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子家
薛老爹的腦子自然轉不過來,愣了好一會才道:“會很高興啊。”
薛寅鬆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新來的米商很有可能是何家,嘖嘖,小動作很快嘛。”
薛老爹還是不明白,愣了好一會才道:“啊,哪個何家?”薛寅鬆這纔想起老爹並不知道何家的事,趁着吃麪空檔簡單的說了一遍事情經過並分析道:“如果我們趕得及,說不定能和何家分一杯羹。”
薛老爹的想法完全不同,咬牙切齒的詛咒:“都是這個縣老爺搞的事,他一日不走,這德陽就一日無安寧!”
薛寅鬆反駁道:“那倒未必,如果把縣老爺被綁架的事聯繫起來,他答應這條件很有可能是被迫的,只能說何家的手太黑……哎,那我更擔心秀才的安危了。”
薛老爹出主意:“不如把他送到田壩村來躲躲?”
“哈,你以爲這裡安全?人家順藤摸瓜就能找過來,得,這事我再好好想想,還好我走前下令限賣,否則眼前真要和何家明槍明槍的幹起來,吃虧的恐怕是我們。”
薛老爹急的直捶大腿:“嗨!那可怎麼辦,秀才……”薛寅鬆勉強壓抑住立刻返家的衝動:“無妨,再說我們很快就回家,應該不耽擱事。”
話雖如此但心裡始終壓了石頭,薛寅鬆幾口扒拉完麪條安排道:“爹,我還是覺得不妥當,要不咱們明天一早祭完祖後我先回去?”
薛老爹道:“一起回去一起回去,今天你先休息,一會我讓鎖子給捎些紙錢挽花回來,明天一早上墳,後天就回家。”
薛寅松本想讓老爹多呆幾天,轉念一想真要有事老爹倒是個靠得住的幫手,便沒再勸阻:“這樣趕來趕去環姨吃得消不?”
薛老爹想想道:“她還能挺得住,先回去要緊免得耽誤正事。”
兩人商量完,薛寅鬆強打精神站起來:“爹,你去跟柴叔他們聯繫聯繫,看看他們的意思,另外託他們聯繫聯繫村裡別的人,我現在想去看看九華。”
薛老爹以爲他找人敘舊,忙笑着答道:“我路上還碰着長隨,他一個勁的問你幾時回來,你有空了也去轉轉。”薛寅鬆答應着,九華、長隨和強子都是他的舊時好友,如今回來都是要見一面的,說不定還能收集點有用的消息。
他走出門伸了懶腰,只覺得隨着身體拉伸精神也爲之一振,人不可自棄否則人皆棄之,最緊要是把手裡的事趕緊辦好回家,其他有的沒的多想無益。
強子家離得最近,薛寅鬆快步走到他家院門外用手扣門:“強子!你在家麼?我是老虎!”
大門虛掩着,薛寅松原是熟客,也不拘泥禮節直接推門進去喚道:“強子!強子!”
好半晌才聽裡屋傳來微弱的聲音,薛寅鬆心裡一驚,忙朝正臥走去,推開虛掩的房門,只見昏暗中屋角躺着一個人。
那人枯瘦如柴,臉上顴骨頂得老高,竟像是得了絕症般,身上搭着牀棉被,屋裡也瀰漫着一股沉悶的臭味。
“是……老虎啊?”
薛寅鬆這纔回過神來,試探着問道:“是……強叔?”
那人勉強睜開眼,點點頭道:“來,虎崽子,來跟前坐。”
薛寅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退回去一年強叔還是村裡最身強體壯的人之一,別說病成這樣,就連生個小病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強叔,這到底是怎麼了?強子怎麼沒去請大夫?”
強叔勉強提神應道:“請了,吃了不少藥只是不見好。”薛寅鬆環顧四周,屋裡幾乎不見什麼傢什,知道是換了錢買藥,忙握住強叔的手道:“叔,我手裡還有點銀子,我馬上去縣裡請大夫。”
強叔搖頭:“請不動,縣裡的大夫現在不肯來鄉下看病,出診就要五兩銀。”
薛寅鬆一愣:“五兩?他們是要搶人麼?”
強叔苦笑道:“沒辦法,這幾年不能上山採藥,縣城的藥價一路飛漲,去年大水過後好多人得病,診金坐地起價越來越貴。五兩是連診金帶藥費的價,少了這個數目大夫便不肯出城。”
“五兩就五兩,總不能好生生等死吧?叔,你歇着,我去請人。”
強叔抓着他的手岔開話題:“你找強子吧?這孩子白日在城裡的飯鋪幫忙,要晚上纔回來。”薛寅鬆見他嘴脣乾裂,忙去屋角的粗瓷壺裡倒了些涼水來喂他喝了:“叔,你沒吃午飯吧?我先給你弄點吃的。”
強叔忙抓住他道:“強子走前弄了些飯吃,我這一天天躺着也不餓。”
薛寅鬆壓抑住心裡的怒火,柔聲道:“強叔,你先歇着,我去去就來。”說着站起來去外間竈房,只見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便出門往舅舅家去。
舅媽正坐在院子裡補衣裳,見他回來笑道:“老虎回來了?你爹不是說你去找九華了麼,還以爲你會多呆會呢。”
薛寅鬆頓住腳步,沉聲問道:“舅媽,我沒見着院子裡有雞,中午給我煎的蛋是借的吧?”
