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過去未來
岑冬生很清楚自己在做夢。他能清晰回想起今天的鬼屋大冒險中碰到的一系列事件,意志十分清明。
之所以會在冥想過程中做這樣的夢,是由於自己與那位幻象鬼變成的虛假伊清顏戰鬥過嗎?
因爲他此刻回憶起的,正是那天的事。
……不對,岑冬生心想,很明顯是受到了其它因素的影響。
冥想能起到類似於睡眠的緩解疲勞、保全精力的效果;但畢竟不是真的睡著了,不太可能會陷入夢境。
冥想對禁師而言,是修煉中的基本功,要是連這種最基本的警惕心都沒有,他就不會在人小妹妹前誇下海口。
……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岑冬生想要醒來,但他無法控制自己在夢中的行動,連說什麼話都無法決定。
眼前的一切,都是對記憶的復現,一切干涉都起不了作用。
他就像藏在身體裡的另一個靈魂,用這個視角再次回顧那一天發生的所有——
*
遠方的城市星星點點,人造的燈光遮擋住天上的月光與星芒,不夜之城,宛如一座屹立在海濱的巨大篝火。
那繁榮的景象,與三次“浪潮”席捲全球前並無二致。
經過短暫的混亂與失序後,於統治局的鐵腕統治下,短短數年時間,這座城市恢復秩序,發展強盛,再一次成爲全世界最安全、最繁榮的國際大都市。
但這僅僅是在人類生存活動的區域。
城市之外,尚未被開拓的蠻荒之地,茫茫的黑夜綿延天際,無數威脅與邪惡,藏匿在哲人王榮光覆蓋不到的角落。
非人們並沒有被徹底從人間驅除乾淨,妖魔鬼怪的爪牙在陰影中蠢蠢欲動。
聳立的大山,夜色下連綿起伏的輪廓,如同一個個體型龐然的魔物,盤踞在大地之上。
夜風瀟瀟,一羣由統治局六個執行專員組成的隊伍,乘坐兩輛吉普車。接到了上級的一個城外調查任務後,他們於深夜時分匆匆趕赴現場。
沿著蜿蜒山路向上,他們很快來到了山坳處。
“已抵達蓮花鎮,over。”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馮隊長和聯絡員定時彙報情況,他行事雷厲風行,當即推門下車。
從車上下來的統治局祓除科的小隊成員,個個身穿黑色制服大衣,腰間配槍。
每個人隨身攜帶的東西,除了必備的材料和工具外,主要就是符紙,念珠,子彈。
前二者是用來對付鬼怪,槍和子彈則是用來節省真炁,對付那些沒救了的被附身者,和某些時候不懷好意的人。
以及,每個人脖子上都懸掛著電子項圈。
除去緊急聯絡和定位功能之外,裡面還有一毫克的藥劑。只要灌注真炁便能觸動機關,將藥物扎入血管。
除去執行任務時由馮隊長保管的“甲等禁物”之外,這份藥劑就是執行專員們全身上下最寶貴的東西。
它被稱爲“激活藥”,效果全面,能在一段時間內有效增強咒禁師的身體素質、自愈能力與真炁量,發揮出超常實力,關鍵時足以救人一命,且副作用微弱。
這不過一毫克的藥物,放在“鬼市”出手,千金難換。只是比起成本,最糟糕的是有被統治局通緝的風險。
和過去那些所謂的禁藥、禁術相比,激活藥在效果上不落下風,安全可靠性上則遠超,在世界範圍內都很出名。
它的基礎原理,是被稱爲“過度開發”的特殊現象:即在特定時刻,在強烈意志的催使下發揮出超過咒禁潛力的力量。
這屬於禁師們的禁忌,是大部分人寧願死都不想觸碰的東西。
“過度開發”的結果是不可逆的,它會導致人體內的生命潛力被消耗乾淨,結果往往會比死亡更糟糕。
有的是燒壞大腦變成了植物人;有的甚至肉體畸變,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將過度開發控制在可控範圍內,這就是激活藥的運作原理。
原理說來簡單,但懂點門道的人都會覺得這種成果不可思議,據說是統治局總局長,“哲人王”安知真親自指導開發,歷時超過五年,才迭代到這個版本。
而在這個過程中,激活藥及其一系列相關研究,自然會受到其它勢力和咒禁師們的詬病。
因爲這份成果,肉眼可見需要相當大量的臨牀試驗案例,而“過度開發”的自然例子又極其罕見,難怪陰謀論會漫天紛飛。
只是世上絕大部分人還是實用主義者,在高價值的成品出來後,些許爭議很快就煙消雲散,只剩下偶爾用來打嘴炮的用處。
……
這是一支全副武裝、訓練有素的執行小隊,條件適合的話,甚至有可能越級挑戰甲等鬼怪。
但他們的表情卻依然嚴肅。
因爲這次挑戰任務牽扯到的“水”……很深。
“這次任務沒有大隊長來嗎?”
