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從林瑤玥看見那個久遠的陶罐的一剎那,就從心底驀地騰起。
“琳琅,你怎麼來了?你現在的身份不方便踏入鎮國大將軍府的大門啊。在牢裡的時候,你派人捎的口信,我也聽到了。所以你——”
不要這樣突然的抱着我們二人小時候的回憶出現在我的面前。
林瑤玥的後半句話說不出口,但她卻仍然有些大腦發暈的不斷喃喃着。因爲她害怕穆琳琅先她一步開口,而她開口所說得話,很可能是自己根本承受不了的。
就見林瑤玥焦急的語氣換來的是穆琳恬然的淺笑,“瑤玥,我要成親了。”
霎時間,這七個字在林瑤玥的心中驚起了一片波濤。
“和誰?”林瑤玥皺了皺眉頭。
而穆琳琅卻是緊了緊自己手中抱着的代表着兒時回憶的那個陶罐,輕聲說道,“和親赤炎。”
“拓跋昊——?”林瑤玥忍不住一下子握住了穆琳琅的手腕,但換來的卻是穆琳琅淺笑着點了點頭。
而不遠處,林瑤玥似是隱隱約約的看到了哥哥的身影。該是因爲擔心母親與自己,從軍營裡折返出來的吧。
但下一刻,還沒等林瑤玥出聲喚道林振宇的名字,就見他緊抿着脣,離開了湖心小亭。
林瑤玥感覺自己重重的嚥了口唾沫。而夕陽下的穆琳琅輕含淺笑,將那個陶罐交給了自己。
“對不起瑤玥,我沒有辦法遵守我們以前的約定了。找一個心愛的夫君,和和美美。沒事互相之間串個小門,聊聊小天,一起去街上逛逛。到了有了孩子的時候,讓她們也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在一起快樂的玩耍,而我們則在一旁愜意的聊天,看着她們一如我們幼時那般純真的笑臉,直到終老……
對不起了,瑤玥。”說着穆琳琅泣不成聲的將手中捧着的陶罐放在一旁的石桌之上,一把緊緊地將林瑤玥抱住。眼淚從她那雙美麗靈動的眼眸中流淌而出。
而林瑤玥此時的心就彷彿被揪成了一團,可是她卻一滴淚水都流不出來。
她輕撫穆琳琅因爲哭泣而顫抖的身軀,話到喉間的時候,只感覺澀得發苦,終了她還是問了出口,“那哥哥呢?
琳琅你不用騙我,你心中其實歡喜的人,還是林振宇吧?”
聞言,穆琳琅更是緊緊地抱着林瑤玥,毫不鬆手。她的緊握成拳的指尖不住地顫抖着,淚水已經徹底沾溼了林瑤玥的衣領。
而映在穆琳琅此刻記憶深處的是俊美的少年,鮮衣怒馬,意氣風發。他飛揚的眉,俊朗的眼,一雙墨色的星眸璀璨宛若日曜。
從她初次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對那個比太陽還要耀眼明亮的少年,心生愛慕。好像認定一個人,只需要一眼,一眼就可以知道他就是自己這窮盡一生想要找的人。
斑駁的陽光下,他燦爛陽光的笑臉映入心間,從此這顆心只因他一人加速跳動。她原先以爲他也一樣,明明她感覺到當她望着他時,他也同樣深深的回望向她。
可是待她勇敢的走出那一步,或者是一步步之後,卻發現原來這一切不過是自己一個人的愛戀罷了。
“在年少的時候,我們愛上一個人,恨不得爲他傾盡所有。也曾天真以爲,只要自己付出全部真心,總會得到迴應。卻忘記了並不是所有的深情,都能得到對等的厚意。”
穆琳琅似是嘆了一口氣,旋即,她鬆開了抱着林瑤玥的懷抱,凝眸淺笑,“我決定嫁給拓跋昊的,作爲交換大宛與赤炎兩國永結秦晉之好。”
聞言,林瑤玥先是一怔,下一刻卻一把抓住了穆琳琅的雙臂,“不要爲了我,琳琅,這不是你該做的。和親遠嫁?很可能終老一生都不能再回大宛一步了。更何況,大宛與赤炎怎麼可能永結秦晉之好,你不要被高堂之上的那個人給騙了!!”
林瑤玥此刻緊抓着穆琳琅的胳膊,她不能讓她做出後悔一生的決定。
但是穆琳琅卻是莞爾淺笑着,將林瑤玥緊抓着她胳膊的手指鬆開,微笑的望向林瑤玥說道,“陛下承諾我,若是我此番和親赤炎,就會將我父親從東境調回來,以後都可留在京城頤養天年。”
林瑤玥剎那間,感覺自己被穆琳琅握住的手都在不斷地顫抖,“可是你呢?琳琅。拓跋昊這個人很是深不可測。而且,赤炎是一個兄死弟娶其嫂的國家,這樣子,你會比你現在想象到的更痛苦百倍。”
林瑤玥剎那間素手握得極緊,若不是理智此刻在拉着她,恐怕她下一刻,就是要衝進皇宮,告訴皇帝她願意和親赤炎嫁給拓跋連,也總比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受苦強。
這一切本就是因爲自己而起。若是不是當年母親從梵雲逃出來,到了北境。若不是自己身上靈血的消息走漏出去。根本就不會引來什麼赤炎六王爺,什麼和親使拓跋昊!