舅媽聞言一愣,苦笑道:“你們遠道而來本不該說這些,要放在往年別說是個雞蛋,就是燉幾隻雞來招待也是應該的,只是去年大水衝得太厲害,如今別說米飯,就連粗糧飯也快吃不上了。你們走外鄉的還好,這留下來的人真是苦不堪言,別說那雞蛋,就是中午給你做的那二兩白麪也是借來的。”
薛寅鬆問道:“那家裡還有吃食沒?強子他爹都餓了一天了,我想給他做點什麼送去。”舅媽忙站起來道:“還有點高粱米,要不先煮了送去。”
薛寅鬆忙應了,跟着舅媽進竈房:“以往發了大水朝廷不都要補貼些粥飯錢麼?”
舅媽冷哼一聲:“補貼?可不要想了,去年大水一退,米價飛漲,米價最高的時候到過100文一升!田壩村因爲向河受遭最重,縣老爺也不過說了句可憐而已。”
薛寅鬆幫忙燒上火問:“那今年免稅麼?”
“不免,只說晚一年收稅。”舅媽說着見水開了,抓了兩把高粱米又切了些紅薯片:“我家的房子去年被水沖垮了,幸好買了你家的院子纔算有了個安身之所。如今家裡牛也賣了,傢什也賣得差不多了,離稻米成熟還有整整三個月,唉,可怎麼過啊!”
薛寅鬆問道:“舅舅不是上山了麼?套下來的獵物先賣掉換米。”
“你們遠道而來,總要招待一頓的,你舅最近常偷着上山,勉強也能換些米錢,只能湊合着過,等秋收就好了。”
薛寅鬆皺眉:“我聽說今年收購價已經出來了,每升才十文。”
舅媽嘆了口氣用勺子攪拌鍋裡稀粥:“是,聽說是因爲大水沖毀了米行,有的便不做營生了,剩下的三家便聯手壓價。這十文的價格還是預收價,說是等秋收後米價還要跌,前幾天就有人來村裡收米呢,有的人家實在揭不開鍋只能現在賣米,否則還不得餓死。”
薛寅鬆心裡的壓抑,好一會問道:“南來北往不是那麼多的行腳商麼?怎麼沒人運米到德陽來賣?”
鍋裡的米粥已經開始黏糊,撲哧撲哧冒着泡,舅媽用大瓷碗給舀了碗遞過來:“先端去吃着,沒聽說有別地兒的米商來,別說米商,今年連貨郎都沒見着幾個,大約是怕瘟疫吧。”
大水退後常伴隨瘟疫橫行,可這水退了一年多了,瘟疫也控制住了,再說商家都是圖利的傢伙,德陽那麼高的米價,爲什麼就沒有人來賣米?
就算地頭蛇厲害,普通的米商不敢來,可闕宏澤是官商爲什麼他也不來?爲什麼他會找到自己合作?莫非他們其實已經知道秀才和自己的真實身份,就是要藉助自己之手打入德陽?
一展開聯想,薛寅鬆立刻覺得秀才的身份絕對不是秘密,說不定闕宏澤或者說太師一派已經在何家埋下了內奸,等的就是哪一天暴露之後,把小秀才拋出來充當犧牲品。
首先秀才有敵視何家的動機,其次他生在何家十幾年也有做內奸的條件,就算他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少爺,至少也是熟悉何家上下的,牽線搭橋也能勉強說得過去。
越想越是令人遍體生寒,薛寅鬆壓抑着心裡的各種猜測,端起碗快步往強子家走去。
強子爹也是餓極了,只幾大口便把粥喝完,再擡眼竟然有些老淚縱橫:“老虎啊……老人常說患難見真情,我這一病倒是把人情看透了,接濟我家的我都記着呢,下輩子做牛做馬……”
薛寅鬆忙打斷他哽咽之語:“叔,吃了就好好躺着別胡思亂想的,我這下午有事要先走,晚上再來看你。”
強子爹忙道:“晚上別端粥來,強子在飯鋪裡做事,晚上能帶些剩飯菜來,現在誰家都不容易。”
薛寅鬆勉強笑道:“叔,你就好好養着,別的你就別擔心了,現在緊要的是養好身體。”
出了強子家,薛寅鬆心裡一陣煩躁,他真恨不得現在就把陳米一古腦全部拉到德陽低價賣了,別說賺錢,只要不虧他都願意,可心裡也隱隱明白這是不太可能的,既然別地的米商都不來,說明德陽肯定有問題,還要再想想辦法纔是。
薛寅鬆端了大瓷碗往家走,還沒走幾步迎頭碰上了九華:“你上哪裡去?”
九華一見他,上下打量完一巴掌拍在他肩膀笑道:“嘿,好小子,一年不見長得比去年結實了,你這是哪裡來?沒吃飯麼,要不上我家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