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突突跳着。安意揉着酸脹的眼睛,昨晚一整晚都沒睡好,噩夢連連,但一睜開眼睛,又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洗臉的時候她被自己的樣子給嚇了一跳,眼睛紅腫得像兩隻核桃。幸虧起得還算早的,仗着青春無敵,敷個急救面膜,收拾一番後,倒也看不出之前的頹廢樣。
匆匆忙忙趕到公司已經是八點二十五了,公司有硬性要求上下班打卡,遲到早退都一清二楚。對別人或許只是扣工資,可對安意而言,這關係到她是否能順利轉正。
因此在看到電梯的時候,安意顧不得形象問題,一路喊着“等等”,一路小跑過去。
好不容易擠上電梯,“滴滴”的提示音就響了,在所有人一致的目光裡,安意不甘不願地退出來。
瞅了一眼手錶,安意快急死了。盯着電梯只盼望趕快下來。
身後電梯“叮”的一聲響,安意下意識回頭去瞧,就見着程方宇站在裡面靜靜看着自己。
“總經理。”喊了一聲,有些悶,安意嗓子癢癢的聲音放不開。
“嗯。”程方宇沒有反應,掃了眼對面電梯停留的層數,張口,“進來吧。”
“啊?”安意搖頭,“不了,我還是走這邊的電梯好。”她上次是搞不清狀況才和程方宇他們乘了同一臺電梯,後來才知道原來那臺只適用於公司高層專用。
“現在很難等到電梯。”他好心提醒。
安意臉上的笑僵了下,點頭:“我知道。”
撇開目光,程方宇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子特別傻氣,語調仍是清冷平淡:“只有兩分鐘的時間了,今天是人事部經理查班。”
“啊!”驚呼一聲,安意看看程方宇又回頭看看龜速上升的電梯,無聲哀嚎。
兩個人乘一臺電梯果然要比十幾個人擠一臺要舒服得多。
在能否順利轉正和遠離緋聞兩者中艱難的選擇了前者的安意站在電梯裡,眼觀鼻鼻觀心,不斷在心裡強調,她這是絕對的服從領導安排。
經過那樣的一夜,安意對程方宇總有一種無形的抗拒,或許是他兩度出現在她最不堪無助的時候,毫無防範地暴露了自己的弱點。莫可凡說她是天生缺少安全感,而程方宇的存在對於安意來說本身就是一個不確定地因素,她害怕,因此躲避。
程方宇直視前方目不斜視,安意目光偷偷瞄到他身上,不由感慨,這男的還真是天生的衣架子,什麼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好看。估計換上一身地攤貨,也能穿出品牌服裝的味道。
察覺到她的目光,程方宇淡淡掃她一眼,安意立馬筆直站好不敢再四處亂瞧。
“你怕我。”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句。看到她躲閃的目光,程方宇輕易得出結論。
“沒。”安意死鴨子嘴硬,眼珠子滴溜溜打轉,明知這樣的行爲不禮貌,可她就是無法做到毫無芥蒂的跟他直視。
程方宇收回目光,直視前方。不知道爲什麼,聽到安意的回答,他會有些氣悶,本來想要提醒的話也收了回來。
身旁氣壓急轉直下,安意往角落裡蹭,好避開身邊這個活冰山。
艱難地熬到二十八樓,她逃也似地衝出電梯。
人事部鄭經理站在打卡機邊上,盯着手錶倒計時,安意一個箭步衝過去,機子“嗶”地一聲後報出她的編碼。
鄭經理放下手錶擡頭,推推鼻樑上的眼鏡,瞧着安意似笑非笑:“不錯,踩點成功。”安意憨笑着不答話,又聽她衝着後面的幾個人一揮手,“等我取完數據,你們再打卡。快月底了,兜裡準備好錢等着罰款。”
一片唉聲嘆氣中,安意圓滿地偷笑,萬幸!
剛坐下,葉西西湊了過來:“安意,昨天那事沒問題吧?”
