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方宇一直看着她房間那扇窗戶, 直到亮起燈，在窗戶上倒影出一條纖細的人影，他才放心地驅車離開。
原本是預計這回家好好休息下, 半路上, 接到一個意外電話。掛斷電話, 車輪壓着雙黃線強行掉頭, 車速飛快, 一晃就消失在視線中……
坐在書桌上，安意看着下面程方宇的車子駛出視線範圍，靠在牆上深深呼氣。今天這餐飯讓她吃得到現在還有些消化不良。
晚飯後各懷心事的幾個人坐到大廳沙發上, 王姨端來各色收拾好的水果。
不久，盧笙接了電話說要回去, 沈顧岑端坐着掃了眼程方宇開口說：“方宇, 你送小笙回家。”
盧笙一聽連連婉拒, 可眼神還是隱隱盼望地看着程方宇，顯然她也是暗自期待的。
沈顧岑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在掌心裡拍着：“你一個女孩子又不會開車, 讓人送的好。這樣子我才放心吶！”
“那會不會麻煩到程哥哥？”盧笙小聲地問，很是乖巧懂事。程方宇還沒開口，沈顧岑就替他回答了：“反正不遠，有什麼麻煩的，不就是送一送。”
話說到這裡, 程方宇是不送也不行了, 家裡的司機今天正好休假, 會開車的也就他跟程父二人, 總不可能讓程重開車親自送盧笙回家。
猶豫中, 坐在程方宇身側的安意扯了扯他衣袖，迎着他的目光點點頭。
程方宇這才鬆口答應：“那現在走吧。”說着他起身, 手插在衣兜裡。
盧笙歡歡喜喜地跟着站起，衝他露出燦爛甜蜜的笑，目光遊移中接觸到安意，又頃刻變得有些冷漠戒備。
面對盧笙這種毫不掩飾的敵意，安意想笑偏又笑不出來，只得裝作不知移開目光。
“一起走吧！”程方宇在盧笙走過來順勢挽住自己前先把安意拉起，帶着她要一同離開。
“方宇，你這是做什麼？”沈顧岑怒目而視。
“正好順路，我先送小笙回家，再送安意回去。”他淡然回答，握着安意的手微微收緊。
察覺到他異常的安意不解地擡眸看他，望向沈顧岑的一雙星眼彷彿含着細碎的冰，冷凝着。
習慣了程方宇溫柔繾綣的她乍一看到這樣的目光，立即想起最初遇到他的時候，車水馬龍的街頭，他就是用這樣的目光看着狼狽不堪還是陌生人的她。但現在這個卻是他的母親，不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兩母子間爲何相處狀態更像陌生人？
若說跟着程方宇進來她是滿腹擔憂的話，那麼在見識過他們母子相處的狀況後，此刻安意所有的擔憂都化爲好奇和關切。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反手握了下程方宇的大手，然後鬆開，大大方方開口說：“你先送小笙回去吧！我還坐一會。”
看他遲疑着不動，安意彎起嘴角笑了笑：“這可是你自己家，還擔心什麼？”她巧笑嬌嗔，忽然壓低了聲音說，“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知道他是在擔心着自己，安意除了用這句話來安撫他一時也說不出別的什麼話來。
看她如此，程方宇唯有配合，轉身直接越過盧笙往門口走，邊招呼說：“小笙走吧。”
“哦。”他們三個人站得近，安意和程方宇之間的小動作一個不差全落入盧笙眼裡。極力忽略掉心裡頭的不舒服，揚着笑跟程父程母告辭。
程重聽到盧笙的聲音這從報紙上移開目光擡頭，對着盧笙露出標準的長輩式笑容：“小笙路上注意安全。有空來玩吧！”彷彿之前發生的事情他絲毫都不知道。
“好的。程伯伯再見！”她乖巧應承，看程重點點頭注意力又重新回到晚報上，又轉過臉來看着沈顧岑，“阿姨，我就先走了。”
“嗯，有空多玩。”
沈顧岑對着盧笙笑容和藹可親，跟對着程方宇時神態語氣完全不同，安意瞧着在心裡納悶，要不知道真相的準會認爲盧笙纔是沈顧岑的親女兒，而程方宇頂多就是個繼子。
想着，她忍不住往程方宇瞧去，或許是她眼底深處情緒暴露太過明顯。程方宇若有似無看她一眼，安意趕忙收回目光，垂着眼簾，不敢再看。
盧笙跟着程方宇離開，沈顧岑看看還站着的安意，下巴一點，語氣高傲：“坐吧。”
撫着裙子坐下，背脊挺得筆直，雙腿併攏微微向□□斜，手自然地搭在膝蓋上，十分標準的淑女坐姿。
沈顧岑一雙厲目上上下下自她身上掃射，銳利的目光像極了冰冷而精確的掃描儀。畫得精緻的黛眉蹙起，半晌纔開口：“安小姐，我也不多廢話了，我不喜歡你。你自身條件跟我兒子相差太大，本來只要是他喜歡我也不會怎麼反對。可是……”她拖長音調一轉，頓了頓，目光直直盯住安意的臉，眼眸裡是不加掩飾的厭惡，“你和盧家那孩子之間的事情讓我不得不覺得你是個心計深厚的人。女孩子還是本分點的好，我不喜歡你這樣的。以後也不要繼續纏着方宇了，你要錢我給你，但你不要以爲能夠獅子大開口，趁機狠敲我們一筆。說實話，你這樣的我也見得多了。”
沈顧岑一番話說下來，安意麪色幾變，她和盧默之間的事□□先也做好的準備會給人知曉，但從未想過會是在這般境遇之下。尤其是後面說的話，完全把她看做是爲了錢不擇手段千方百計攀上程方宇不懂自重的女人。
在沈顧岑近乎侮辱的話語中，她真的糊塗了，這個才第一次見面的婦人，居然就能如此輕率的判定自己，歸爲不良之列。她想笑卻偏偏笑不出來，眼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婦人不是別人，是程方宇的母親，他們要在一起，是必須獲得她的認可和祝福的。