站在隊伍中央的是個留著寸頭的青年。
他環顧四周。通往鎮中的道路停著兩輛吉普,見不到別的人或車輛,有種淒涼感。
目前抵達鎮上的,只有己方一隊人馬。
“有。第七大隊的大隊長應該就在距離我們十幾公里外的地方。他們那邊是核心區域,說不定已經和‘九子鬼母’的人交上火了。”
馮隊長說。他是個性格豪爽的男人,留著光頭,年紀約莫四十五歲。
據說他以前是甲等禁師,和如今的祓除科科長是同屆。後來受了重傷,雖然勉強救回一命,境界卻跌落了。
儘管如此,他卻還是不願退居後方,至今奮鬥在第一線。
“至於這兒,根據總部的情報,蓮花鎮是相對外圍的地方,住的都是些普通人,平常就靠僱傭自由咒禁師保護他們,‘鬼母會’不一定會盯上這種地方。”
“……再看看吧。”
岑冬生說。他是隊伍裡的副領隊,主要職責是勸阻隊長冷靜行事。
他並不認爲自己是那種腦筋很聰明、很會分析事態的類型,誰讓隊裡其他人更衝動。
“就靠我們幾個,遇上‘鬼母會’的核心成員,還是有風險的。”
“你有點看輕自己了。我們好歹是一線的執行成員啊。”馮隊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說。
“以我們的配合,就算對手是甲等,都有的打。”
岑冬生的是“乙二”,即完全掌握了兩種乙等咒禁的禁師;馮隊長是乙三,在隊伍中實力最強、資歷最深。
一般咒禁師的分級,即“甲乙丙丁”,他們處於中堅階層。
丁等嚴格來說算不上正式的咒禁師,在天南大區,一般是見習咒禁科的學生纔會被劃分入這個等級。他們能對付的鬼怪只有浮游靈,體內的真炁量只夠勉強保護自己,僅僅比普通人強些。
從咒禁科畢業後,通過機關部門考驗,正式取得評定資格,初次踏入社會的禁師,則爲丙等。如果他們在一線部門工作,負責處理的一般是市區內確定作祟鬼怪爲孤魂的尋常靈異事件。
像“祓除鬼屋”這種相對核心和重要的任務,他們是沒有資格參與的。往往只是在外圍進行輔助工作。
而乙等禁師——就是岑冬生他們所在的級別,是大型勢力的中堅力量,擁有成規模的乙等禁師部隊,是四大區的標誌。
能評定爲這個等級,就意味著咒禁師有辦法單獨應付厲鬼,有資格參與祓除鬼屋行動。
乙等禁師本人,包括其家族,都享有統治局提供的特殊待遇,在理想國體系中有著一定權限,對於普通市民來說是值得豔羨的工作。
但在岑冬生眼中,這卻是個上不上下不下的平庸位置,他無法完全掌握自己命運,面對時代潮流,唯有隨波逐流。
只有到了甲等禁師,纔算是真正踏入了“精英”階層,在統治局的戰鬥序列中,起步是執行部隊的支隊長,再往上就是各大隊的大隊長,包括各部門領導,都是這個級別。
一線的甲等禁師,他們只有在確認是“一級鬼屋”,即核心鬼怪爲屋主等級的甲等鬼怪時,纔會帶隊出動。
他們在城內擁有著各項特權,在實力決定一切的禁師社會,躋身上流。
再往上,還有一個級別——
統治局直屬機關部門的部長,以及分管地區的地區長官,他們的稱呼是“神通術士”。
雖說在等級劃分上還是甲等禁師,但由於掌握“神通力”這一高深技巧,從而擁有了遠超前者的戰鬥力。
他們一般不參與祓除鬼屋的工作,其真正需要面對的敵人,被稱爲“凶煞”。
這是一種掌握了與禁師“真炁”相對立的“煞炁”能量的鬼怪,已經蛻變成了另一種存在。
凶煞姑且可以理解爲能脫離鬼屋自由行動的甲等鬼怪,所能造成的破壞絕不是被侷限在於一處靈異空間的“屋主”所能比擬的。
至於特等……特等是例外,特等咒禁師並不會參與禁師社會的等級評定。
“真的有的打嗎?我還是希望別遇上。”
岑冬生嘆了口氣。