“沒事,都說好了。”安意彎腰開機,回想起昨天的事情,隔了會忍不住回頭,“西西,關於那個規……”
她話沒問完,葉西西先打斷她:“我要去開會了,有什麼事回來再說。”
“哦。”
看着葉西西風風火火的背影,安意抿抿嘴巴。算了,不問了,出不了問題的。她是這麼想着,可心裡頭總是有些不大安定。
“安意,幫我在西西桌子上把那個藍色的文件夾遞過來一下好嗎?”
一聽聲音就知道是曉婷,衝她笑笑,安意起身,看到葉西西桌面上攤着本藍色外殼的文件夾,用手指指:“是這個嗎?”
“嗯嗯,就是那個。”
安意和上給曉婷遞過去,手一傾斜,從裡面滑出張打印紙。
撿起來,不經意地掃了眼,頓時呆住。上面記錄的是豐潤食品公司的訂單,在規格一欄裡清楚的標有——860×580、210×297.
210×297.稍微有常識的人都清楚這是A4紙張的尺寸。
拿着紙的手開始發抖,整個人像是被盆冰水徹底澆透。
“安意,謝謝了。”曉婷用完後要給安意遞回去,結果看到她背對自己發呆,叫了好幾聲都不見反應,曉婷努力傾過身子拿手拍她。安意猛地回頭,驚愕的目光反是把曉婷給嚇了一跳,“安意,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沒,沒有。”安意捏緊手裡的打印紙,接過曉婷遞來的文件夾。頭垂着,兩側散發滑落,掩住她半邊臉。頭髮的掩蓋下沒人發覺她此時正死死咬着自己的嘴脣,紅潤的脣變得青白髮烏。
“安意,你真的沒有問題?”曉婷看她失神的樣子,忍不住再問一句。
安意來公司時間不久,但平時人客客氣氣溫和有禮,和大家處得也挺好,還從沒過她這樣慌張失措過。
“沒事的。”安意不想讓曉婷擔心,回給她一個微笑。
曉婷點點頭,半信半疑地回去忙自己的事。
坐在座位上,安意鬆了鬆手裡一直攥着的紙,五千張的印刷單子不算大單,千來塊的事情。但這次弄錯了規格,不僅豐潤那邊沒法交待,就是公司這邊都會影響信譽,而自己……安意失神地看着手掌,空空如也。她不單要承擔賠償事宜,恐怕這份莫可凡託關係給她找的工作也做不成了。
痛恨地垂下手,安意惱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又想起昨天那個墨點,懊惱地想要不是那隻該死的鋼筆漏墨,或者她昨天能直接拒絕也好。可惜事情都發生了,這些假設統統都不存在。
安意無措地把頭埋進手臂,咬着嘴脣,要是,要是……一個想法風馳電掣閃過她的腦海——要是這批單子還沒下印呢?
雖然知道這個想法很渺茫,但是安意還是手忙腳亂地撥了電話過去,接電話的不是昨天那個人,換了個年輕的姑娘。安意試探地問:“你好!我是時代廣告公司的,想問下……”
她話沒說完,那個姑娘連珠筒似地說得又快又急:“哦哦,我知道啦!你們那批單子昨晚就下廠印刷了,這會已經開始打包。過會就給你們送過去,不要再來催了……”
“謝謝。”沒有聽清楚對方後面的話,安意滿腦子轟鳴的就是那句“昨晚就下廠印刷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
安意似乎已經聽到什麼東西坍塌的聲音,心裡空蕩蕩的,像缺了道口子。
手幾次摸上電話,想要打電話給莫可凡求助,卻始終按不下去。
她的房子是莫可凡轉租給她的,她的工作是莫可凡替她找的,就連那個來不及出來的孩子也是在莫可凡的強力支持下拿掉的。若說莫可凡是株參天大樹,她就是一株柔弱的藤蔓,只能依附着莫可凡生存,可是她不要!
