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綰開口想問,但見大娘面帶恨意,腦子裡不知道在回憶什麼,表情很是猙獰,就猛然覺得大娘不像一個普通的農婦……一般的農婦,在跟自己說話的時候,骨子裡應該藏着卑微,可大娘沒有。
從頭到尾,她好像知道自己身份不凡,但從不問,只是做好該做的,像是習慣伺候人似的,照顧的她點點滴滴都很周到,讓她不自覺的覺得自己猜測的是對的,大娘,定有來歷。
“大娘,不管阿木怎麼樣,你跟大叔就這麼一直住在深山裡,等到你們老了,病了,阿木一個人,根本照顧不了你們,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你們不擔心阿木以後的日子嗎?”原本不該過問的,可是,她深深的體會到大娘偶爾流露出來的茫然,讓她心都絞成一坨了,忍不住開口就說了出來。
鳳綰的話,一問,就戳中了大娘心中最痛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娘,不哭,阿木乖!”阿木一看到自家孃親紅了眼眶,立刻上前用厚實的手給她擦着淚,卻發現越擦,眼淚越多,忍不住慌了起來,語帶哭腔的喊道:“娘不哭,阿木乖,阿木不頑皮,娘不要生氣,”
“娘不生氣,娘沒有生阿木的氣,”大娘發現自己嚇到了阿木,拼命的穩住自己的心神,安撫着他,見他情緒穩定下來之後,才梗着嗓子哄道:“阿木,去看看爹爹回來了嗎?那麼久沒有回來,肯定是給阿木找到好吃的了,阿木去守着,免得爹爹藏起來了,”
“噢,阿木等爹爹,有好吃的,”阿木想也不想的站了起來,轉身出門,留了一個讓人悲傷的背影給屋子裡的兩個人。
“嗚嗚……,”也許是壓抑的太久,在這個深山裡,連個哭訴的人都沒有,當鳳綰問出來的時候,大娘終於忍不住了。她低着頭,捂住自己的臉,發出了猶如野獸受傷一般的痛哭……。
鳳綰沒有出聲安撫,那種痛,她懂得。
前世,當她知道惜兒被裴玲瓏跟梨兒合謀害死之後,心中因爲無法保護孩子,無法報仇的痛,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而大娘的情景,跟當初的自己,何其的相似——唯一區別的是,阿木還活着,大娘無力報仇,帶着他避世而活。
“我也想帶着阿木見人,讓他活在人羣裡,”或許是哭夠了,或許是怕嚇到門外的阿木,大娘很快就恢復過來,紅着眼眶低聲嘶吼道:“可是……若是被人知道我跟阿木爹還活着,到時候不但我們小命不保,恐怕連阿木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果然,鳳綰聽到大娘的話後,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大娘跟阿木爹,果然不是普通的百姓人家。
若真的普通,哪裡會因爲孩子出生癡傻而需要避世的。鄉下人家,雖然有時候尖酸刻薄,可大多都是心善的,不可能連個孩子都容忍不下。
看到大娘眼裡隱藏的驚懼,她知道,大娘說出的事情,肯定事關重大,就思索了一會兒後,略帶探究的問道:“大娘是哪國人?”
之前,大叔問過她,問她是哪國人,她說青陽國,大叔沒有回答,只是略微解釋了一下,說她到了這裡,已經快到鬆月國的邊界了,所以她也弄不清楚他們是哪國人,所以這會兒剛好問問。
“青陽國的,跟姑娘一樣,”既然要說出來,就沒有必要再隱瞞了。
“是跟延城的哪位有關嗎?”青陽國的,離延城又是最近的,她只能這麼覺得——大娘是得罪什麼高門大戶的人,所以纔會落得如今這樣的結果吧。
或許,大娘原本也是有身份的人。
大娘搖搖頭,苦笑着說:“若跟延城的人有關,大娘肯定帶着阿木遠離這裡了,哪裡還敢一住就是十好幾年的,”
“那大娘是從哪裡來的?”身體不好,又什麼都做不了,她怕自己會胡思亂想,所以挖挖大娘的故事來打發時間。
“京城,”那兩個字從大娘的嘴裡吐出來,比一塊石頭還重,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京城?”鳳綰詫異,着實被鎮住了,“你們從京城一路逃到延城還不算,還被逼進了深山裡活了那麼多年?”這到底有多大的勢力,隱藏着什麼驚天的秘密,讓人如此誓不罷休的追殺至此。