“‘九子鬼母’的核心成員很厲害的,他們的對手應該是各位支隊長和大隊長,我們只需要對付那些被裹挾而來的小嘍囉就好了。”
“覺得不滿?”馮隊長笑著和他勾肩搭背,“我們是統治局的人,已經是人上人了,和一羣流竄的犯罪分子比啥。”
天南大區在四大區裡是勢力最龐大、最發達的地區;而除去四大區之外,還有星羅密佈的零散小勢力。
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已經被收編了,但仍有一部分因爲價值不高或是抵抗較爲頑固而被遺漏。
像岑冬生這般經驗豐富的一線成員,若是到那種小地方去,完全有資格當個頭目。
不過這世道可沒有“寧爲雞頭不爲鳳尾”的說法,只有被“祖”統治的地區,纔是真正意義上的安全區。
在加入統治局之前,岑冬生一直過著普通人的生活,無親無故,孤家寡人,也沒有太大的追求和理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以爲自己這一輩子都會這麼過去。
直到“第一次浪潮”的來臨。
他恰巧撞上了“八大災”之一的“陰兵過境”,原本是個大學生的他被捲入其中,當時他與身邊的一些師生全都是受害者,不得不過上顛沛流離的生活。
在這羣人當中,他是幸運的——
幸運之處,恰恰在於他一生下來就是不幸的孤兒,沒有掛念的親朋好友,所以不必像其他人那樣,在無可抵擋的災難席捲生活後,爲失去重要的人感到痛徹心扉。
只要有過那樣一次經歷,任何人都會感受到,“能把握自己的命運”是多麼重要。
這也是他爲什麼在成爲統治局一員、過了數年的安定生活後,還是選擇孤身一人的原因。
其實像他這般有一定社會地位和實力,又是單身的青年才俊,在婚戀市場上自然是相當搶手的。普通家庭就不用說了,禁師家族之間的聯姻更常見,所以時常有人試探和聯絡。
但對岑冬生而言,除非他確信自己有實力保護自己身邊親近的人、以及未來有可能存在的家庭,否則不會考慮和人深入交往。
又或者,對方本身就強到足夠能保護自己……
紛亂的思緒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這對現在的岑冬生而言,都是很遙遠的事情。
“走吧。”
他們已經快要抵達小鎮入口,閒聊告一段落。馮隊長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後面的同事跟上。
……
沿著鎮中央的道路走了一會兒,衆人們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
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戰士,能從空氣中嗅到異樣。
鎮上空無一人,寂靜得可怕。
抵達原定地點後,接風的那組人不見蹤影,原地遺落了一臺無線電設備和行李袋,看來離開得很匆忙。
遠遠望去,鎮內的光源彷彿被什麼東西吞噬乾淨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隊員捏了捏鼻子,鼻頭微微聳動,面容一瞬間變得像是老鼠。
他神色凝重地提醒道:
“有屍體的味道。死亡超過兩天,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死去,而且……數量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