把手機丟開,安意咬緊牙關,兩頰痠軟。
她不要只是做一株必須依附着別人才能存活的藤蔓,柔柔弱弱經不起風吹雨打,而莫可凡也不可能永遠做被她纏繞的大樹,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不能再靠別人了,勇敢一次吧!大不了就是重新找工作。
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反覆對自己說着,爲自己積蓄勇氣。
深呼吸,她定定地看着桌面上給自己抓得發皺的打印紙,目光緊鎖在黑白分明的數字上,眼神堅決。
“安意,能不能幫我P張圖?”
“曉婷你先傳過來,要是有可能的話我等會再給你P.”安意起身,匆忙說了句,就急急往姜蘇芮的辦公室去。
曉婷看得直皺眉,撞撞小容:“你說安意這是怎麼了?一上午都怪怪的。”
“呼,沒有吧?我不覺得啊!是你多想了吧?”小容咬着筆頭,茫然地看過來。
“或許吧!”曉婷不確定地回答,又望了望安意的辦公桌,手指動動還是把需要修改的圖片傳過去。
從安意的格子間到姜蘇芮的辦公室這一段距離不長,也就幾十步的樣子,可是她現在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
好不容易到了門口,她朝旁邊的秘書肖雯看看,輕聲問:“姜經理在裡面吧?”
“嗯。”肖雯頭也不擡,忙着打編制資料。
“砰,砰”擡手敲了敲門,就聽到裡面傳來姜蘇芮清冽的嗓音:“進來。”
握在門把上的手潮溼冰冷,朝左一扭,門無聲開啓,安意咬咬下脣走了進去。
“姜經理。”安意老老實實地喊了聲。
姜蘇芮在看文件聽到聲音擡頭,眼鏡後面閃過轉瞬即逝的詫異,她朝安意點點頭,把眼鏡取下來:“進來有什麼事?”
“姜經理,我是來……”安意頓了下,不知道該用什麼措辭,“來……”她嚅囁着,低下頭,半天都沒能擠出個字來。
姜蘇芮靠在辦公椅寬厚的靠背上,沒有開燈,窗簾大開,陽光大片大片透過整面的落地玻璃照進來,寬敞明亮。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安意低頭垂眸,手指無意識攪在一起,很像以前她那個同桌,犯了錯就猶猶豫豫的,手指糾在一起恨不能打個結,彆彆扭扭總是給人種小家子氣……
收回思緒,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回憶姜蘇芮看着安意的眼神柔和了些,只是語調依舊圓潤高揚:“安意,到底是什麼事?”
姜蘇芮出聲一催,安意慌了神,鼓足勇氣:“姜經理,其實昨天我是來道……”
“叮鈴鈴”乍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唬了安意一跳,到嘴邊的話又給吞了回去,懊惱得想把舌頭給咬掉,爲什麼自己就這麼懦弱呢!
蘇芮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按下免提。
“姜經理,新聯印刷廠的人來送宣傳海報,是不是現在就送進來?”肖雯嗓音甜美,而安意在聽到“新聯”兩個字的時候,太陽穴突突跳起來,背脊上細細密密發麻。
“嗯,拿進來吧。”姜蘇芮擡頭,也不知是有喜還是無意,目光自安意身上掃過,惹得她愈發手足無措。
掛斷電話,姜蘇芮也不急着催安意把前面未完的話接着說完,就這麼閒適地看着她,目光若有若無從安意身上掠過。
安意在她的視線下愈發侷促不安,手腳都不知道如何處置,好幾次要開口,但舌頭就像是黏住了,腦子整個就糊成了漿糊,稀裡糊塗。不過片刻的時間,她已經感覺都內衣給汗濡溼,貼在背上,想要動又不敢動。
“姜經理。”肖雯敲門進來,目不斜視,直接把手裡存着廣告招貼的畫筒交給姜蘇芮,然後轉身出去。至始至終都沒有往安意這邊瞧一眼,肖雯的態度在無形中讓安意放鬆了。
有時候無視比關注要讓人覺得輕鬆和好過。
手指敲擊桌面,姜蘇芮並不急着打開讓安意虎視眈眈的廣告招貼,而是招手:“過來,打開它。”
“姜經理。”
“打開。”姜蘇芮瞥開頭,直接命令。
咬咬牙,安意閉着眼用力用力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