邊兒做了縣老爺,也是不差的,將來肯定能出人頭地。
既然做了官,這村落自是不住了,房子,燒了也就燒了吧。
“我都聽你們安排便是。”莊大娘輕言頜首。
秦如薇和莊楚然相視一眼,均是籲一口氣。
“秋蘭,你帶老夫人去屋子裡歇息。”秦如薇吩咐秋蘭,後者自是應了。
幾人正欲進屋,里正卻是帶着一行人匆匆忙忙的趕來了,笑臉盈盈的,直向莊楚然拱手行禮。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了。”里正滿臉諂笑,道:“早知大人是文曲星下凡,果不其然,得知大人高中,乃是我十里屯子天大的福氣啊。”
“里正不必多禮,文書尚未下達,這喜卻是賀早了。”莊楚然微微一擡手,淡淡地道。
里正聽了,忙的一臉正經地道:“雖說文書尚未下達,可大人高中卻是事實,也早已傳透十鄉八里,也是大人低調不願張揚,不然這十里屯子,還不得被人擠破了?”
新科的三甲探花,可是落在賀州,落在他們十里屯子這個旮旯小村落,早已傳透了,他們這小破地方,出個秀才舉人已是了不得,如今卻出了個探花郎,怎叫人不興奮?那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呀!
儘管莊楚然也只是當個七品知縣,可他同樣是三甲探花郎啊,有這一名頭加身,這知縣身份可就大大不同了。
“也是今上恩旨罷了。”莊楚然依舊淡然,只拱手向北邊擡了擡,又看着他道:“倒是楚然還沒向里正行謝,過去那些日子,虧得里正對我母親和薇兒多有照顧了。”
得,這是秋後算賬來了!
里正心裡一跳,額上的汗瞬間冒了出來,笑臉發僵,心裡更是吃了黃連一般發苦,諂笑道:“大人,我我,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啊!再說了,也是早知莊老夫人是有大福氣的,不然斷然不敢送了去疫區啊!”
這話,也只是門面話罷了,說白了就是馬後炮!
“里正臉色似是不好,怎的這般白?你放心,我並沒有怪罪你什麼,你也是一心爲民罷了,瘟症猖狂,我自是曉得厲害。”莊楚然淡淡一笑:“只沒料到,我這一趟考科舉回來,卻是連家都沒有了,倒是意外得很!”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跟在里正身後的人,那眼裡有冰冷的寒意飛快掠過。
當初秦如薇她們被這些人逼着搬離的事,他自然已是一清二楚了的,儘管知道他們因了瘟症而不得已爲之,但對幾個婦孺以火燒相逼,怎不讓人寒心?
若是秦如薇她們堅決不搬離,那麼這些人當真會以火燒死她們麼?去時所見的是活生生的人,回時就是一具看不清模樣的焦炭?
只要想到這一點,莊楚然就忍不住渾身冰寒,眸中亦是一片寒意及怒火。
人性自私,他知大局,可真到至親身上,亦免不了落俗套,到底一個是他的親生母親,一個則是未來娘子啊!
似是感覺到他勃發的怒氣,秦如薇輕撞了撞他的手臂,遞去一個清淺安慰的笑容。
她這一笑,如一瓢清涼的水潑熄了那激起的怒火,莊楚然對她微微頜首,笑道:“瞧我,說這個作甚?想來里正也是身不由己罷了。”
里正早已冷汗吟吟,臉上的笑容已是僵在了那裡,戰戰兢兢地道:“要不,咱們再幫大人把房子建修起來?”
人羣中有些騷動。
“里正有心了,不日本官就要上任,十里屯子卻是住不了的。”莊楚然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不自覺的已用上了官腔。
衆人一聽更是心下忐忑,難道這是真想要找他們算賬嗎?
莊楚然掃了人羣一眼,目光落在那閃閃縮縮的兩人身上,淡道:“本官深知瘟疫可怖,也沒怪里正的意思,便是怪,也只怪那些個無心無情一心想至人於死地的人罷了,到底都是一個村落住着的,也忒無情了些!”
有人交頭接耳起來,似是知道他說的誰,不禁紛紛看去,那閃縮着身子想要走的兩人,不是鄧老太兩母子又是誰?
原來,眼見秦如薇他們一行活着回來了,又聽說莊楚然科舉高中當了官兒,生怕他來找他們鄧家算賬,便偷偷的跟在衆人身後打聽來了,畢竟當初逼迫秦如薇她們,他們鄧家可是蹦躂得最歡。
鄧老太和鄧福旺兩人正想趁着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回家去,衆人這一下看過來,不免臉上一熱,腳像是被釘在原地動憚不得。
“怎麼,看着咱倆作甚?說要放火燒屋的又不是隻有咱。”鄧老太嘴硬道,眼神卻躲躲閃閃很是心虛。
“哼,就你們母子倆得最興起。”
“對,還想進去撈點啥值錢的東西出來呢。”
衆人你一言,我一句,紛紛指責鄧老太來,人就是這樣,能找到替罪羊,就恨不得將自己所犯下的錯全部推在其身上,其實也不過是推卸責任罷了。
鄧老太自然不會就此罷休,也不甘下風的對罵起來,只差沒動起手來了。
秦如薇鄙夷地瞧着,人性自私,這些人都只是在推卸責任,卻從沒想過,當初要怎麼幫助她們度過難關,只一昧的驅趕,其實哪怕只讓她們困在屋子,也比去疫區要強啊。
不過,怪得了誰?瘟疫,千百年來都是讓人聞着色變的,她在疫區也看得多生死了。
秦如薇心裡嘆息,突然覺得意興闌珊,不怨誰不怪誰,人性,從來都是自私的。
莊楚然亦是想及這一點,看着衆人爭吵,一擡手:“都別吵了,爾等且回去吧,都是一個村落裡住着的,如今大家都是平平安安,已是大幸,過往的事就別再提了,也別再傷了和氣。”
衆人一聽頓時大喜,這意思是既往不咎了。
里正立即領頭說了一通莊楚然大度有大家風範之類的恭維話,衆人自是紛紛附和,這事算是抹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