“綰兒姑娘也是從京城來的?”大娘突然警惕的問道。
這突然的戒備,讓鳳綰眼皮子跳了一下,然後很誠懇的道:“是,我也是被人追殺逃到這裡的,也不知道爲我拼死的幾個丫鬟是否還活着……兩個因爲我這個當孃親疏忽而被下毒的孩子,是否還安然無恙,”說到最後,她發現自己一直想要隱藏的根本藏不住,提起孩子,身子都開始打顫,心裡更是一陣陣的抽痛,痛的連呼吸都快窒息了。
大娘沒想到她跟自己同病相憐,想起自家兒子,更是心碎。
“什麼人那麼心狠,竟然對兩個孩子下手?”看人家年紀輕輕的,孩子的年齡定然也不大。
“這世上,除了皇家人,誰還敢隨意的作賤人的性命啊!?”這樣的話,在俗世,她不敢亂說,但在這裡,她想說也就說了,也不怕大娘去告狀。
“皇……皇家人?”大娘真的被震到了,眼裡閃過一絲驚恐不安。
鳳綰原本也是隨意的吐吐心裡的不滿,覺得德妃跟皇后實在是過分,竟然放長線釣大魚,讓自己在龍易的地盤上出事,狠狠的打了龍易的臉,也讓自己心裡快嘔出血來了。
宮裡的人,忍耐力還真的不一般,竟然一路算計,到自己最放鬆的時候下毒,追殺,真的讓她佩服又覺得窮期一生,自己也學不會這樣的鎮定。
或許,以後真該好好的深藏自己的心思,免得誰都能猜測到自己的心思而落得被人算計的下場。
但是,她現在看到大娘的神情,心裡打了個“突突”,有些失音的問道:“大娘,難道你得罪的也是宮裡的人?”可是,得罪了宮裡的人,大娘一家子能逃得過他們的追殺嗎?
真有心,分分鐘就能拿下他們一家子。
她練過武,跟青竹等人比起來,算是差的。但跟一般人來說,也算過的去的,所以她一眼就看的出來,他們不會武功的,恐怕當年逃出來的時候,也是歷盡千辛萬苦,否則也不會生出避世的心。
大娘猶豫了一下,咬着脣看着鳳綰,久久的沒有回答,她不知道自己這麼一回答,是否會打破他們一家平靜的生活。可是,想到他們兩個老的真的去了,留下阿木一個在深山裡,鐵定是活不了的,心裡又有些掙扎……。
鳳綰看出她的戒備,訕笑一聲,安撫說:“大娘若覺得不方便說,就不要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只是好奇,但沒有追究到底的心思。
“唉,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都那麼多年了,活着也算是賺回來了,”就在鳳綰要放棄的時候,大娘纔開口幽幽的說道:“我本姓姜,人稱姜娘,是京城容府二夫人的貼身丫鬟……,”
“容府二夫人的貼身丫鬟?”鳳綰的語氣極其的古怪,若是她沒有預料錯的話,那應該是龍易的孃親——而眼前這個叫姜孃的,怎麼會跟龍易有這樣的牽扯呢?
“容府在京城也有些名氣,姑娘知道,也是應該的,”對於鳳綰的驚詫,姜娘以爲是被容府的勢力嚇到了,到沒有多想。“我本已經成親,是不該入容府的。但是二夫人仁善,給了我自由,讓我成親生子,我又捨不得二夫人,就跟着入府照顧,誰知道,容府是個大火坑,坑了二夫人一輩子,也不知道二夫人現在怎麼樣了,小少爺是不是安好?”
聽姜娘說到這裡,鳳綰更是詫異,發現她竟然不知道龍易的孃親早就去世了,甚至都不知道鎮守在延城的鎮國將軍就是她心裡一直惦念的小少爺,忍不住覺得老天實在太愛開玩笑了。若是姜娘找到龍易,不管是誰,龍易都能保護好——至少,姜娘不用在爲阿木的未來擔憂。
“大娘,你不知道容府二夫人早在十幾年前就去了嗎?”遲疑了一下,她還是說出口,免得自己說漏了,讓姜娘懷疑她的人品。
“什麼?二夫人去了?怎麼去的?”姜娘一聽,立刻情緒激動起來,剛剛稍退的眼眶更是紅的涌出一層淚水,滑落臉龐,傷心欲絕。
怎麼去的?鳳綰一聽,抽搐了一下嘴角,在心裡鬱悶的腹誹着:她能說,龍易的娘去世的時候,她壓根兒啥也不懂,等她懂事後,事情都過去了,誰還會追究這件事呢。龍易雖然惱恨容家,但她大概只是知道他娘是被安氏那個女人給生生逼死的,但什麼情況,她真的不大清楚。
“是跟龍易的祖母有關,具體的,我不大清楚,”她不愛糊弄人,只能實話實說。
但是,方纔聽了姜娘說的,不可否認,她真的好奇了,想知道姜娘被追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