旋即,就見林瑤玥的拳頭猛地擊上了一旁的石桌,緊接着她因痛苦重重地閉上了眼眸。但就在這個時候,穆琳琅卻溫柔的覆上了她的手,輕聲說道,“這不關你的事。我是在爲我自己之前的恣意妄爲而贖罪。我也很慶幸,可以有這樣的一次機會。”
聞言,林瑤玥只感覺喉間苦澀到說不出話來,但是她終是強忍着那好似被抽乾了全身的氣力問道,“什麼時候?”
“三日之後,許家家宴結束的時候,我就會跟拓跋昊去赤炎了。”
“不用行國禮嗎?”林瑤玥的眉頭緊擰,而穆琳琅卻終是嘆了一口氣,“是皇帝與拓跋昊的私下交易。”
“這樣不行!我不準!不行國禮是很危險的事情,很可能會將你的犧牲都抹殺的一文不值。”
但下一刻,穆琳琅卻是含着淚一把打上了林瑤玥因痛苦與憤怒而緊皺的臉龐,抽噎的說不出話來,“這是拓跋昊肯回去勸說拓跋連所要付出的代價,而我別無選擇。”
“有,你當然有。這是我的錯,不是你的。”林瑤玥話音未落,扭頭就走。可卻是一把被穆琳琅拉住,她深深望着林瑤玥,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所以我纔不願意告訴你啊,傻丫頭。這是我在爲我之前的輕率行爲負責。而你,有你愛着也愛着你的男人在等着你。所以,好好的在大宛生活下去吧,代着我那一份,一定要幸福。”
剎那間,林瑤玥渾身僵硬如石,五臟六腑因爲疼痛緊緊地糾在了一起。而穆琳琅則輕輕拿起石桌上的那個陶罐,溫柔的塞入了她的懷中。
“不要再講這些不愉快的了。這應該是我們二人最後一次見面了。畢竟三日之後,我就在花轎之上蒙着那塊喜帕,你看不清我,我看不清你。”
穆琳琅溫和的淺笑着。流着淚水的雙眸,因爲含着笑意,越發的璀璨動人。而林瑤玥此刻卻是悲傷的緊了緊她放入自己手中的那個陶罐。
一時間,心頭有一顆炙烈而憤怒的種子在不斷的生長髮芽。到了夜幕降臨,望着穆琳琅漸漸遠去的身影,林瑤玥看着從陶罐中取出的一片片回憶,泛黃的宣紙上寫着她們幼時的夢想。
她輕輕打開了那兩塊紙團。兩種不一樣的字跡上墨色漸漸褪去,卻寫着同一句話語,‘希望能和我最好的朋友林瑤玥(穆琳琅),一起陪伴到老。看着她能嫁給她歡喜的那個人,生下可愛的寶寶。然後到終歸天命的時候,再一起離去。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都彼此陪伴,一直到老。’
一瞬間,淚水打溼了這兩張已經泛黃了的字條。林瑤玥不禁一愣,顫抖地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卻發現穆琳琅在那一長段話的下面,還有一段小字,‘其實樹神大人,琳琅已經找到歡喜的那個人了,接下來,就求您保佑他也歡喜着琳琅。不過這樣一來,琳琅就是那個傻玥兒的嫂子啦。哈哈。看來我們是註定要當一家人,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霎時,淚水就像是決堤一般的涌出。林瑤玥瘋了一般的想要追上穆琳琅的腳步。可是卻已經來不及了,她只能站在府門外,眼睜睜的看着穆琳琅坐着的宮轎,消失在了崇仁坊的坊口。
月明星稀——
林瑤玥從穆琳琅走了之後,就一直四處尋找着哥哥的身影。
最終,她來到了他們三人小時候一起玩耍的木蓮花樹下,在那裡找到了俊顏上已染了些許醉薰的林振宇。
就見他往日一絲不苟的束髮有些凌亂。他脫下將軍的鎧甲,放在一旁,少了往日的那份堅毅果斷,不再是平素那個像保護神一般高大挺拔的角色,相反現在的他,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一個無助的,被人將心與心愛之物,一齊奪走的孩子。
“哥,不要喝了。”林瑤玥上前,一把奪走了林振宇手中的酒罐。
但林振宇此刻笑了笑,卻笑得勉強,“沒事,玥兒,這點酒我是醉不了的。”
說着林振宇伸手去夠被林瑤玥拿走的酒,可是他現在頹然的坐在地上,而林瑤玥已經將蹲下的身子直起。眸底含着一絲痛苦,俯望向他。
“去把琳琅追回來吧,哥哥。”林瑤玥哽咽的嗓音,輕的就要消散在溫熱的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