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養心殿。
皇上仍舊硃批不輟,正在看大臣們遞上來的奏摺。
高成稟報道:“皇上,全貴妃娘娘來了,在門外等着求見皇上呢。”
皇上放下奏摺道:“全貴妃?她怎麼來了?請進來吧!”
高成答應着退下了。
不多時,高成扶着全貴妃進了殿。
皇上迎上去,說道:“雖已是春暖之時,但晚來風急,何苦跑來?若是着了涼,豈不受罪?”
全貴妃笑道:“臣妾來自是有臣妾一定要來的理由,皇上何不聽了之後再決定要不要怪臣妾呢?”
皇上笑道:“無論如何,你總是有理由的,朕這些年庇護過的你驕縱任性之舉還少麼?”
全貴妃佯裝氣惱,說道:“看來皇上是不想知道了,也罷,臣妾就先回了,改日再來稟報皇上罷!”
皇上攬住她,笑道:“哪裡去?既然來了,便留下罷!有什麼事要告訴朕的?速速講來!”
全貴妃嬌羞一笑,說道:“皇上天命所歸,臣妾不負衆望,恭喜皇上又要得一麟兒了。”
皇上大喜過望,說道:“真的?太醫診過脈了?確是皇子無疑?”
全貴妃道:“齊太醫親自診過。已有孕一月有餘。齊太醫說,依脈象似是個小皇子。只是時日還淺了些,尚不能下定論。”
皇上笑道:“朕知道,這次一定是個皇子!”
全貴妃幽幽地道:“臣妾也想爲皇上分憂,早日誕下皇子,希望天遂人願。”
皇上攜了全貴妃的手,往後殿走去,邊走邊說道:“磬笙,朕好高興。今夜你便留在養心殿吧,外頭乍暖還寒,若是吹了風可使不得。”
全貴妃道:“但憑皇上安排。”
高成聽聞皇上此言,連忙打點一切。
而此刻青鬱正在永和宮中,盯着眼前的燭火。
火苗高低明滅,如星眸閃動,如流螢私語。
青鬱輕輕撥動燭火,映照着往窗外。
突然,她拿起燭火,往金銀絲銀紅色軟煙羅紗帳上點去。
那羅紗帳乃是江寧織造特供上用的珍品,可再貴重也抵不過火的侵襲,瞬間就燃了起來。
就在此刻,一個人影迅速閃進永和宮寢殿,一把將燃着的紗帳撤下,又將火苗踩滅。
青鬱仍舊半舉着一截蠟燭,燭光映照着她的臉,早已淚流滿面。
青鬱持着燭火,漸漸走近那人,映照之下,展現出了一張眉目疏朗的臉。
正是溫憲。
溫憲看到燭光緩緩逼近自己,不由得低下了頭,說道:“千萬小心火燭,早點歇下吧。”
說完便轉身要走。
一步還未邁,便聽得身後有聲音傳來。
“在外面,要比在裡面好看些麼?”
溫憲猛地回過頭,只見青鬱已將燭火熄滅。..
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臉,只能感覺到她一雙眼眸死死地盯在他身上。
溫憲道:“你知道?”
青鬱並未答話,慢慢靠近他,說道:“如果方纔不是如此,你預備何時纔會現身?”
溫憲心驚不已,他睜大了雙眼,說道:“你方纔是故意點燃紗帳,逼我現身?你知不知道水火無情?旦夕之間,火勢就會蔓延!”
青鬱淡淡地道:“我知道。”
溫憲一時心急如焚,說道:“你知道還做?”
青鬱道:“我知道你會來救我。”
溫憲急道:“若我有事未至,又如何?”
青鬱道:“你知道覬覦皇妃是死罪,爲何還要來?爲何還要現身?爲何還要在此跟我說這麼多的話?爲何這麼在意我的死活?”
溫憲心思澄明瞭,他不禁快步上前,死死地箍住她,說道:“我知道都是我的不是。我額娘與靜歡一道設了局,我竟然沒看出來。你要殺要剮都好,只是別再氣惱傷身。”
人前似有金剛不壞之身的靜妃娘娘此刻也柔軟了下來。
青鬱輕輕把頭從他肩上探了一點出來,好開口說話。
“我也有不是,那日也不知是怎麼了,就只想着自己的傷心,一心讓你也如我一般地傷心。”
被她提起,溫憲瞬間覺得心肝如摧,他鬆開青鬱,望向她的臉,伸過手輕輕拂拭她的淚痕,說道:“是我有錯在先,你想怎樣懲罰我,都是應當的。其實,你此番大病一場,已是折磨得我如墮火海。今後你記住,萬事萬物我都是以你爲上,你千萬不要再這樣傷身了。”
青鬱道:“我知道,其實我都知道。只是那日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溫憲定睛細看她的雙眼,說道:“不,你不知道,不知道纔會懷疑、纔會傷心。我對靜歡是感動,是恩義,是愧疚,你才完完全全擁有我的心。我之所以輕易地中了額娘和靜歡的計,不是因爲我心裡有她,恰恰是因爲我心裡沒有她,卻害她傷感一生,我每每思之於此總是心懷愧悔。正是如此,我纔多了些不忍。”
青鬱從心底散發出由衷的笑,溫憲扶着她坐下,握着她的手,說道:“可我不知道你會生那麼大的氣。”
青鬱道:“你的心意我何嘗不明白?只是我想提醒你的是我們猶如行走於刀刃,或者懸崖絕壁之上,稍有不慎就會死無葬身之地。靜歡與我爭奪你之心早已有之,我不願與她計較,閨閣情事原本就不分對錯。但是,若是他朝出了什麼其他的變故,你務必要警醒,千萬不要再中人家的計。”
溫憲道:“你說的是,我記得了。況且,有了這次的教訓,還愁我記得不牢麼?”
青鬱眼神狡黠,笑道:“我看你倒是因禍得福,聽說還新添了兩房側室。”
溫憲道:“我知道你又要因此事取笑我。那日,我急火攻心,一時氣惱便想出這個讓皇上賜婚的法兒來對付我額娘和靜歡。現在想來悔之晚矣,我心在你這裡,何苦又連累一個人?我看方盈她也是心思單純,入府後難免被我額娘利用,也是可憐。至於青蘅……自從那次之事,我久久不願回府,只想找個地方歇腳。一羣人裡,妝都化得差不多,認不出哪個是哪個。但是聽到她說她的名字叫青蘅,我便想到了你。這兩件事都是陰差陽錯,你就莫要氣惱了罷!”
青鬱笑道:“我不氣,多個人照顧你是好事。”
溫憲道:“我只當青蘅是朋友,至於方盈,也僅僅待之以禮。”
青鬱道:“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檢討自己。那件事也不該怪你,是我性子太烈了。有了嫌隙講清楚就好了,何必要鬧出這場風波出來。”
溫憲笑道:“這是你自己說的,換做我,可不敢說。我只敢說你怎麼樣,我都喜歡。”
青鬱倒在了溫憲懷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春日清晨,正是“闌干樓閣簾櫳,楊柳鞦韆院中。”
風眠、雨落進寢殿伺候青鬱梳洗,只見銀紅色的紗帳早已被火燎沒了半邊,還有幾片殘紗散在地上。
雨落笑道:“娘娘今日氣色倒好。”
風眠在一旁道:“好端端地,這紗帳怎麼焦了?可是走了水?”
青鬱道道:“無妨,一向也覺得那銀紅色的霞影紗不好。不如就換上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吧。”
此時此刻,青鬱的心底也正是“雨過天青雲開處”了。