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陣法

是陣法

“恩,”因爲常做農活薛寅鬆的手指尤其有勁,小秀才被揉得舒服,眯着眼睛答道:“最近幾年出了好幾個大事,去年黃河氾濫中下游流域有十幾個縣遭災,災區饑民餓死了數萬人之多,朝廷派撫慰大臣撒了兩錢就沒了下文。對了,你家不也一樣被淹了麼?”

薛寅鬆沉吟片刻:“那次大水是挺厲害,往年大水衝不到德陽,那前年呢?”

“前年福慶王爺死了,聽說是被逼死的,因爲王爺不同意發兵高闕。”

薛寅鬆平時很少關心政治,此時倒來了幾分興趣,催促他講下去。小秀才道:“福慶王爺那是多大的才能啊,先帝說得好,他說此生唯一憐惜者就是福慶王爺,因爲他身具帝王之才,卻比太子晚出生半個時辰,否則我天朝在福慶王爺手裡至少能再盛世五十年。”

這個薛寅鬆以前倒是聽說過,一說其實福慶王爺纔是長子,因爲同時生產的皇后使壞,讓貴妃那邊的侍女晚了半個時辰報喜訊給皇上;一說福慶王爺其實才是皇后之子,貴妃花了大價錢把自己的兒子和皇后的兒子調了個包……總之,這算是本朝一大迷案。

“這麼公開的支持福慶王爺,不會讓皇上心裡不爽麼?”

“那是肯定的!”小秀才說着恨不得拍案而起,“但是先帝一薨幾個輔政大臣插手朝綱,皇上也不敢立刻動手。前年幾個大臣陸續死了,這不立刻就動手了?聽說是因爲王爺堅決不同意發兵高闕,皇上給栽了個裡通蠻夷的罪名判的是滿門抄斬。”

政治總是血腥的,尤其這麼個隨時能替代自己的人在朝廷上杵着,皇上這也算是斬草除根,薛寅鬆表示理解,繼而又爲:“還有呢?”

小秀才憤憤不平:“這難道還不夠麼?去年大水一衝,下游百姓受苦受難,以往有福慶王爺時,怎麼可能餓死數十萬人!”

薛寅鬆沒說話,他也是去年洪水的受害者,按說也是該罵朝廷的,但是他很明白皇上的心思,自己塌前豈容他人打鼾,所以王爺並非死得冤枉,真要說,還是怪自己。

福慶王爺也許能做事,但是絕對不善政治,所謂功高震主兔死狗烹。當君主強時權臣必榮,當君主弱時權臣必危,混政治的連這個都不明白,也活該當個冤死鬼。

“所以你們就覺得這政局不穩了,覺得要變天了?”薛寅鬆笑謔道:“讀書人就是過於敏感。”

“當然不是!”秀才撐起上半身嚴肅的說道:“歷朝歷代哪個皇帝不給災區免個兩三年的稅?實在不濟就算意思意思也得免個一年半載,可當今皇上可好,一年都不免,還厚顏無恥的下詔說體恤民情,因此允許晚一年交稅,這是聖明皇帝改有的作爲麼?”

這倒是沒聽過,薛寅鬆自從水災後再也沒有回過田壩村,自然也無從知道當地的情況,想了會問道:“災區百姓就沒鬧事的?”

“鬧有什麼用,”秀才躺下閉上眼:“朝廷不肯免稅,倒是派了三萬駐軍沿途防守,這三萬駐軍的吃穿衣食還俱歸當地供給,你說這是何道理!”

薛寅鬆心裡默默嘆了口氣,手上加了點勁揉:“這也不算亂世之象,你想得過多了,只要有吃有穿,誰願意冒着殺頭的危險造反,就算要亂也得有個導火線。”

小秀才冷哼一聲睜開眼睛:“導火線已經來了,上月朝廷下旨,高闕軍隊南下犯境,邊境沿線軍民收縮三十里放棄外長城,理由是外長城年老失修不易防守。你說有哪一個國家會輕易的放棄自己的領土?有哪一個強盛的王朝會懼怕一個人口不足三十萬的遊民部落?!”

薛寅鬆忙拍拍他安撫道:“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我們不是隨便聊聊嘛。”

小秀才這才縮進被子四處摸索:“我衣服呢?”

“那你們聚在一起幹嘛呢?慷慨激揚的發表點個人看法,然後到晚上吃飯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薛寅鬆饒有興趣的問道。

“當然不是,”小秀才嫌惡的皺眉,“和這幫人有什麼好說的,真到高闕人南下他們必定第一批投降自保。只不過偶然有人提到這個,我就隨便反駁幾句。自從我認識你之後便知道這天下其實能人衆多,實在輪不到我等庸人自擾。”

薛寅鬆好笑,看他洋洋自得的樣子,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快起牀,今天早點把東西謄完,下午我送給小王爺去。”

秀才張嘴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坐起來:“知道啦,唉,催死了。”

夥計早兩天已經把麥子都曬了一遍,裝在麻袋裡整整齊齊的碼進米倉,薛寅鬆一推倉門就聞着新麥的香氣,一面琢磨着怎麼銷售。

3個月內必須把這一批新麥賣光,再用回籠的資金翻修糧倉,然後努力收購夏糧貯存到明年開春大賣。

薛寅鬆三分鐘就定下計劃,立刻轉頭叫夥計:“我不在的這幾天你賣了麥沒?”