看安意麪色由紅轉青，再到白，沈顧岑斂瞼，勾着嘴角無聲地笑了下，如她所言，安意這樣的女孩子她看得多了，從年輕的時候一直到現在，她們中間總是會有懷着麻雀變鳳凰灰姑娘夢想的，而程家卻不是能夠任由她們來往攀附的。
想着，沈顧岑慢條斯理地道：“安小姐考慮得怎麼樣？要是你同意的話，我馬上就能給你開張支票，另外你明天就從我們的視線離開。永遠也不要再見我兒子。”
“程夫人。”深吸口氣，安意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堅決地說，“我想你是誤會了。在今天到達這裡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家境會是這樣子的。我喜歡的只是他這個人，和他的身份家庭無關。所以——”她吸口氣，爲自己積蓄力量，加重語氣，“我不會答應您的要求的。”
“你……”沈顧岑沒料到她會這麼說，臉一下子黑了，“我現在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通知你，不要繼續纏着我兒子，聽到了沒有？”
“程夫人，我……”
“她聽到了，我也聽到了。但是可惜的是，我們都做不到，更不會這麼做。”一道低醇壓抑的男人嗓音截斷了安意未完的話，兩個女人驚訝地回頭看着站在門口去而復返的程方宇。
程方宇大步走來，腳步生風，隱隱攜着怒意。
沈顧岑冷着張臉，開口命令：“你回來正好，我要你馬上跟她分手，以後你們不能再見面聯繫。”
沈顧岑的專斷讓安意歎爲觀止。
程方宇見怪不怪，徑自走到安意麪前拉着她站起來，他的動作看似粗野，但安意感受到的卻是他的細緻體貼。握着安意的手，程方宇側頭對上沈顧岑，用比她更爲堅決地聲音冷然道：“恕我無法做到。”
“程方宇，你……”習慣了兒子的順從，被他忤逆，感到權威被挑戰的沈顧岑激動地伸手指着兩人，指尖顫抖，“你居然要爲了一個外人來違抗我？”
“我只是說出實話而已。”
“好個實話，要是如此，你這輩子也不要回這個家了。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好了。”沈顧岑氣得不輕，開始口不擇言。
安意擔憂地看着他們，求救般的目光投向還穩坐在一邊單人沙發上看報紙的程父，可程重對外界發生的一切毫無感知，兀自沉浸在書報的世界裡。
程方宇籠住安意的手，包在他寬厚溫熱的掌心裡。一字一聲對着沈顧岑道：“假若如此，我也要說，除非你真的想要這個家再失去一個兒子，否則就接受她吧！除了她我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了。”
說完，他拉着安意直接走人，從大門出去，安意瞧見站在門口的盧笙，殷殷跟着程方宇的步子往前走，纔不過兩步，程方宇開口：“小笙，你先進去坐坐，我叫了司機來接你。”
盧笙邁出的腳步凝滯在半空，這一步是踏出不得，收回不得。
在她進退不得之時，敞開門的別墅傳來東西掃落的聲音。
安意往後回頭，程方宇拽着她一路向前，直接把她塞進車裡，揚長而去。
路上程方宇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安意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好，否則的話他握住方向盤的手怎會如此用力，指節格外凸出，仿若要頂破皮肉包裹，直接戳出來。
“程方宇。”她叫他，可才喚過他的名，就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好了。
搭在腿上的手猛地被他拽過去，壓在脣上。
前方紅燈，一個急剎車，安意隨着慣性前撲，幸好一隻手撐住前面駕駛臺。她整了下腦子裡亂糟糟的一堆：“程方宇，其實我……”
“其實我很開心。真的。”他轉過頭來，看着她，目光深情，執着她的手落下一個輕吻，繼續說道，“至少你沒有選擇離開，還有你說的那句話，我很喜歡。”
“什麼話。我忘了。”她撇開頭不去看他灼熱的眼眸，忽然開口，“你怎麼會回來的？”
“我忘了拿鑰匙。”說着掃了眼車鑰匙。
“哦。這樣。”安意“呵呵”地笑，餘光瞅見前面的紅綠燈，推了推他，“走吧，綠燈了。”
程方宇應聲卻不放開她的手。
隔了一會，安意忽然開口，聲音壓得低低的：“其實，我也很開心，你沒有放棄我。所以，我會爭取讓伯母對我改觀的，程方宇，一直以來都是你在付出，我想這次就由我來付出吧！否則對你也太不公平了。”
程方宇一踩剎車，意外地看過來，臉上神色變幻不定。
難得看到他這樣多變的樣子，安意“撲哧”笑出來：“是不是很感動啊？”
“嗯。”他點頭，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安意回以笑容，在心底感謝上天，若真有上天的話。是程方宇讓她終於看清楚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是副總和小員工，不是他有一個董事長的爸爸，她卻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更不是他們母親之間的天差地別的態度，而是他們兩個人。愛情只是他們的，在接觸到彼此家庭前，他們看到的只是對方而已，所以足夠了，真的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