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見慣了蜀中青山綠水,呼吸慣了滋潤空氣的顧心顏,對八百里秦川的乾燥與塵揚實在難以忍受,總感覺十二分的髒。
顧心顏出來有二十多天了,她肩上擔着司過盟的擔子,可近年來一直隱約的感覺到迷茫,當年的師祖爲仇而創司過盟,現如今,已傳三代,但仗着手中劍去幫扶女子弱者,這樣的事情卻是有越做越糊塗的困惑之感。
有的女人被男人又打又罵的,卻寧可縮在腳邊求饒,也不願意接受司過盟的幫助。
有的女人看着可憐,卻是一肚子的壞心眼。
真正值得出手幫助的,似乎寥寥無幾。
她覺着,師門使命是條枷鎖,在禁固着姐妹們的自由與前途。
雖然師父臨終前有交待,別把盟規當回事,但怎能不當一回事呢,眼下師妹們都長大了,她得爲師妹們想想,盟中的傳承,有她就夠了。
正因爲這樣想,她給自己放了半年的假,出川來遊歷一番,以增眼界,以豐閱歷,以後,等師妹們嫁出去了,自己再收些弟子回山,起碼可以跟她們講述外面的精彩。
夕陽羞紅着臉,漸漸的向山巒依偎而去。
又一天過去了。
顧心顏看了看天色,跳下驢背,摸摸乾癟的料草袋,輕聲嘆氣,又要住店花錢了。
前面就有集鎮,看樣子也就兩三裡,她牽着毛驢緩緩行走,卻在心裡默數着身上所帶的銅銀銀兩,家中並不富裕,所以每個子都要算着花。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身後響起。
顧心顏扭頭,見一位青年騎士策馬提槍,正彪悍疾馳而來,槍尖有寒芒耀眼。
馬如龍,人如槍。
她忍不住摘劍在手。
馬上騎士顯然是在趕路,路過時只是略掃了一眼便絕塵而去。
顧心顏有些惱怒,用力的扇着滿是土腥味的灰塵,心想,有馬就了不起麼,撲我一身灰。
集鎮很快就到了,她在集鎮上走了三個來回,終於選中一家看上去最是乾淨的客棧,又磨了兩文房價,這才住了下來。
先卸了行李進房,再把小青驢牽去牲口棚,夥計殷勤的要代勞,被她婉謝了,任何一份安逸都是要用錢換的,她捨不得。
然而,才進了角門,她便後悔了,那個路上遇到的騎士正精赤着上身,在利索的洗馬。
她轉過身,從腰間的繡嚢裡摸出五文錢,對夥計說聲謝謝。
夥計歡歡喜喜的牽了毛驢就走,說一定洗的乾乾淨淨的,喂的飽飽的。
顧心顏自回房去,打來清水沐浴,又將衣服泡洗了,收拾停當,這才從行嚢裡掏出一個精緻的青花細碗,用茶壺裡的涼水洗了,提着細長的布袋倒出半碗炒米,猶豫着又傾倒了一些回去,這才端着碗去了樓下飯堂。
“師傅,幫我泡一下,謝謝!”
這飯堂是個半敞開的麪館,關中吃食,大抵便是以面爲主,夥計掌勺的就一人。開飯館的,最討厭自帶吃食的,饒上熱湯不說,等會還要幫着擦桌子。
掌勺的一聽臉就黑下了來,一擡頭,見是位清秀的女郎,一肚子的不滿便化作了憐惜,接過碗,先加了幾粒精鹽,再灑上兩粒蔥花,左右看看店東不在,一勺氳着油花的骨湯便澆上了。
“吃吧,出門都不容易。”
“謝謝!”
顧心顏小心的端着泡米,尋了個靠牆的座位坐下,先輕啜了一口湯,哇!這骨頭湯就是好喝,濃香撲鼻。才探手拿筷子,卻僵了僵,因爲隔壁那桌,那位只用一個額當束住溼發的傢伙,正笑盈盈的看着她,他的桌上,一大盆的羊肉,一大鉢的麪條,還有一大壇的酒。
哼,撐死你。
她低頭小口的啜吸着泡湯炒米,耳根卻有一抹緋紅氳起。
“我叫花槍。”
她訝然的微微擡頭,清秀的眉毛揚了揚,卻見那筆挺如槍的青年一口喝乾碗中酒,意氣風發,雙眸燦若晨星。
……
呂端決定戒酒。
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會跟個酒徒遠行千里。
從京師一直喝到鳳州,不喝還不行,畢竟,人家是老大哥,今後又將在一起做事。
可關鍵人家喝酒是消愁,自己卻是喝酒燒心。
“成象兄,某真不能喝了,這幾天身子十分不適,饒過小弟。”
“哎,你那是水土不服的緣故,酒能消毒,三杯一下肚,百骸皆酥,再美美的睡一覺,就真舒暢了。”
“今日,某是真不喝了,馬上就要進川了,某得打點起精神,否則,棧道難行,某可吃不消。”
王著眯着眼,以筷輕點,終是哈哈一笑道:“年紀輕輕,卻古板正經,暮氣沉沉,罷了,某自酎自飲。”
呂端見王著一手執壺,一手端杯,一氣連飲三杯,不由輕嘆一口氣。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眼前這位,本該坐在政事堂裡忙碌纔是,可如今,卻要跋山涉水,遠赴蜀中,去當勞什子的益州觀察使。
理由,就是他好酒誤事,接了奪情詔後還敢在路上買醉,然後在私倡宅子裡養病。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朝野物議洶洶,範相這纔不得不請示太后,貶其出京。
“老劉頭,把肥羊來一盤,哎,必須是黃羊肉哈,然後香菇仔雞來一鍋,再來份漿水面,要大份的,把鳳尾清酒搬一罈來,還有甜蒜頭……總之有什麼好吃的都上來,爺得美美的吃一頓。”
人未到聲先到,急吼吼的聲音打斷了呂端的思緒,扭頭一看,卻見一位二十七八的年青人在一位書僮的陪同下興沖沖的進來,隨意的尋個座頭便大馬金馬的坐了下來
店東從裡間出來,一見來人,立馬喜笑顏開,小跑着上前見禮:“原來是楊八郎,快一年沒見了,您這風塵赴赴的,是打哪回來?”
年青人笑道:“跟着大帥進了蜀,混了個參軍噹噹,這不,咱鳳州的香菇不是種出大名堂了麼,大帥在益州還掛念着這邊的百姓呢,幫着聯繫了嶺南的行商,要把這鳳州香菇銷到海外去,要不然,某還不能回。快去,快整桌好吃的來,看在某有家都先不回的份上,你可得燒地道囉。”
“哎,一定,一定,您稍等,立馬就上。小二,先上涼菜,讓老主客先喝着。”
“好嘞……”
不一會,四小碟上來,那楊姓青年探手捉過一蓬醃好的蒜頭,如吃水果般的剝着吃,聽聲音香脆脆的,看錶情酸爽爽的,然後又見他端起一大碗酒,滿滿一碗喝下,這才愜意的呼出一口酒氣,美美的道:“可饞死某了。”
不一會,熱氣騰騰的大盆瓦罐燜黃羊肉端出來,香氣滿室,那楊姓青年大呼小叫,吃喝的好不快活。
呂端見他吃的歡,忍不住就起了想喝酒的念頭,哪知王著已經起身,“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這位兄臺,一起喝一杯如何?”
那楊姓青年心中一樂,還正想着如何遞搭子呢,沒想到對方湊上來了,當下連忙起身,把手在絹帕上胡亂一擦,拱手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正好某一人喝的不盡興,在下楊登,敢問兄臺高姓大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