小夥計搖頭:“這是春夏之交,正是熬粥的時節,這麥想要大賣得等到秋冬,秋冬時節的人才愛吃麪食。”

等到秋冬黃花菜都涼了,人能等麥子不能等,薛寅鬆琢磨着殘存在記憶裡那點促銷術,腦子飛快的轉着。據說現代社會研究表明大腦思考消耗的能量等於20瓦的燈泡,薛寅鬆的小燈泡開足馬力,終於在冥思苦想了十分鐘後想出高招。

小秀才正在洗臉,剛擰了把熱布巾蓋在臉上就被拖着往屋裡走:“你大清早的又發什麼瘋。”

薛寅鬆一把撈開布巾,把他往板凳上按:“來,坐着給我寫兩行字,字寫大點:老闆生辰,麥價9文,每人限買,一人兩升。”

小秀才不情願的開墨:“幹嘛要兩升啊,多點少點不行啊。”

“嗨,我那不是正好有個兩升的大斗麼,量着方便。”薛寅鬆戳戳他的肩:“快寫,快寫。”

不得不誇秀才寫得一手好字,雖然他人長得俊秀,但一手楷書卻極是豪邁大氣,薛寅鬆看不出哪家哪派,只覺字體方正而有魄力,連帶秀才那小身板也高大起來。

小秀才幾筆寫好,移開鎮紙輕輕吹乾墨跡:“你拿這個幹嘛?”

“貼在門口。”薛寅鬆滿意的看着字誇獎:“寫得不錯,以後多給我寫幾幅。”

這種促銷還真是聞所未聞,小夥計將信將疑的用冷飯把紙條往門框邊上一貼:“掌櫃,這上面寫的什麼?”

薛寅鬆逐字逐句教他認了:“記住,一會有人過往就大聲的念這幾句。”

夥計也是個沒臉皮的,並不覺得當街吆喝有什麼不妥當:“放心吧,掌櫃,包在小的身上,保管不叫漏一個去。”

薛寅鬆拍他的腦袋:“好好幹,掌櫃有賞。對了,你那媳婦兒怎麼說?”

小夥計嚅囁幾句:“還沒敢上門,我怕我一上門退親,岳母還真答應了。”

薛寅鬆嗤笑:“合着說半天你就是捨不得是吧?來,我教你個更毒的,趁熱打鐵把生米煮成熟飯,只要關鍵崗位上有你的人就一定能成。”

小夥計有點迷糊:“啥叫關鍵崗位?”

“就是你媳婦兒肚子裡啊,只要那裡面有孩子了,這事肯定成,不成也得成。”

夥計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話也結巴了:“這哪行……這不行不行不行,堅決不行。”

薛寅鬆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怎麼辦?那老爺子有七、八十歲了吧?過幾年他兩腿一蹬,你就等着當光棍吧!我跟你說,腦筋別那麼死,要學會只看結果別管過程。”

小夥計還是態度堅決:“這太損人。”

薛寅鬆哼道:“你那丈母孃不就是個狗眼麼,她不也一樣損?以損對損纔是王道。”

夥計其實有些心動,但是一想到這關鍵崗位就腿軟,只得別開頭道:“來人了,先做生意。”

薛寅鬆目送他往店外一站清清嗓子,只見路過那幾人果然湊過來看熱鬧,小夥計打起精神拿出十二分本事大聲吆喝。

麥價9文不算低,只不過大家都賣10文的情況下也算是個小便宜,他這鋪子剛起步,如果不來點非常辦法肯定搞不過那幾個地頭蛇。

衆人聚集議論就是人氣,果然旁邊幾個鋪子裡的人也主意到了,立刻派人出來查看。

薛寅鬆抄手站在角落微微一笑,他現在最想激得對方沉不住氣跳出來找事,別人也許怕,但他薛寅鬆最不怕惹事,降價算是隔靴搔癢的小意思,咱們循序漸進一招連着一招就不信你們吃得住這連環掌!

下午薛寅鬆尋到城南客棧時,小王爺纔回來不過兩個時辰,大約是連夜趕路,累的兩個眼眶也烏青凹陷,正陷入沉睡之中。

一個親兵上前行禮,輕聲道:“薛公子,可要喚醒王爺?”

薛寅鬆搖頭:“無妨,我且坐一會。”不過片刻小王爺便醒過來,一見他立刻呵斥旁邊的侍衛:“怎的不叫醒我?”

薛寅鬆忙笑道:“是我叫他們不要打擾的,我給你了點好東西來。”

小王爺會意,朝侍衛揮手:“去弄點飯菜伺候,你們都退下,去門外守着。”

等侍衛一走,薛寅鬆立刻取出包袱:“這便是墓中的東西。”

小王爺拿起一片細細辨認:“這是變體小篆,我曾經學過,不過有些生疏……咦,這是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